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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丹州来人


第十一章丹州来人

        夏日炎炎。湿热的风吹过月牙会馆的青石中庭,略过书房前走廊旁的竹子,在书房朱漆的门口前盘桓。

        一点风也透不进去。

        戴桓的瘦脸上细密布满了汗珠。

        大块头的史彪扶着腰间的佩刀,神情很是严肃。

        他们的谷主李成竹坐在往日坐的那只椅子上,影壁投进来的亮白的光影衬得他的脸色更白了。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他居然一丝汗也没有流。他将手里的信纸搁在桌面上,沉默。

        戴桓掏出手帕擦干额头,道:“丹州刚传来的消息,羊氏那边,换主了。所以这次毁约才会如此突然。”

        李成竹揉揉眉心,平淡道:“换谁了?”

        “长孙百。”

        “发生了什么事?”

        “前几天一直有谣言,说羊氏内部小辈们争权,陆饮果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看来他们里面发生了一些事……”戴桓摇头。除了查案,他对谷外的事情一向不甚了了,最擅长这个的何总管和杜总管,如今已经回到洛州月牙谷总部。他们的消息,今天之内应该会寄到。

        李成竹听了,说道:“前段时间已经风言风语,来得还挺急。长孙百好名,不会做得这样绝。肯定是羊景午在背后把他推出来。丹州羊氏到了他手里,除了这辈教出的几个学生还不错,还有什么根基?羊氏气数已尽。不合作也罢。”

        戴桓点点头。

        “如果羊氏真的式微,陆饮果、王植略应该会另寻门户,长孙百可惜是被羊景午推出来了,不然一定也会跟着陆、王一起走。我们留意一下吧,如果丹州有变,明年的排行榜难说会不会有大的变动。”

        两个总管点头。

        “我病了这些时间,郭小公子的案子,最近有新的进展吗?”

        戴桓摇头道:“郭氏镖局后来把那趟镖送完了,闭门料理郭公子的后事,并不十分催促。押镖并无问题,看郭氏的态度,估计并不觉得刺客是为了夺宝而来,而是觉得是仇杀。因为郭小公子的那个……毛病,他们估计也不好查得太声张。”

        李成竹叹了一声,有些累的样子。

        两个总管站起来,戴桓道:“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谷主身体不适,润州这边余事已经料理妥当,是否要择日返回月牙谷?”

        李成竹正要答话,书房外忽然有声音道:“谷中信件到。”

        史彪回身到门口取了信件,呈给李成竹。

        李成竹一封封看过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直到他拿起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很奇怪。

        别的信,封泥都是土红色的,只有这封信的封泥是黑色的。这种颜色的封泥,月牙谷六七年前久已经废止不用了。

        李成竹看着泥封上的印信,脸色变了一下。

        戴桓和史彪的脸色也跟着变了一下。

        自从那天李成竹被抬着回到月牙会馆,他连续病了好久。除了间歇头痛,他生病的最大表现是神色恍惚、茶饭不属,似乎不喜欢跟人说话,自然也不能处理任何事情。直到今天,他第一次召集了两个总管,将这段时间沉积的事务一件件过问,从早上一直忙到下午此时,虽然脸上还有病容,但是精神集中,对王神风代理处理的事情批条也十分清晰。

        可是他现在看着那个黑色封泥变的脸色,就和之前他神色恍惚时一模一样。

        两位总管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如果谷主又发病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把他送回洛州月牙谷”的决心。

        好在李成竹只是定了定,很快就恢复了。他拆开那封信。

        信纸有好几张,是其它信件的两倍有余。李成竹慢慢地看,越看到后面,眉头皱得越紧,脸色十分阴郁。

        他默不作声地将信纸叠好放回信封里,然后站起来,将它扔进了专门用来销毁机密信件的炭炉中。

        “史总管。”他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

        “属下在。”

        “杀郭意的人,王总管大约查到了。”

        史彪十分讶异:“是谁?”

