第1章 第一章01

文/蓝九蓝

        十岁那年，我在松树上看见一只松鼠，外婆跟我说，松树上面的树洞就是松鼠住过的地方，我天真地表示我要当松鼠最喜欢的松子，这样就能捕捉到它们住过的每一颗松树。树梢的蝉鸣，风间的绿叶，云上的蔚蓝，无不记录着年幼无知的梦。

        但三十二岁的我并没有成为一颗松子，而是在一家建筑公司当文员，工作忙碌，枯燥乏味，每天重复操作着同样的数据统计，在这些碌碌无为的日子里我依然幻想，如果可以成为一颗松子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可长大之后我再也没在松树上望见过松鼠。

        从地铁车间步入紧凑的人流，我跟赵瑞一前一后摸进电梯出口，下班时刻人潮涌动，嬉笑怒骂的嘈杂声在耳边不断萦绕，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匆忙。前方的卷发女士正在抱怨紧跟其后的男朋友；左边是背书包的小孩大声哭闹要买奥特曼；右边的男青年时不时愤恨瞥向我，我左右思量，后知后觉发现我的公文包拉链扣在他的开衫外套上，我蹑手蹑脚解开拉链，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然后加快速度脱离人群。

        走出地铁站，赵瑞在一家汉堡店停顿下来，我们狼吞虎咽吃了两份鸡排汉堡当晚餐，临走时我又打包了一份汉堡和鸡排给在家休假的女友温歌。后边排队的队伍已经穿过店门，店家打包的速度格外缓慢，时间过去了二分半钟，赵瑞开始不耐烦地催促，我小声安抚，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急忙结账。

        十月初秋，路边的树木越发单调，季风吹落的每一片树叶都写满了季候悄无声息地变迁。

        地铁旁的大学门口走出一堆学生，本就人来人往的马路一时间更加拥堵，我手足无措捏紧手里的鸡排，另一只手把公文包挎到胸口，彼时的赵瑞满脸抱怨：“这个时候赶地铁真是苦恼，这些学生为什么那么喜欢往校门外窜，马路又堵了。”话音一落，赵瑞往左，我往右，车流将我们隔开在马路的两端，他在马路的另一端奋力挥手，然后指着一家烤串店大声呼喊我的名字：“路小衫，路小衫”

        一辆公交车呼啸而过，淹没他上一秒说话的声音，我扯着嗓子在车水马龙里大声回复：“赵瑞，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他只是耸耸肩，随后朝我笑了笑，夕阳在他俊秀的面庞画出了秋日的剪影，他踏着步子吹着口哨转身跟夕阳余晖拉开距离。难道他也没有听清我说的话？我提高嗓音又喊了一句，但赵瑞并没有回头，我们就此分道而行。

        天色渐晚，我看了眼手表，刚好六点半，再走五分钟就能到家。

        顺着吵闹声我百无聊赖奔走进林荫小道，空气黏腻，街灯光晕一闪就灭，路边的白杨树摆出冷清的姿势，树木后边的健身房照常营业。秃顶的大叔和卷着时髦发型的阿姨正在交头接耳，他们有时争吵有时哄堂大笑，健身房门口拴着两只毛发一摸一样的京巴犬，每当行人出现在门口，这对京巴犬都会凑到脚边摇尾巴，殷勤的频率像极了老板揽客的模样，出于对健身器材的一窍不通，我总是蹑手蹑脚绕开距离。健身房前边有一家无糖奶茶店，开了很多年，店面的灰尘跟这条林荫小道的年龄一样陈旧，这也是赵瑞下班之余最喜欢光顾的甜品店，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疑惑，为什么赵瑞喜欢喝无糖奶茶，但他吃棒棒糖却要嚼碎直接吞咽。街道右边的面馆和烧烤店烟雾缭绕，店家叫卖的声音盖过路边汽车的鸣笛音，面馆老板看上去和蔼可亲，只要经过这里，她都会微笑着叫嚷：“要进来吃面吗？新鲜的牛肉面。”

