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②
最后的那段日子，邬安生打起来十万分的精神准备高考，但是人在高强度的学习中，就算是再铜墙铁壁的人也是疲惫万分。
她已经放弃了泡速溶咖啡，而是决定直接往嘴里倒，每天要吃五六包，泡的话又需要接热水又需要刷杯子，她真的懒得动，而且颇浪费时间。
十二点睡三点起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偶尔能听到大脑里的电流声。毕竟她从进了一中之后的第一年就只睡五个半个小时，第二年就只剩五个小时了。她不是天生聪明的那种学生，邬安生只是从小县城里出来的，进这所重点高中的时候本来也就是吊车尾的水平，只是她不甘心就待在那个位置。
不聪明又怎么样，我比所有人都努力不就行了。她始终觉得，这个世界上，她的命最硬。
只是她的每张演算纸和本子里，都写满了四个字：画言巧遇。
那段五分钟课间还要做好规划，要问题要接水还要上个厕所的日子，终于在理综交卷的铃声中都永远留在了18岁。
“终于考完了。”解桃李走出考场，自言自语道。
她看着小操场上拿着透明资料袋在国旗下飞奔的同学们，心里有着许久都没有的轻松。
“桃李，你怎么回家啊。”解桃李回头一看，是邬安生的学霸同桌李欣，看她谈笑风生的样子，
大概是考的还不错。
解桃李笑了笑，“我等安生，我们一起回家。”
“好，那我先走了，我爸妈已经在考点外等我了。”李欣跟她摆了摆手，说了再见。
但是，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见呢。她站在学校门口，认真的看着湛蓝的天空，她打心底里觉得这天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蓝。
“桃李，我来啦！你怎么出来的这么早。”邬安生边往包里塞准考证边跑到解桃李的身边，“哦对，你的考场在东一楼。”
“我们回家吧，桃李。”她上来猛地抱住解桃李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或者我们也可以先出去逛逛，喝个奶茶吃个炸鸡什么的，毕竟我们都已经一个月没出这破校门了。”
“先回家吧，你爸妈跟我爸妈肯定都在家等着呢。”她们一边顺着马路走，一边感受从前罕见以后更少有的恬静时刻。
六月初的天已经很热了，门口聚集着许多家长，情绪激动地彷佛考试的人是他们似的，人挤着人，一点儿也不嫌热，好像这狠毒的大太阳压根儿晒不到他们身上一样。
“安生，我们考完了。”解桃李突然忧心忡忡地说。
邬安生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嗯？是啊。”
“该准备报志愿了。”解桃李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是深深地纠结与不安。
是啊，该报志愿了，当这件事情直接摆到眼前的时候，反而好像没有了之前的那些坚定和热血。
为了梦想，她从来没有感受到日夜奋斗的艰辛，邬安生皱了皱眉，心里有点责怪自己，她这一路从来没有在长久缺少睡眠或者奋笔疾书的痛苦日子的动摇，却在好不容易熬过最痛苦的日子后开始犹豫。
为什么？
“你想好怎么跟你爸妈说了吗？”解桃李小心地避开前方骑着四个轮小自行车的小朋友，不轻不重地拉了邬安生一把，让他们不至于撞到一起。
对，原因就在这里。她得不到自己爸妈的支持，所以才一直不敢说。她从小家境不说贫寒，却也只是刚刚温饱的程度，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人，母亲也只是在家电厂打工的一个普通工人而已。
自从上了高二，她父母每天都在跟她说当老师有多好、做医生有多不错。社会地位高，工资待遇也好，最重要的是，非常稳定。
他们没有能力让她艺考，也绝对不会让她选择一个在他们眼里看上去非常飘渺又不切实际的专业。
她也不敢有什么不满，供她读书生活，已是不易，家里对于她想要的东西几乎从来不会拒绝，父亲和母亲也都省吃俭用，才让她的生活和同龄人没有太大差距。
甚至在过年走亲戚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每次问她以后选什么专业，想做什么工作的时候，她只能笑着说还没想好，那些日思夜想的期待和坚持，她甚至从来都不敢说出口。
