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1
感觉到红珠子里突然掺杂了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平童女猛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她克制地举着刀，用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扭头往栉名安娜的方向奔跑。
微微颤抖着，她咬紧嘴唇，一直举着刀，像是被定格了一样，一动不动。
平童女很清楚，海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但是她还是觉得委屈，感到难过，甚至想不顾一切跑到他的面前，仿佛一切都还可以回到最初相遇时的无忧无虑之中。
抽抽鼻子，手中的刀化为血珠子四散在身边，再轻吐出一口气，平童女沿着海岸往相反的方向走，越走越远，周边的景色也随之发生变化，略一抬眸，缕缕金光正从天顶倾泻而下。
太长时间不做鬼，平童女感受到阳光的炙热时，已经不会再感受到恐惧，反而变得喜爱这份温暖，甚至有些患得患失，害怕自己会再一次失去感受温暖的权利。
被温暖包裹，望着无尽的海洋，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仿佛有什么在吸引她。
平童女慢慢踏入海中，海水温热。
慢慢向前，当整个人都沉到海底时，平童女发现自己似乎可以在水里呼吸……这是以前没有的能力。
发现这个能力之后，察觉到内心首先扬起的是欢喜而非恐惧，平童女又一次切实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
从前的她，发现自己没有死的时候，内心汹涌迸发的情绪里没有一分属于喜悦。
那时的平童女心中只有怨恨，容不下其他任何情绪，为了泄愤而进行的复仇也只能带给她痛苦，于是她更加怨恨。
所以，当源博雅的箭射中心脏时，平童女是开心的。
她依稀记得自己露出了笑容，也许还流了眼泪，跟源博雅一起来讨伐大妖的人们看起来都很惊讶，约莫是没有人想到那个肆意屠戮生灵的大妖居然那么容易被杀，并且又哭又笑。
到最后，也没有人知道那个突然出现的大妖的来历，那之后的某一天，与源博雅一同在家中饮酒时，听了整个过程的安倍晴明想了想，觉得这样就好。
将平童女的一生剖析透彻摆在人们的面前没有意义。
不如让她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妖，任凭人们恐惧、揣测、唾骂、敬畏。
那应该也是她的期望，毕竟，从头到尾，确实没有任何人知道那只大妖的来历。
有一个活在人群中的半妖知道一点点，应该是足够的。
伴着回忆在心中轻叹一口气，隐约听到栉名安娜焦急的呼喊声，平童女从海底飞出。
离开大海时，不禁有些忧虑，一个没注意，她差点永远沉睡于海底。
撇去那些心思，落到栉名安娜面前，鲜红的珠子散满周围，平童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问：“想我了？”
语调轻快。
栉名安娜红着眼睛，抿紧嘴唇，低下头，一言不发。
眼看着好不容易敞开一点心怀的小姑娘要把自己憋回早上醒来时的模样，平童女立刻蹲下去，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然后说：“别不开心啦，说不定我们找到可以离开这里的方法了哦。”
她的双眼闪着光，像炽热的太阳，又像漫天星辰。
看的栉名安娜一时之间忘了刚才在为什么而愤怒。
“平。”
她轻声喊，冷冷清清又娇娇软软。
“嗯？”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当然。”
眨眨眼，栉名安娜将头微微扭到一边，轻飘飘发出一点小鼻音，好似害怕谁听到一样。
虽然听不真切，但是平童女觉得那是一声“嗯”，代表着高兴，顺带就把刚才的怒火全都消了。
“安娜真是我的贴心小宝贝。”
将栉名安娜抱起来，平童女贴着她的小脸蛋说：“走，吃午饭去，吃完我们再离开。”
抱着平童女的脖子沉默一会儿，走到能够看到洞口时，栉名安娜问：“怎么离开？”
一个红色的竹筏突然出现在空中，将栉名安娜从平童女的手中接过去，稳稳当当浮着，像浮在海面上。
“我的水性一直不好，在海里使用能力会受到这方面的影响，不过现在不怕，我可以在水里呼吸，竹筏也好，大船也好，到时候都给你造，我们就顺着风扬帆起航。”
闻言，栉名安娜有些兴奋地点一下头，既为可以和平童女一起离开这里，又为可以在海上航行。
造船的时候，栉名安娜捧着红色的碗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乳白色的果汁，眼巴巴望着平童女站在海边，抬起手，放下去，又抬起来，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丧着张脸跑回来。
“我没坐过船。”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栉名安娜。
很巧，栉名安娜也没有坐过。
“造大船。”
栉名安娜轻声重复平童女去造船时大声呼喊的口号。
“哼”一声，平童女就地坐下，靠着表面凹凸不平的岩壁，挪来挪去，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角度，半躺着，心如死灰地望向大海。
“我们就坐木筏吧，我扎个顶。”
下雨的时候就弄个圆球，把栉名安娜团吧团吧揉进去。
“造大船。”
栉名安娜仿佛事不关己一样捧着碗，看起来乖巧可爱，但是说出来的话让平童女感到头疼。
早知如此，她刚才就不那么信誓旦旦。
“安娜，”她开始卖惨，委屈巴巴，“我只能造我熟悉的东西，我真没有坐过船，不知道怎么造大船，就要竹筏好不好？我们在船上搭个棚，也能好好过日子的。”
过日子。
栉名安娜抿一下唇，不吭声，像是要跟平童女死磕。
她仍然为平童女刚才突然消失不见的行为感到生气。
半大的孩子，藏不住心事。
看出来这一点，平童女只能举手发誓说再也不会突然消失不见，并且真心实意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抱歉。
从见面开始，栉名安娜一直都非常坚强，但是再怎么坚强，她仍旧是一个需要父母宠爱的孩子。
也是一个被父母宠爱着的孩子。
察觉到这一点，平童女更加想要将栉名安娜送回去，她并不像海以为的那样没被宠爱过、不会体贴人，她也知道栉名安娜正在害怕，但是除了离开这里、回到家中，没有什么能够真正消除栉名安娜内心深处的恐惧。
而这些都是成长所必须经历的。
栉名安娜并不是一个被保护到不需要担忧任何事情的孩子，相反，她在乎的东西太多。
于是平童女选择视而不见，却没想到这一行为会把海召出来。算是因祸得福，起码，现在她知道，她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又是一个人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揉一揉小女孩的头，平童女轻声道，“别生气了，回去请你吃好吃的。”
轻轻抿一下唇，栉名安娜点头。
犹豫一下，又说：“不要骗我。”
不要再消失不见。
“不骗你。”
不会了。
说实话，栉名安娜有些意外，才过去一个上午，她对平童女的在意就已经那么深刻，深到会为呼喊她却得不到而恐慌。
不过她也知道，归根究底，自己是害怕会被丢在这座无人岛，从此开始与世隔绝的一个人的生活。
她害怕自己还没学会怎么生存，就不得不开始一个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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