        “姚觐。”

        “怎么会?”两位总管都很吃惊。姚觐,他们叫了他很长时间的“小公子”。

        李成竹说:“下我的命令,马上搜捕姚觐,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准备启程回洛州。姚觐的事情,交给戴总管和王总管查明。但是在我见到姚觐以前,事情暂时不要透露任何风声,也不要让郭氏镖局的人知道。”

        “是。”

        两个总管退出去以后,李成竹独自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洗头洗澡,换了一身衣服,独自走出了月牙会馆。

        虽然已是傍晚时分,润州依旧很热。在病床上躺的这几天,李成竹已经十分厌倦这种炎热。

        他有些烦躁地走着,走着。等停下脚步时,抬头一看,却看见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柳氏医馆”。

        怎么会到了这里来?

        他看看左右,仿佛想看看是谁把自己推到这个地方来的。

        当然没有人。

        他转身,回走。没走两步路,拐进了柳氏医馆对面的一家饭馆,点了一碗饭,三菜一汤。

        这个饭馆是很普通的饭馆,饭桌上的油渍似乎永远擦不干净、路边的尘土似乎永远可以飘进碗里。李成竹一身富贵,看样子绝对不像是来吃饭的。饭馆的老板一边赶紧煮了饭菜送过去,一边盯着李成竹看。李成竹不但看起来富贵,而且身量高大,一表人才,听说话看行事,不是本地人。

        他盯着对面的柳氏医馆看。

        老板有些了然。

        柳氏医馆里有年轻漂亮的女大夫,连账房也有年轻漂亮的女账房。每次医馆里下班,总有适龄的青年学子偷偷跑去围观,只是润州民风一向淳朴,年轻人做事都很内敛,虽然脸上已经明显被勾魂了,外面却仍是一本正经、不敢放肆,只有偷偷地看,最大胆的,不过是假装生个病去和大夫们说话。

        这个外乡人显然是摸准了这个套路,这个时候到这里蹲点等着看女大夫们的。看着他心神不定的样子,莫非真的在等意中人?

        外乡人一个静静地坐着,没有动碗筷,只是自己喝水。

        过了一会儿,医馆里的大门关上了一扇,医馆里的人从里往外走。有的三两成群,有的独自行走,有的骑马,有的坐车,有的坐轿。

        没过多久,最后出来的杨大夫关上医馆的最后一扇门,落了锁,也骑马走了。

        太阳已经下山,天似乎就要黑了。

        外乡人看着安静一片的柳氏医馆门口,有些发呆。

        老板没看出来他见哪个人的时候眼睛特别发亮。可是看他的神情,分明是在等着谁从医馆里面走出来。

        外乡人发了一会儿呆,道:“老板,结账。”

        老板看见他起身要走,又看见满桌的饭菜都没动过,忍不住道:“小店的饭菜不合客人的口味?”

        他掏出钱,“在下身体不适,所以不能多吃。”

        老板见他出手阔绰,讲话有礼,不禁对他有了许多好感,道:“我看您在这边坐了这么久,是在等谁吗?”

        外乡人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老板能看穿他的一点小心思。

        老板笑道:“我在这店里见过很多像您这样的年轻人。”他朝医馆门口努嘴:“怎么,您等的人今天没来?”

        外乡人慢慢地往医馆门口瞧了一眼,看样子不像是害羞,但是语速却和害羞了一样缓慢:“医馆里有一位林掌柜,您认识吗?”

        当然认识。这位林柜长不能说话,手脚又有缺陷,一张脸又长得极美,每个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忘记,都替她可惜。看她年纪轻轻的,似乎一直也没有张罗婚事,一直都有媒人想给她说亲,只是刚递话给柳大夫,柳大夫就说不用。为什么不用呢,大约是林柜的眼光很高。老板又打量了外乡人一眼,想,这个外乡人看起来倒挺靠谱的,如果真的对林柜有那个意思,林掌柜想必也是满意的。

        老板笑道:“认识。客人您等的是她?”他正准备把林柜虽然有残疾,但她的追求者依然如何如何多说上一遍,只听外乡人问道:“今天怎么没见她?”

