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眼盲

据说正德帝还是太子时，曾白龙鱼服私访民间，在梅龙镇金阁寺的姻缘树前抛挂祈缘带于树顶，年轻天子所求之人所求之事免不了引起民间猜测纷纷，甚至流传出几段绮色韵事。可年轻天子继位后竟空置后宫，似是真要做个孤家寡人。

        不懂这日进宫，将民间流言当作趣事讲与朱厚照抒怀心情听。

        “就好像你去了趟梅龙镇就把镇上所有女子都拐走了一样，段段都是可歌！可泣！触动人心的旷世爱情故事。”

        不懂捂嘴偷笑，一时有些忘形“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皇上天生神力不假，但那祈缘带也是有人帮忙出千才停在枝头。”

        不懂说完便自知失言，朱厚照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那年观自在书院的同学们起哄，见朱正也拜祈愿树，都以为他要求的是凤姐的青睐。朱正连连否认，默默求着刚中剑的宁王健康，又偷偷加了句求小皇叔一直陪在身边。然后使尽怪力一抛，祈缘带险险挂在最高的枝头摇摇欲坠，众人半惊喜半紧张的低呼，又见从后方极速飞来一节细带将朱正的祈缘带牢牢缠稳。

        众人回头看去，出手的正是宁王。他挥手笑问：“朱正！许的是什么愿？”籽言和南宫越意等人倾佩的围上前，叽叽喳喳的询问夸赞。朱正见到小皇叔康复能出门行走心情大好，自觉此树甚为灵验愿望已成其一，也挤到前头扶住宁王手臂问安。

        因出手匆忙，宁王刚刚是扯下一边发带甩出，此刻头发稍有些松散，也显得人更加无害而温柔。朱正看着他含笑对自己说话，心中走神窃喜，许完愿所求之人便出现在面前助力，是不是天意注定第二个愿望也能达成。

        如今才知，当年所求，求的不是温柔和煦的小皇叔相伴，实为称孤道寡者求最冷心冷情人倾心。

        不懂犹豫片刻忍不住开口询问：“其实，你到底打算把宁王怎么办？”宁王被关押的几天，不是没有大臣进言一杯毒酒了结一切，天子却暴怒的把上书的奏章摔烂在地上，一时朝中无人敢触碰这个禁忌话题。

        打破沉默的是急匆匆赶来禀报的内侍，宁王部下一直潜伏在京中伺机而动，竟买通了大牢守卫，冒充皇上旨意送了假死酒给宁王，想借机救走人。

        不料那狼虎之药极为凶险，宁王服下假死送出后，再醒来骤然力气尽失还盲了双目。叶子几人带着这般的宁王逃跑不便，被查觉不对的官员带兵捉住，此刻等皇上示下该如何处置。

        朱厚照只觉五内俱焚，“将皇叔接进宫里！宣太医院会诊！”

        内侍听得愣住，不懂催他：“还不快去！”方才回过神去照办。

        朱厚照听到死字与朱宸濠有关联时，自身也如坠落深渊，没着没落永无安宁。也顾不得君王乱臣

        间的隔阂，叫了太监带上私库补品，前去见阔别多日的小皇叔。

        即使关在天牢里也不变风华的宁王，此刻静静躺在床上，只几日便消瘦了很多，脸色灰败了无生机。因盲了眼，简略用发带遮住了凌厉凤目，看上去有几分病美人之态。

        宁王的发带曾粘过无数血，其中就有他帮自己挡剑时的热血。那时宁王轻装简行来寻太子，那一根发带洗净了又戴上，一半帮自己缠了祈福，另一半朱厚照悄悄拿了，随身藏着。而如今，宁王的发带和他本人都羸弱的如同风吹即可散去。

        朱厚照从未见过小皇叔如此落魄，如失了魂般上前去，轻轻去摸另一缕游魂的脸庞。触摸惊到了宁王，他无力挥开朱厚照的手，偏了偏头避开。

        朱厚照也不恼，开口问完太医病情，就挥手让人全退下。

        幸好只是气淤血滞，暂时经脉堵塞。至于眼盲，是意外。好像小皇叔的完美计划里总是有很多意外。

        “阿照，不真赐我一杯毒酒吗？”

        一片安静中，突然听得这句话，朱厚照气的头疼“你就这么想死吗！”

        宁王颓然一笑，成王败寇，败了还是有机会能翻盘，可此刻他盲了，还如何成就大业。让他余生依靠皇上的怜悯而活，是万万做不到。

        朱厚照恨恨捧起宁王的脸，怼到面前“就算用龙肝凤胆也要治好你的眼睛!其他的账之后算！”然后如小时候偷偷溜去找小皇叔一样，甩掉靴子搂住宁王一同躺下。宁王正是无力，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的怀抱。朱厚照强硬的箍住宁王，将头搭在他颈窝，嗅着小皇叔身上的味道，又深叹一口气。鼻吸喷在颈间，宁王有几分不自在，叔侄二人已多年没这么亲密过。

        在太子还小的时候，他曾经也这般整天缠着小皇叔，夜间悄悄造访宁王暂住的寝宫，耍赖非要小皇叔陪着才肯乖乖睡觉。那时宁王无可奈何的摸着他的脑袋，也这样叫他阿照。

        此刻朱厚照可以避开去想一切纷扰，只在殿中陪着他的小皇叔，在双方撕破脸后难得的平静相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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