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壁龕中的火炬全部点燃也无法驱散地下宫殿阴冷潮湿的气息，随行侍卫举着火把走在前头，每一扇牢房前面都驻守一名看守。
“严防死守啊。”伊莱说。
厄诺与他并肩而行，说：“唯恐事变，只能谨小慎微。”
伊莱走过一个个黑如沥青的铁门窗口，都会往里望上两眼，微弱的火光照亮的地方隐隐能看到人的身形。
“你胆子很大，换别人早把这些不死不活的怪物烧成灰了。”步行于悠长狭窄的石道中，他的声音回荡反复，犹如无数张嘴接连不停地说出同一句话。
鞋底接触湿滑地面时发出轻响，厄诺脸上的光影变换，深深的眼窝挽留一片幽深，说：“我还远比不上您的勇气，橡树山岗的龙是怎么回事，您杀的？”
“都是幻象，如果是真的龙，今天来到这里的只会是一只幽灵军队。”伊莱说。
“那可未必，您的传说我早有耳闻。”厄诺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珠在火光中闪出暗金色，“灰烬中现身的孩子，您都能战胜火焰与岩浆，区区一条龙又算什么。”
伊莱咧嘴冷笑：“流连床榻的男妓都能登上城主宝座，我怎么不能死里逃生了？”
“抱歉，无意冒犯。”厄诺耸耸肩。
伊莱瞪向他：“你最好是。”
守卫的钥匙插进锁头，第一扇铁门向后拉开，第二扇铁闸门尖叫着升起，第三扇镶钉橡木门厚如城墙，吱哑一声随即打开，扑面而来的阴湿气息拥吻来者。
女巫手脚被铁环进石缝之中，被迫像蝙蝠一般伸展身体，污水漫至膝盖，纠结长发挡住了她的脸。
台阶上两把座椅，伊莱和厄诺各自落座，侍从点燃囚室火炬便阖门退下。
“女士，下午好，旅途疲惫，不知道您休息好了没有？”
静默无声，水滴嗒嗒。
“大概是没有，但我们别无他法，您其它的伙伴不能听、不能视，更不能说，我只能向您请教了。”
其它被抓捕的黑袍人眼珠子被挖去，只留下两个空空的洞，经约书修士辨认，他们的耳朵也被火针刺聋，舌头割掉，喉咙被浓烟熏哑。被抓住后如傀儡一般呆坐，完全丧失了人的主动性。
“请问，是谁对你和你的同伴施以酷刑？”
女巫终于开口，声如锉刀磨石：“我们自愿为曙光神效命，何来酷刑之说？凤凰浴火重生，岩浆重塑龙骨，蝴蝶破茧，我们这是舍弃累赘、收获蜕变与重生！”
“黑袍……”
“是神圣的盗火者！”女巫愤然打断伊莱的话。
“好，盗火者女士，”伊莱眉头微皱，面露不虞，“我的一位斥候受袭击重伤，醒来后神志不清，告诉我，要怎么样他才能恢复原状。”
如海藻般黏连的长发缝隙中，露出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疯狂而喜悦地说：“他死而复生，获得重生！等吾主完成大业，他会成为我们的伙伴，一齐登上神殿！”
伊莱声音低沉：“他是我最好的斥候，我要他回来。”
“那就是他！”女巫叫嚷道。
“那不是。”伊莱断然。
梅林在战场中负伤，伊莱将他拽起来命令他回到营地，可他却拿起□□背刺将领，害得伊莱失足坠马。战争结束后梅林被单独关进一辆囚车，可他行为诡异，啃咬木栏杆，神情凶残，全然没有小贵族的仪态可言。
伊莱后仰靠上椅背，手指习惯性地敲击桌面：“你们所有人都以一种非人的方式苟活，还想制造出更多的怪物。”
女巫嗤笑，咒骂道：“过去的我们才是苟活，活在虚伪之中，现在我们早已重生！”
女巫的牙齿咬得咯嘣作响，挣扎探出的身躯犹如枯死老树一般扭曲：“巫师数千年来为王国效命，可只是因为一朝失势，便落得人人喊打的地步。我们付出了多少，我们披上那鲜红的袍子，远离家人、爱人和朋友，只为将自己献身真知、效力王国。”