        “生病了。”

        “什么病?”外乡人的语气很是关切。

        “哦,不是生病,是受伤了。前几天说是经过一个工地,踩到钉子,其实也没什么大碍。但林柜是医馆的大掌柜柳大夫的爱徒,说让她好好在家休息,给她放了大假,估摸这两天就要回来了。”

        “哦。”外乡人淡淡道,脸上没有失落,没有表情。

        老板说完,才想起来林账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来了,这个外乡人居然不知道。说明他们也很久没有通消息了,外乡人居然还记得她,可见真是有心人。他正要在说些林柜的事情,只见那个外乡人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声“告辞了”,就这么走了。

        老板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他要找到她的住处去?

        李成竹没有找到林木叶的住处去,因为他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以他的身份,想要在小小的润州城找一个人的住处易如反掌。但是他没有找过。

        他之前一直没有试着去找过她的住处,所以他现在漫步在街上,有些茫茫然。

        一个年轻人从他身边走过,留神看了李成竹一眼,脚步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停下来跟他打招呼。但是李成竹没有看他,确切地说,李成竹没有看街上的任何一个人,他只是走着,有些走神。

        年轻人微微一笑,摇摇头,自己走了。

        他走出朱雀大街,拐过两三条小巷子,来到了一处民坊。民坊房屋错落,他径直找到了一间带着院子的、本地常见的土屋。院墙上中着一些小花小草,院门开着,院内西边有一副桌椅,桌椅前面是块菜圃;东边有一口井、一个点着灯的供龛,旁边是间柴房。屋子两扇门,一扇是正厅门,一扇是厨房门。两扇门里都透出烛光,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这是当地很常见的一个房子,年轻人想。

        他走进院子。

        说话的声音从厨房传出在厨房。他走向厨房门口,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年轻男人的声音:“……我来就可以——”

        说话声戛然而止。

        他知道是他察觉有人来了,放声道:“还有没有吃的?”不由地脚步轻快,跨进厨房那仅有两指来高的门槛,看见屋里正在收拾碗筷的一男一女,笑道:“看来来晚了一步,你们都吃完了!”

        屋里的男人看见他,非常惊喜:“植略!你来了!”

        他笑嘻嘻道:“一段时间不见,陆饮果你长胖了——你们家难道还有家传的什么秘密采补术,脸色这么好?”

        他原本朝陆饮果挤眉弄眼地开玩笑,这时下意识看了坐在陆饮果身边的女子一眼,不由怔了怔。他收到的消息是这个女子手脚不便,可没有说这个女人长得很美啊!

        陆饮果把手里的碗放在灶台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臂膀,笑道:“出了丹州,嘴上还是这么溜瓜皮。”

        他嘿嘿笑了一声,问道:“哥哥,这位是……”她身材瘦削,骨骼颀长,眉毛眼睛长得十分美艳,笑起来肯定非常魅惑。可惜她的右臂右手明显有很严重的变形,如果她没有受到这样外伤,按照她身形容貌,加以培养……

        陆饮果没给他时间想这些东西,拍拍他,朝女人道:“这位是我师门中的师弟。叫王植略。三横王,植树的植,雄才伟略的略。——这位是柳氏医馆的账房,林木叶林账。双木林,洞庭波兮木叶下的木叶。她也是柳氏医馆柳大夫的弟子——唐鳌唐公子的夫人柳大夫。”

        林木叶站起来,朝王植略点点头。

        白果的这个师弟的脸长得比白果还要像女人,跟女人一样画眉傅粉,带着一把剑,行事作风比白果粗犷些,看上去年纪也白果大很多,却管白果叫“哥哥”,她觉得有些不适应。她站起来,王植略自然眼风扫到了她的右腿,又觉得一阵儿肉痛般的惋惜。

        “我在润州,多亏林账收留。”白果拍了拍王植略,示意他不要干站着。

        王植略笑着作礼:“原来如此,多谢林姑娘收留我师兄。”

        林木叶又朝他点头,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你刚才说还没有吃饭?”陆饮果问道。

        王植略耸耸肩,露出显得很无辜的眼神:“是啊。师兄要为我开灶吗?”

        陆饮果看看林木叶,道:“家里还有些面干,我煮给他吃?”

