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塔莎信仰曙光神后缝上了嘴巴和眼睛，耳朵塞满棉花，隔绝一切后获得了从未体验过的宁静。她的心化为一潭镜湖，只在回想咒语时泛起魔力的涟漪。
多么甜蜜。
但她被俘后眼睛、嘴巴，耳朵等感官再次鲜活，恶神侵袭她灵魂时勾起了她尘封已久的回忆，让她闭眼及梦到过往的经历。
大海咸腥的味道、贮存太久而发硬的黑面包、母亲哀怨的唠叨、长老手掌心绽放的花，厚重红袍带来的安全感，巫师协会中不同的面孔和声音，低吟同一段咒语。
塔莎痛苦地从梦中醒来，柔软的床让她怀疑自己悲惨的一生是否仅仅是一个噩梦，真实的故事是她醒来后去楼下上早课。
闯进视线里贵族小姐的容貌打碎了她的猜想，蕾莉坐在床沿，问：“你哪里痛？”
塔莎愤愤地回：“我哪里都痛。”
“哦，看来药师还要调配更多的罂粟花奶。”蕾莉说。
“只要你们全部死去，我就不痛了。”塔莎眼皮上的针线缝伤迟迟难愈，睁开眼睛像撕下一块皮肉。
蕾莉哼一声，说：“你的母亲或许真的会为了你的这句话而死呢。”
“除了拿羔羊来威胁，你们还会什么？”塔莎咬牙切齿，她半张脸被沸油与火摧毁，看上去像块半融蜂蜡。
蕾莉不徐不疾地扇着扇子，说：“我们还会妥帖安置他们，你的母亲克洛女士听到你的消息，下跪求我们带她来看你，我告诉她，好的，我会的。”
塔莎震惊地看着她。
“公爵的手下将整个小岛的人都抓进城了，也不过几十个。”蕾莉说，“女巫小姐，我希望您看看他们的脸，听听他的声音，再做决定。”
“依旧是威胁。”
“不是威胁，无论你是选择信仰还是活命，我都会放他们离开。我爱我的老哥，不代表我赞同他的所有决定。”蕾莉最近喜欢在伊莱背后称他为“老哥”，等她叫习惯，就会在他面前常常这么称呼了。
塔莎纠结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她嘲弄道：“你左右不了公爵的决定。”
“但他现在不在这里。”蕾莉站起身，抚平裙边褶皱，她不穿红袍时还是个端庄的贵族淑女，“塔莎，你想见见为你流泪的老女人吗？”
塔莎在侍女的帮助下套上宽松的裙服，娇嫩的侍女看到她被沸油与火折磨过的干瘦躯体，禁不住面色苍白地别过目光。
软弱的家伙，塔莎心中批判，我的这些丑陋伤疤代表着光辉的信仰，你们谁都不明白。
塔莎戴上面具走进空荡地会客厅，克洛意料之中地没有认出她，即便塔莎开口说话，克洛也听不出这是她女儿的声音。
“拿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罢，我可怜的宝贝。”克洛呜呜哭着，时间抽走了海边女人刚强的骨头，她变得又老又小。
塔莎的脊背挺直，她拒绝摘下面具，说：“我不可怜，我在做正确的事。”
“你不该为了正确的事受折磨啊，”克洛捧着塔莎枯槁般的手，劝说，“蕾莉小姐说，只要你告诉他们真相，他们就会放你走。塔莎，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塔莎的目光不能放到克洛褶皱的嘴唇上，她会想起恶神说的□□，母亲在女支院为穷鬼做口，活维生……不，这比沸油更可怕。
“母亲，你不用担心，等我所投身的事业成功了，我还可以复活，所有为此而死的人都可以复活。那时我们就能永远幸福快乐了，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克洛露出惊惶的神情，她说：“复活？这怎么可能，坏人欺骗了你。”
“我没有受骗！”塔莎难以忍受她像个幼童一般受人指点，提高了音调，“母亲，他们说海岛上的人都来了，我们一起说服他们信仰曙光神，反抗现世的统治……”
“塔莎，我的宝贝，伊莱公爵和蕾莉小姐他们都是好人，会放他们回家的，不需要什么反抗啊。”克洛听不懂女儿的话，不停地劝说，“为了我说出真相吧，蕾莉小姐说了，他们索求真相都是为了保护人民免受‘盗火者’的侵害。”
塔莎情绪激动地站起来，甩开克洛的手，说：“他们制裁巫师时也是这么说的，为了保护人民，多么可笑，难道巫师就不是人民了吗。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
克洛追上塔莎，抓住她的胳膊，疼痛令塔莎几乎晕厥，她的面具在推搡时掉了下来。
克洛无法克制地嚎啕大哭，蓬乱的头发乱飘。
“我恨你的信仰，你的信仰毁了你，我会日日夜夜诅咒你的神下地狱！”克洛歇斯底里地怒吼。
塔莎急切地解释：“不是的，曙光神拯救了被流放的我，等他摧毁无尽森林的深渊，拿走全部生命之火，我们就都可以获得永生，魔法也将再次兴盛。那时每个巫师都会像皇族一样尊贵而有力，我就能保护你们……”
“不可理喻……”克洛就要夺门而出，“公爵和小姐一定要阻止你们疯狂的信仰！”
塔莎突然意识到她说了太多，而说了这么多也没有说服克洛。