听着七大姑八大姨们给她的各种建议，她也只是笑笑而后默不作声。
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也什么都说不出口。
但是现在这事儿已经到眼前了。
“桃李，不管怎么样，既然我们都已经决定了，而且我们都做了那么多打算了，绝对不能放弃。”邬安生声音有些发抖，“况且，我们又不是直接去报动画专业，只是报到北京去，他们想让我们学医生当老师就随他们去嘛，咱们的成绩学什么不行啊。”
邬安生叹了一口气，“我们本来也没资格直接去学动画的，也不敢。只要能去北京，有更多的学习和和工作机会，不就已经很好了吗。”
解桃李点了点头，“所以，你不打算告诉你父母，你以后要从事动画行业了？”
邬安生愣了一下，转而笑了笑，“是，也没有必要徒增烦恼嘛，能正常工作赚钱不就好了，到时候工作了他们也不会计较什么了。就算追梦不成，咱们踏踏实实学个专业，以后也饿不死嘛。”
她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解桃李，“你说是吧。”
解桃李笑了笑说道，“对对对，你最周到。”
她们一路上有诸多畅想，洒了一路的美好和欢声笑语，直到分别还说好了明天再见。
伴着六月的风，踩着晚霞，一路上她邬安生跟不少叔叔大爷、婶婶大娘打了招呼，她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回来的时候正是村里最忙的时候。
“阿生回来啦？”
“哎呦，是不是高考结束了呀。”
“考得怎么样呀，丫头。”
“那还用说吗，人家安生从小就是小学霸肯定能考一个好大学的。”
……
邬安生一边谦虚地回应，一边笑嘻嘻地往家走。她心情大好的推开家里的门。
“爸，妈，我回来了！”
其实她一开始没指望家里有人的，这个点爸妈都应该在工作，但是她听见了厨房里油烟机的声音，也闻到了她最喜欢的水煮肉片的味道。
“回来啦？”妈妈拿着铲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马上就可以吃饭了。本来还说让你爸爸去接你呢，结果今天工地上活儿太紧了，七点能回来就不错了。”
“没事儿，我平时不也是自己回来吗。”她随手把行李箱堆进了储物间，又把书包往上一放。接着把外套脱了往床上一扔，把鞋一踢，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一点儿也不愿意再动弹。
“那今天人家的爸妈都去接，就你爸不去，真是让他烦死了。”可能是油烟机的声音太大，娘俩的声音喊得一个比一个大。
邬安生躺在沙发上，没说话。闭着眼睛，胳膊架在眼睛前，大脑却是几个月来从来没有过的清醒。
从厨房射进来的阳光勾勒着她消瘦的下巴。
短短半年，她瘦了将近二十斤。之前的衣服都已经穿不了了，牛仔裤的裤腰要折进去缝上后再系腰带才能穿。就算是校服，自带的松紧带都不够用了。每天深夜她都能摸到自己深凹进去的腹部，抚摸着突出地吓人的肋骨。
她感觉自己甚至都有点骨质疏松了，但是她确实现在依旧充满斗志，正在真切感受着自己的呼吸。
虽然这一年她没回过几次家，但是每一次回家的时候，家里都跟过年似的做一大桌子她喜欢吃的菜。
直到母亲有一次不经意地说，“这螃蟹放太久了，今天要是再不吃，以后真的就没法吃了。”
邬安生当时还随口问了一句，既然这东西坏得快，那为什么不早吃呢。母亲只是回答说，好东西当然要等着她回来吃，她现在正是最需要营养的时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句话她高三一年听了不下二十次。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家里那些好吃的东西，都是她回来才会做的。邬安生什么也没说，她从小跟父母之间就没有感情的表达，父亲跟母亲之间都没有，更别说是和她之间了。
父亲其实当然也想她，但是从来不会开口说，只是会自己默默计算这个周是单数周还是双数周，最近有没有节假日，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能回来，是不是又瘦了或者是又白了。
这些都是很久以后，邬安生从自己的妈妈那里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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