        林木叶心想这自然是待客之道,问我做什么呢。点点头。

        王植略笑嘻嘻道:“谢谢哥哥,谢谢林姑娘。”

        林木叶摆手,看了一眼白果。

        白果知道她的意思,说道:“厨房这边我来就可以了。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我一会儿完了再打水。”

        他说的打水,自然是替林木叶打水洗衣服。

        林木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尴尬,朝王植略点点头,走到客厅去了。

        “啧啧啧,”王植略等她的身影消失了,打趣道:“哥哥,我侄子是不是姓林了?”

        陆饮果佯怒道:“还溜瓜皮是不是?面还吃不吃了?”

        “你真会煮面?”

        “你说呢?”陆饮果一边说着,一边吹起灶火烧水,没多久,果然给王植略下了一碗面,有模有样。

        王植略尝了一口,啧啧夸道:“我嫂子真是有手段,居然把我哥哥教得如此贤惠。”

        陆饮果不再理他,将方才自己和林木叶吃的碗筷洗了,又拿桌布擦了桌子和灶台,最后拿过王植略吃光的那个碗也洗了。

        王植略在一旁看着,忽然道:“你在这过得不错?”

        “如你所见,不错。”陆饮果将最后一个碗放好,擦干自己的手:“我觉得比在丹州好。”

        王植略笑笑,脸带讥诮。

        “你什么时候来的?”陆饮果打起后灶刚烧开的水,提了一壶放在饭桌上,坐下。

        “刚到。”王植略也坐下。

        “刚到?那是谁告诉你我在这儿?”

        “我派出来的人。”

        陆饮果笑了笑,不想说话。

        “羊氏出事了,你应该知道?”

        “知道。”

        王植略顿了一下:“那你还在这里?”

        陆饮果笑道:“师门出的这些事,不是从我这里开始的吗?”

        王植略沉默半晌,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们怎么说的?”

        “说那天你和游师弟大吵一架,夺门而去。然后就一直没了你的踪迹。”

        “你想知道什么?”陆饮果想了半天,似乎千头万绪,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太多了。你问,我答。”

        王植略想了想,问:“你为什么会到润州来?”

        “来参加长月会盟。”

        王植略大感意外:“你?你代表羊氏来的吗?”

        陆饮果笑道:“不然呢?”

        王植略道:“那为什么没有人跟我们说?所有人知道的所有消息都是你不见了。”

        “当然是因为有人故意不说。”

        “那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就真的失踪了?”

        陆饮果想了想,道:“这也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那么,你为什么会滞留在润州?”

        “因为我喜欢呆在这儿。”

        王植略有些无可奈何,“你一来就喜欢上这儿了吗?一来就决定住在这儿?”

        “不是。一开始我是因为走不了,所以只能留在这儿。”

        终于说到了关键的地方啊。“为什么走不了?”

        “因为我受伤了。”

        “为什么受伤?”

        “因为有人偷袭了我。”

        王植略这次依然没有问“是谁”,而是问:“几个人?”

        “有七八个人吧。”

        “你伤了哪里?”

        “内腑。”

        “你伤了他们几个人?”

        “所有人吧。”

        “他们伤得如何?”

        “我也不能确定。因为我们都没有动刀剑,没有见血。应该都是内伤。”内伤重不重,匆忙之中真的不容易看出来。

        “他们偷袭了你一次就撤退了,没有再来找过你?”

        “嗯。”

        “如果我问为什么,你会回答吗?”

        “因为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他们的目的就是把你打伤?”

        “一开始也许不是,后来可能真觉得我伤得回不了丹州就行。”

        “他们说的,还是你猜的?”

        陆饮果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表示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王植略问另外一个问题:“你可有见到他们的脸?”

        “没见到,他们都蒙着脸。”

        “所以你也不能直接确定他们是谁派出的?”

        陆饮果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还是无话可说的意思。

        “好吧——你是怎么得救的?”

        “当时引发了体内旧伤,加上淋了一些雨,所以发烧了,本来想借这家的柴房睡一夜,然后被发现了,喂了退烧药,就得救了。”

        后面的事就不用再问了。

        王植略道:“我们全天下地找你,丹州都快翻得底朝天了,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在润州。”

        陆饮果笑道:“我也没想到这么侥幸,几乎没有人认识我;认得我的人居然也愿意替我守着行藏。”

        “你现在什么打算呢?一直呆这儿。”

        “你呢?你这次来找我,有什么打算?”