        我笑着摇头，匆忙奔赴下一段路程。

        回到家，温歌正倚靠在阳台打电话，夜色渐浓，她的发丝在晚风中四散飘扬。我放下手里的公文包，径直走向厨房加热鸡排和汉堡。

        鸡排加热后温歌并没有吃，她拿起小刀单手切成块状用来伴猫粮饼干。我有些生气，小声问道：“你不吃吗？”她没有回答我而是继续回复电话，看起来像是在谈工作。

        我再次小声询问：“汉堡也不想吃吗？”她依然没有回我，扭头开始整理猫砂。

        在桌角边左右扑腾的猫是一只橙色小猫，那是前两年买这套二手房的时候同事送的，按她同事的意思，这个房子太旧也许能帮忙抓老鼠。房子虽然破旧，首付房贷却一点都不便宜，这边是大学城，好几个学校聚集在附近，毕业之后我跟温歌赵瑞一直租住在学校附近，因为怕搬家太麻烦，索性连房子都买在这一块，为了买这套房，父母借款分担了一半首付。这只猫刚送来的那一年，厨房总有老鼠游走，老鼠不知道有没有抓住，但随处可见的猫毛却让我非常苦恼。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养小动物的人，不知道是因为猫毛过敏还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只要多跟小猫亲近就容易鼻炎，为了躲避这只小猫，一年中它掉毛最厉害的春天和秋天我不得不搬出卧室露宿客厅，每当我想要抱怨，迎面而来的都是温歌置若罔闻的神情，要跟一只小猫抢卧室，想想也挺丢脸。

        电话聊完温歌开始在客厅翻找文件，一边翻一边问我有没有看见她的会议文件，我正在郁闷之中，冷冷答复没看见就开始躺沙发发呆。

        “如果看见了记得告诉我。”她走到书桌开始新一轮翻找。

        “我最近工作调动，你说我是去北京好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不知道。”

        “如果我留在这里，我们什么时候领证？”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正是这片刻的迟疑温歌瞬间凝重，她冲回房间，二话不说扔了我的被子枕头，然后用力锁门，三分钟过去，房间里面传来电视机的声音，又三分钟过去，房门突然打开，温歌站在门口用力问我：“你到底进不进屋睡觉？”

        我蜷缩在沙发一动不动假装睡着，连呼吸都不敢起伏明显，关门的时候客厅窗户震的咯咯响，吊顶白织灯摇摇晃晃，灯光遮掩的背面投影在墙面，忽明忽暗。我捡起地上的枕头被子顺便检查窗户玻璃，还好没碎，不然又得花几百块修理。我并不是不想回答温歌，而是温格最近两年反反复复，前一秒说领证，下一秒完全不记得了。大二在一起至今十二年，忘了在一起的第几年，我们常常因为琐事吵架，每次吵完她都会生气好几天。最近的一次是一周前，我们因为袜子洗完应该平铺晾晒还是吊挂晾晒产生了分歧；两周前，她因为我睡觉忘记关客厅窗户喋喋不休了整整三天；上个月，我忘记接她下班被她数落到这个月初，她的心情越来越像过山车让人难以招架。

        窗外梧桐树飘摇舞动，泛黄的叶子顺着秋风飘落在沙发，我捡起树叶一遍又一遍端详，茎脉到颜色到枯萎的形状，它究竟是自然脱落还是强风吹散。楼下野猫彻夜嘶吼，惊扰声让我有些睡不着觉，我穿上拖鞋直奔楼下，寻着野猫嘶吼的位置一遍又一遍搜寻，直到追出社区大院也一无所获。

        我在小巷来回闲晃，从地铁站北边直走就是横跨马路的天桥，白天的时候车水马龙，凌晨过后只剩下霓虹闪烁，偶有车辆疾驰而过发出刺耳的鸣笛音，从天桥远望能依稀看见ktv洗脚城的招牌。沿着马路一直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赵瑞的出租屋楼下。左手的昏暗路灯旁，一对年轻情侣正在为分手吵架，哭闹声响彻街角，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摸了下冰凉的手臂，这才发觉我居然没穿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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