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银杏林
顾寒和卫骐都强烈反对。凌灵是深知苏琳琳的，一旦定下什么念头，费再多口舌也无法让她更改。
果然，苏琳琳和他们俩（主要是顾寒）一路争执，越来越激烈，到了别墅，丢下行李，冲上二楼，将自己关在卧室里。
“琳琳，你开开门，让我进去吧！”
顾寒打苏琳琳的电话，她总不接，只得贴着门缝，低声下气地哄。
门缝里传来苏琳琳的抽泣声：“你们都走开，让凌灵进来陪我。”
顾寒卫骐都看着凌灵。
凌灵叹了口气，走过去，敲门。苏琳琳立即开了门，将她拽进去，眼睛已经是哭红了。
“你们两个，下去！”苏琳琳伸出一只手乱摇。
从门缝里确认顾寒和卫骐都下楼了，苏琳琳转过身，一把抱住凌灵，嚎啕大哭。
“我该怎么办！她又回来了，她就是不甘心，不想我们好过！我真倒霉，要是我爸没那么有钱就好了……”
凌灵不知说什么好，慢慢地扶着苏琳琳坐到沙发上，给她递纸巾盒。
别墅位于山谷南麓，卧室向阳，采光极好，装潢典雅、舒适，踩在松软的印花羊毛地毯上，仿佛脚趾头都惬意得要叹出声来。
凌灵走到落地窗前，拉开了长长的纱帘，灿烂的阳光立即倾泄而入。秋高气爽，别墅小园种满了菊花，再远些是山坡上红黄绿交映的树林，蓝天白云为底，清风鸟鸣为衬，真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不是你说的吗，来这儿开开心心地享受周末。那又何必跟一个讨厌的人计较？”凌灵靠着玻璃门，说道。
苏琳琳擦干眼泪，吞吞吐吐地说：“凌灵，我，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苏琳琳低下头，抠着精心修饰的指甲：“我知道，你其实一直放不下论文那件事……”
凌灵摇了摇头：“这个就别提了。”
“不不，你听我说完。家里一堆麻烦事儿，我那时没说给你们听，特别是郑依璐这个，挺丢人的。到了大三暑假，我妈喝药自杀，还好抢救过来了，可我爸还是坚持照顾郑依璐。我再也忍不住了，对他说，我要出国！”
凌灵怔住。
“我太贪玩了，我的成绩你也清楚，在班里排第八第九，差着你一大截。我爸不同意我出国，他觉得我出国只会学得更糟糕——所以，那些我可以上的，交钱就能去的学校，我就不能指望了。”
凌灵捂住颤抖的唇。那曾被强压至心底的感觉，室闷得透不过气、无法呼吸呼喊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听到什么。
苏琳琳还是低着头，粉色美甲贴片已被抠下好几片。
“那时，你正在申请肯特大学。”
美国肯特语言大学与她们就读的南方外国语大学有长期合作，每年招研究生都会给南方外国语大学分配几个名额，申请条件相对宽松。
“我在你后头，也报了名，没告诉你。我的成绩，勉强够得上他们的要求。我妈出面，很容易就拿到了系主任的推荐信。还差一个论文，我脑子乱没有思路，刚好你给我看了你的，我就、就……”
“苏琳琳，别说了。”
凌灵狠狠揉眼睛，却无法将那封措辞礼貌而冰冷的拒绝信从脑海中抹去。
“非常遗憾地告诉您，您的论文涉嫌剽窃他人成果，不具备原创性。经过研究，我们认为您未达到申请标准……”
那篇号称被她抄袭的论文，发表在一本名为《linguistics》的美国专业期刊上，作者是linlinsu。
苏琳琳抄袭了她的论文，还利用其母拥有的资源，抢先发表了。
十个美甲片都抠掉了，苏琳琳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光秃秃的指甲上。
“我狠踩了你一脚，虽然成功出国了，我并不痛快。我一点也不喜欢美国，我想家，想妈妈，想顾寒。躺在学生公寓里，我整夜睡不着，我骂我自己，怎么那么蠢，我走了，谁来监督我爸？
“勉强待一年我就回来了，学分没够，我也不管了。凌灵，我很对不起你。你知道吗，我非常害怕你把这事告诉顾寒，可你没有。这让我，更加愧疚。”
…………
那个微笑着安慰苏琳琳、面目全非的女人，是她自己吗？
她的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谅解与宽容，只有再次被揭开伤口的伤痛与恼火。
她却不能像苏琳琳那样肆无忌惮地发脾气。
难道这就是叶维说的成熟？？
笔刷在画布上奔突、扫荡，本该旖旎的秋日山景笼單了一层雾霾，山脚的小溪好似山在哭泣。
“画得好好看。”有人拍手，声音娇滴滴的。
又有人笑道：“的确不错。小凌，玩得开心吗？”
是叶维和crystal，牵着手，在山谷里散步。
凌灵要站起来，叶维说：“你忙你的。在小红楼我就看见你了，原来跑这儿写生来了，真是有雅趣。”
叶维嘴里的小红楼，是银杏山庄的会员中心，可以健身、娱乐，还出租各类游玩的器具。
凌灵从苏琳琳的别墅出来，卫骐已经走了。她回到自己房间，独自吃了午饭。想要睡一会儿，可实在是心绪激荡、坐卧难宁，见介绍资料里会员中心还有画室，就去租了画具。
出别墅区，向山谷深处走，眼下这片银杏树林是极好的写生之地。银杏叶子尚未全部变色，刚过正午，阳光正佳，重重绿荫透染金光，片片黄叶铺缀石径，都被搬到了画布里。