        王植略道:“我本来就是想来看看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然后听听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但你我都知道不可能。”

        “要走么?”

        陆饮果默然无语。

        王植略道:“虽然我明知这样劝你不厚道,但是……现在乱成这个样子,你我若是都走了,恐怕大厦将倾。”

        “如果我真不厚道,我会去推一把。但是我在这儿安安静静躲着,一声不吭地躲着。师弟,我觉得我已经尽了所有的道义了——你也是,长孙也是。”

        “你想怎么做?”

        “好看、好听的是学满出师、自立门户。”

        王植略迟疑道:“只有这条路了?”

        “……念在师伯和师兄弟的情分上。”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最近。”

        “什么时候去做?”

        “现在丹州大局已定,什么时候都一样。”

        王植略沉思片刻,道:“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来的时候,师兄弟们有些有托了我转话的,我想你现在也不想听了。”

        陆饮果道:“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我都明白。不管我走到哪里,师兄弟就是师兄弟。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我以为你跟我不一样。我一直以为你可以不必走的。”

        陆饮果笑笑:“没有谁以为,只有自己知道。不能别人总拿自己坐在圣人的椅子上,就真以为自己是圣人。”

        王植略顿了顿,下决心似地道:“行。你什么时候回去?”

        “随时都行。”

        “难不成你现在可以跟我走?”

        “不行。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你先,还是我先?”

        王植略想了想,道:“还是我先吧。本来就是我先出的头。”

        陆饮果没有再说什么。正事已经聊完,他站起来,对外望天,心里有些焦虑。

        林木叶坐在客厅看了一会儿书,又回房收拾收拾东西,再出来时,陆饮果已在客厅摆弄屏风。

        她用眼神问他那位客人呢。

        “我师弟已经走了。他还有事,所以没有仔细告辞。”

        林木叶没有多问,说:“我洗衣服?”

        陆饮果说:“好。”

        洗完衣服,他们坐在门口的竹椅上,坐姿舒散。就像过去的很多天里他们常做的那样。

        林木叶忽然说:“你什么时候走?”

        陆饮果沉吟片刻,道:“快则四五天,慢则七八天。”

        林木叶点点头。她原以为自己有很多话要说,没想到只问了一句,便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了。

        人生漫漫,谁不遭遇别离?人生茫茫,谁又能相约再见。自始至终,他不过是她救了一救的一个陌生人,倘若救的是一只獐子狍子,这时候伤好了,自然也该回自己的窝里。

        陆饮果感受到了她的沉默,转过头来看着她笑道:“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是谁?”

        “你说过你叫陆饮果,只是我不知道陆饮果是谁而已。”

        陆饮果微微点头。她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不管是白果还是陆饮果,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总在彼此眼前,名字这种称呼显得多余。所以她究竟知道不知道他的事,就显得没那么重要,好像她究竟认识的是白果还是陆饮果一样,没那么重要。

        “从这里你可以看出来,我没有对你说过假话。”陆饮果道。

        “当然,难道我曾对你说过假话?”林木叶微扬下巴。

        “但我将来也不会对你说谎。”

        林木叶笑了笑,想讽刺一句难道你这少年人片面的真话又有什么可值得相信的,转念想哪里有什么将来,恐怕以后连话也说不上,何况真话假话。

        可是他说的是“但”这个字,好像笃定了她做不到一样。她潜意识觉得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错,所以顺着他的意思脱口而出:“我不能。”

        白果笑笑,没有说话。

        “这几天会有很多人来找你吗?”

        “或许会有两三个。”

        “会动刀动枪吗?”她可不认为刚刚那个来的如花似玉的男人带的那把剑只是装饰用的。

        白果想了想:“应该不会。”

        林木叶道:“‘或许’‘应该’这种词是不会叫人安心的。”

        白果说:“难道你一开始收留我的时候没想到这种事?”

        林木叶低头想了想,说:“也是。”

        说完她站起来,坦然道:“睡觉吧。明天开始我就回医馆当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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