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8不眠之夜
夜色已浓。
温斯基躺在地铺上，秸秆晒干后堆起来的地铺上，铺着今天下午刚从都城中数家被服店送来的新棉被。
很暖和，很柔软。
他的铺位是最靠近里面的，由于他过于瘦弱的身材，一开始米娅登记时甚至不相信他已经年满十六岁。而即使他张开嘴用牙齿证明了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在分配临时宿舍的时候其他人还是照顾了他。
外面还有些没擦澡的人在来来往往从宿舍外空地上的大锅里用桶打走热水，此刻已经有些凉了的热水不必要再去兑凉水来中和温度，但这寒风萧瑟的天气没有人会在室外擦澡。
细碎的脚步和言语声在帝国晚冬的清冷夜风中传来。
晾在屋外的被单遮住了夜色，一道银白色的月光从它们的缝隙间漏下，落在了泛黄纸张糊着的木窗上。
那是都城魔法石矿场奴隶们的被单，在今天下午煤矿工人们伐木为修建新宿舍做准备时，这些奴隶也领到了新的棉被。而按照帝姬殿下的要求，为了避免出现瘟疫，这些奴隶们得到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用于集体清洗被褥衣物打扫宿舍以及擦澡和剃头。
奴隶……
身上从未拥有过的崭新棉被让温斯基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那未经漂白的微黄色背面厚实而柔软，让他想起了母亲。
在那个雪夜里高烧而死的母亲，也从来没有盖过这么舒服的被子。
其他工人的议论，男人带着嫉妒的不屑和女人们假装漫不经心的八卦，让温斯基几乎整个下午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
他很害怕，害怕那些目光会穿过他脖子上的布条，将那块昭示着他卑贱肮脏身份的丑陋疤痕公之于众，更害怕让帝姬殿下被与他这个奴隶相提并论的自己会牵连到他的母亲。
此刻的矿场已经渐渐进入了梦乡，同宿舍中其余十九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偶尔还有人冒出一两句“别抢老子饭”的梦话和磨牙声。
宿舍的角落里燃着些木炭，有些呛人的暖意让不少不舍得弄脏新被褥的人干脆脱光了衣服睡觉。
温斯基睡不着。
并不是因为留了一条缝隙的窗口吹进来的冷风，也不是周围众人的梦话和鼾声。恰恰相反，是这温暖而安然的环境，还有腹中并不饥饿的感觉，让身为农奴的温斯基很不适应。
他蜷缩在被子里，祈求着大圣女的原谅。
慈爱的大圣女，求求您……不要因为奴的无耻和罪恶而惩罚奴的母亲，违背帝国法律欺骗皇族都是奴自己的所作所为，请您……
不知为何，白日里帝姬的身影忽然在此刻闯入了温斯基的脑海。还有这柔软暖和的棉被和他身上为了照顾伤病新赶制的衣服传来的触感，让他一瞬间产生了“可不可以不要现在就收回奴性命”的想法。
而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他就被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掀开被子穿着单衣向着东方跪下，在寒冷的冬夜里虔诚地祈祷祈求大圣女不要因为他的大逆不道而迁怒自己已经离开人世的母亲。
——没有姓氏的奴隶，死后并没有进入神明之地的机会。可这被大圣女所惩罚的有罪之物，与仅仅是因为自身的不洁而被大圣女厌恶的东西，下场终究是不同的。
冬夜清冷，少年单薄的身形在浅黄色的单衣下微微颤抖，却仍然定定地跪着祈求着神明的原谅。
而此刻的温斯基并不知道，在同一时刻的皇宫中，帝姬殿下也和他一样没有睡着。
“好了，刚才已经演示过了珍妮纺织机。那么大家看这边，这里面水现在已经烧开了。”
侍女们围在星缇纱宫殿里的桌子旁，而星缇纱正在用火魔法将一个水壶里的水给烧滚。然后拿起一个软木塞，指着壶嘴：
“如果我现在把这个壶嘴堵起来，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报告殿下，沸水会溢出来！”
莉莉抢先回答，可刚开口就被米娅拍了一下——谁让你抢答了？帝姬殿下又不是傻子还要你来说水会溢出来？人帝姬殿下要说的肯定不是这个啊，自作聪明。
然而米娅没有想到，帝姬殿下居然点了点头：“对，会溢出来。”
“那么，如果我把这个水壶的盖子像这样封死。”
星缇纱说着，抬起握着雏菊魔杖的手，用金属魔法将水壶的盖子和水壶本体给连在了一起，紧接着将木塞塞进了壶嘴。