我的嘴巴就应该被永远缝上！塔莎心中尖叫，她挡住门，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母亲，如果你不相信我的信仰，我还可以告诉你更多，但你必须保守秘密。”
“秘密？谎言只有被揭开才能消散！”克洛再次恳求，“塔莎，向蕾莉小姐坦白吧。”
克洛将她的手捧在胸前，说：“塔莎，公爵和蕾莉小姐在努力恢复巫师的名誉，蕾莉小姐她甚至穿上了红袍。某一天，我们还能像曾经一般幸福的生活。即便不行，我也可以带你回小岛，大海会接纳我们。”
她想我变回从前，像老鼠一般在海岛了却残生。
回不去了，对王国的愤怒与悲伤此生难愈。
塔莎的心犹如冰原般荒凉，她颤抖着说：“好，我都告诉他们。”
克洛听到这喜讯，立刻止住了眼泪，说：“好，我的乖女儿，我们现在就去……”
“不，等一会，我要想一想怎样完整地说出这个故事，母亲，别着急。”塔莎走向会客厅的石桌，牵着克洛的手引导她坐下。
“太好了，你能听我的话实在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要失去你了。”克洛埋头用肮脏的袖子擦掉脸上的泪，但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石头墨水瓶的阴影落在脸上。
一声惊呼，混杂着鲜血的乌黑墨汁与眼泪融合，留在了克洛苍老的脸上。
塔莎解开裙服正面的扣子，用她磨尖的指甲挖抠腹部，强忍着疼痛从粘稠血液中取出鱼鳔，鼓起的鱼鳔里隐约可见虫子的暗影。
参与山冈袭击的盗火者腹部都藏了这个‘锦囊’。
它们享用着塔莎的血长大，在她死后，将帮助她复活。
但现在有了更重要的用途，塔莎戳破鱼鳔，手掌心汇聚起混杂小虫的血液，她掰开昏迷的卡洛的嘴巴，一泓血液流入口腔。
母亲，你不是不信吗，那我让你亲身感受一下奇迹。
修士为公爵和他的随从带来晚餐，瓷盘里盛着水淋淋的小番茄和浇了酱汁的肉排，竹篮里的热面包香气扑鼻。
教堂里没有舒适的房间，他们为伊莱提供的住处只有一张石头床，一张折叠矮桌，和跪地祈祷时用的蒲团。
只有一张蒲团，奥戈把他房间里的那个拿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享用晚餐。
伊莱比奥戈柔软，盘腿坐在垫子上，桌子的高度刚刚好，他嘲笑奥戈：“你的骨头锈住了吗，等你老了抬个腿都抬不起来吧？”
奥戈怎么坐都不舒服，他把他那份食物倒进伊莱的餐盘里，再用面包擦干净酱汁，拿着干净盘子和面包坐到床上去了。
奥戈背后的窄窗透出夕阳残光，他的银发像浸没在金色海洋。
伊莱腮帮子鼓动，他问：“你为什么留长了头发？”
“懒得打理。”
“好高傲啊，”伊莱胳膊肘支撑着桌面，一脸神往，“我不打理头发的时候被蕾莉骂做海胆，你不打理，却这么好看。”
“蕾莉不一定觉得好看。”奥戈一甩头发，银金色的发丝绸缎般柔顺。
伊莱哼叫，发出嫉妒的怪声，说：“我觉得好看，闪鳞城的人最喜欢这么干，你还记得凯尔金亲王吗？他也是这样。”
饭后，伊莱翻找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找到一根蜡烛，他房间壁炉里空荡荡，只是摆设。
“我们去外面找找，该死的，我不喜欢黑夜。”伊莱说。
三楼大厅里跪满了晚间祷告的人，二楼也是如此，他们路过时一双双迥异的眼睛看了过来，热切的、冷漠的、空洞的。
伊莱习惯了被注视，可密密麻麻的目光仍让他感到不适，他说：“他们在看什么呢？我们难道没穿衣服吗？”
奥戈走在外侧，目不斜视地回敬那些眼睛，有些低下头继续祷告了，他问：“教堂里都是疯子吗？”
“肯定不是。”
奥戈：“我感到很不好，伊莱。”
“我也是，妈的，他们看上去随时准备着给我们一个拥抱，我们会被无数双胳膊勒死。”伊莱搓了搓胳膊，企图拂掉不存在的小虫子，“你去门口等着，我去找修士拿回我们的剑，天黑之前回府。”
伊莱疾步快走，扯扯领子，仿佛这样才能顺畅呼吸，他登上二楼拐角楼梯时，一个穿着长袍的老人朝他冲了过来。
距离太近，伊莱没有躲开，扶住了他的肩膀，以免这家伙失足摔下楼梯，他说：“老小子，看着点路啊。”
定睛一看，这个老人就是他们来的时候遇见的那个。他光着脚，神经兮兮地抓着伊莱的前襟，说：“你偷了我的金币，把它们还给我！”
“我没有！”他脑子有问题，伊莱心中断定。
越来越多的人听见吵闹声聚集过来，老头不依不饶地说：“一定是你偷了，不然我怎么可能一个金币都没有，小偷，贼！”
受不了了，我不要剑了好吧！伊莱推开老头，蛮力拨开人群，飞速下楼。
他看见奥戈站在大路上等他，臂弯里托着他那件乌黑的熊皮斗篷，残阳在积雪上反光。
这时一个衣袍破碎的修女冲了出来，拉住了他，烦躁至极的伊莱一甩胳膊，修女扑倒在地，爬行几寸抱住了伊莱的腿。
“强，奸犯，你休想逃。”
伊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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