“早就听骆云说你会画画，果然是真的。”叶维摆出艺术品鉴大师的范儿，“这构图，这调色，这笔法，这……真是叹为观止！这画多少钱，我要了，小凌给个数儿，赶紧的！”
这显然是夸张，凌灵清楚自己什么水平。
“叶总，再夸下去，我真的报价了？”
“啊哈哈哈，凡事别那么当真，多一点幽默细胞嘛。”
凌灵：“……”
呵呵，她就知道吝啬老板会这么说。
crystal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有人笑着问。
是苏东志，他和黄秘书一起，正绕过一簇石楠，向这边走过来。
苏东志竟然也来了。这个人，知不知道郑依璐此时和他在同一所园子里？
打过招呼，苏东志站在叶维身边，饶有兴致地看凌灵画画。
“你一定很爱这座小院子。”看了一会儿，苏东志说。
凌灵有些惊讶，看他一眼，点点头。
她把自己的家画了进去。石径深处，有座小楼，院子门口，蓝衣妇人抱着小女孩，迎接归家的男人。
“多么温馨。”苏东志声音很轻，像在喃喃自语，“我好像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可山林的色调，有些……唔，苍凉。这对比，太明显了。”
凌灵按捺着，不看苏东志。
她不知不觉融入画中的情感，这个人竟然说中了——不过，也许他就是这样诱惑女孩子的。
“凌小姐，你几岁开始学画画的？”
“七岁。”
“一直没间断？”
“对。”
“你的启蒙老师一定非常棒。”
“是的。”凌灵低声说。
当然了，那是我妈妈。
“可以的话，我能不能见见这位绘画老师？我想买他的作品。”
凌灵心里一痛，答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哦……真抱歉。”
叶维歪着头看苏东志：“想不到苏董对油画还有兴趣？”
“以前有个朋友喜欢。我跟着凑热闹，附庸风雅而已。”
苏东志慢慢向前踱去，黄秘书跟在他身后，一会儿就消失在树丛后。
“老公，我们上山看看。”crystal撒娇道。
“ok！小凌，回头见。”
银杏林又恢复了清静。凌灵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剩下的收尾工作。
画完了。她凝视那小楼。
那是她回不去的温馨的家，永远伫立在心底。
院子里也种了银杏，一株雌树一株雄树，长得十分茂盛，这个时节，雌树已结满了果实。
儿时的记忆里，爸爸帮妈妈一起摘银杏，爸爸告诉她，雌树的叶子比雄树先一步转黄、掉落，因为孕育后代，耗尽了精力。
“妈妈生你也很辛苦，灵灵，长大了要好好孝顺妈妈。”
微风吹拂发丝，仿佛爸爸厚实的大手抚摸着头顶。
身后又有人说着话走过来，也是一对情侣。
“我都不想离开了。这里真美。”女的赞叹道。
她说的是法语。
“的确很美。”男人的声音极富磁性。
“头一次来中国，真是不虚此行。对不对，查尔斯？”
“我亲爱的朱莉说什么都对。”男人宠溺地说。
女人没有说话，凌灵也没有听见她笑。
男人又说：“我倒想起了苏珊姨妈的牧场，山坡上也种着一大片银杏树林。”
“苏珊姨妈？”女人抬高了声音，“你为什么要提苏珊姨妈？！”
“这，朱莉……”男人有些无措，“我就是看到银杏树林，联想到了苏珊姨妈家的牧场，没有别的意思。”
女人冷笑几声，正要说什么，男人道：“嘘，看到没有，这里有人在写生。”
女人安静了。
凌灵慢慢地收拾画笔颜料。脚步声到了身后，他们没有交谈，静静地看她的画。
男人咳嗽了几声，用生硬的普通话说：“姑娘，你画得真好。”
“谢谢，过奖了。”凌灵用中文答道。
她看清了他们。被叫做查尔斯的男人五官深邃，高大英俊，像从希腊神话画册里走了出来。
朱莉的相貌则相对普通，栗色长发挽成高髻，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有几分书卷气。她身段窈窕，被查尔斯揽着腰，两人穿着休闲情侣服，看上去亲昵极了。
朱莉向凌灵伸出手，嫣然一笑：“你好，我叫朱莉杜邦。”
朱莉的普通话还不错。她告诉凌灵，今天是她和查尔斯结婚八周年纪念日。
“我们来庆祝顺利逃过七年之痒的诅咒。”朱莉挑了挑眉，目光溜过查尔斯的脸。
凌灵忙说恭喜。
查尔斯笑得有些没心没肺：“凌小姐有男朋友了吗？”
凌灵点点头。幸好刚才听懂了他们的对话，暂时这样搪塞吧。
果然，朱莉的神情柔和了许多。
“晚上有免费的自助餐会，看菜肴的图片很诱人，之后还有舞会，在……”朱莉掏出山庄小册子，念道，“在雅秀阁。凌小姐，你会去吗？”
“噢，应该会……”
会吗？她自己并不确定。
眼前闪过卫骐那张冷脸。如果没有郑依璐，现在她应该正和其他三个人一起游园，充分暴露在卫骐虎视眈眈、讽意十足的眼风里。
朱莉很高兴：“那太好了。凌小姐，希望到时候能见到你和你的男朋友！”
朱莉挽着查尔斯走了。查尔斯转身前，偷偷给凌灵抛了个媚眼。刚才谈话时，他一直在放肆地打量她，每一个部位。
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维持了八年婚姻，一定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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