“米娅你往旁边让一下别挡住它——好，大家看，现在这个水壶里的水就不会溢出来，可是——哎莉莉你快躲开——”
星缇纱话音未落那木塞已经“啵”一声冲了出去，带着滚热的水蒸气擦着莉莉堪堪躲开的鼻梁飞了出去，砰一声砸在了玻璃窗上。
惊魂未定的众人走过去，看着那被砸碎的玻璃心有余悸：“帝、帝姬殿下，这是……”
“这就是水蒸气的力量。”
星缇纱走了过去，捡起一块碎玻璃。宫廷夜里的烛光在她指尖的晶莹中跳动，她将这块玻璃举到众人面前：
“大家看，水烧开了之后，为什么会冲开水壶的盖子溢出来？没有生命的水怎么会自己动呢？这就是因为水蒸气的作用。”
“水在低温下会凝结成固体，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冰，而在高温的条件下就会向另一个状态转换——变成比水这一液体更‘稀疏’的状态，也就是气体——当然，大家也都见过水壶冒气，冒出来的白雾就是汽化的水在遇到低温空气后再次凝结，在空气中形成了无数微小的水珠。”
“相信大家都注意到过，冬天点木炭的时候，高处的空气会比低处的更暖一些——就像现在这样。这就是因为相比于液态的水，同等质量下气体的体积更大密度更小。也就是说同样是这么大一团空气，热的空气比冷空气轻。那么滚热的水蒸气，自然就会顶开水壶的盖子。而假如盖子像刚才一样被封死，无处可去的气体就会在有限的空间中不断积攒，最终形成足够将木塞冲出去的力量。”
星缇纱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小而精巧的金属装置：“大家看，假设将水放在这里，而这一部分加煤炭点火将那部分水烧开，而上面这里有活塞，是不是就可以利用水蒸气的动力将活塞推动？如果这部分被和轮子连接起来，就像这样……”
“这、这样的话，不需要马匹也可以拉动车辆！”
莉莉率先惊呼出声，然后就被米娅暗暗揪了一下——谁给你的胆子打断主子说话！？
然而星缇纱并没有在意，反而笑着点点头：“是的，而且它提供的动力会比马车大的多。而且除此之外，还可以带动其他需要外界提供动力来运转的结构。”
星缇纱的目光扫过众人。
“而这些动力，可以突破目前歌秋罗所用的畜力水力人力的限制，加快粮草运输提高生产效率，让歌秋罗人可以更轻松地获得更好的生活！”
“帝姬殿下……”
此刻众侍女的眼神都已充满了崇拜，可她们仍然疑惑——为什么有这么好的发现和如此厉害的发明，殿下不先送去陛下面前，反而召集她们这些侍女来学习呢？
然而星缇纱仿佛是看穿了大家都疑惑，她笑了笑：“这些东西是本身存在于自然规律当中的，却能够提高生产的效率。所以想要得到更多这样的发明和熟练掌握它们的使用操作，实践和学习就缺一不可。我有知识却没有多少机会亲自劳动实践，而劳动者们却没有时间和机会去学习和总结。”
“您、您是说——”
米娅瞪大了眼睛，莉莉惊呼出声，就连从今天中午开始就一直低着头不愿意说话的莉娃此刻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对，这就是我要给工人们请教书先生的原因。”
星缇纱点点头。
“只有有了足够的识字率和数学基础，发现并记录规律最终获得发明才成为可能。而一个人的记录又远远并不是一百个人的记录加起来精准，一个人想到的肯定没有一百个人同时想的多。”
“可是，可是那是因为您是帝姬呀！”莉娃情不自禁地出言反驳，“那些普通的平民百姓怎么能和您相提并论——”
“俗话说术业有专攻，就是因为我是帝姬——我身为帝姬总不可能去打铁去纺织去把所有活一个人干了吧？可如果让工人们都有足够的基础知识，自然会在自己的行业做的更好，甚至有所创新和发明——正如这珍妮纺织机的制作方法，就是我从一位纺织工人那得到的。”
“所有人的经验总结和思考叠加在一起，绝对会比我一个人要强很多很多。大家想一想，假如车子能够摆脱畜力的局限，拉着数万吨货物日行千里昼夜不息，如果纺织工人能够用上像我刚从所说的纺织机将效率提高八倍，如果所有行业不断发展……最终这些就会汇聚成一股力量，像受热膨胀的水蒸气一样，推动整个歌秋罗击碎目前的困境，让这架战车车轮滚滚向前！”
星缇纱微笑道。
“所以从煤矿矿场这个试点开始普及教育才是需要身为帝姬的我来做的事，而我相信在看完听完今天的这些之后，大家会成为我实施这个想法最得力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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