“可你们呢，是如何回报！流放，火刑，与绞架。”女巫激动至极，剧烈地咳嗽起来。
伊莱的蓝眼睛一睁一阖，犹如擦亮蒙尘宝石，冰冷而透彻：“你当初是为何穿上红袍？”
“为了王国。”
他轻缓地摇头，说：“不，你是为了内心的渴望，别把你的付出说的如此大公无私，也别夸大的损失。还是你信奉的神喜欢你这种……怨气冲天的家伙？”
手持宝剑的骑士无法对巫师抱有什么同情，在他看来巫师从古至今都获得的太多了。被巫师毁了脑子的麦提沦落为死牢的看守，而那位巫师依然就职于光鲜的巫师协会。
伊莱听腻了女巫的胡言乱语，站起身，说：“你的同伴都闭着眼睛，倒是只有你还有能力睁开。”
“我是以你们的方式证明无畏。”
“倒也不必，没有人在乎你是否无畏。酷刑之下，求死可贵。”伊莱冷冷地回头看她最后一眼。
哐，第一声，橡木重门合上。
厄诺跟上伊莱的脚步，说：“他们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听不见、看不着还说不出来。”
第二声，铁闸门的尖刺落下。
“可怕的是他们已经习惯了。”伊莱沉重地说，“我怀疑其他巫师已经彻底丧失神志了。”
第三声，铁门轰然关上，那声音已经十分遥远，只是狭窄石壁反复回荡残音。
“所以那位女士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厄诺接话。
十天归程的承诺被伊莱抛到脑后，他泡在阴暗的地下宫殿，用尽酷刑想要撬开女巫的嘴，可对方哪怕被折磨到不成人形，也不肯开口道出“盗火者”计划的只言片语。
梅林的状态没有一丝好转，伊莱在他脸上看到了完全陌生的神态。最开始的几天，对他讲述凤凰城的种种，他还会给予一些珍贵的迷茫，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属于梅林的困惑挥之不见。
贪婪、恶劣与粗暴，有一次他差点掐死了前来送饭的侍女，张嘴去咬侍女的脸。
“你可以放弃的，公爵先生。”厄诺对他这么说。
“放弃？”伊莱感到难以置信，“然后将谎言与骨灰带给他的父母亲吗？”
一天夜里伊莱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浸身于纯粹的黑暗，周围静默无声，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那个地窖。
自他有意识以来就被囚禁在地窖中，偶尔拉开的小窗会探出闪烁的双眼，再给他递来维持生命的面包、饮水。人们只知道灰烬之子自森林大火后现身，并不知道是大火烧光了所有的禁制。
幼小的伊莱从呐喊到喉咙嘶哑，从沉默到孤独地发出怪声，从拼命捶打永远封闭的石门到无声抚摸岩石纹理，将那一块块无生命的冰冷石头当成玩偶与朋友。
现在看来，曾经什么都不懂的我也像个怪物。伊莱无奈地承认，他在梅林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太阳升起后，伊莱集合所有来自凤凰城的士兵，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燃一支火箭，拿着他走入地下宫殿，过了不一会儿，他又重新站在阳光下，不同的是火箭已然射出。
“你最终只能带着谎言与骨灰盒回去。”厄诺在一旁说。
蓝眼睛公爵下巴紧绷，耗光全部耐心后的他眼神锋利如刀，说：“今天再不松口，我就要她的命。”
“都听您的。”厄诺轻飘飘地回。
此时新的逃兵被抓进城堡，有人抖如糠筛，有人哭泣颤抖，还有地大声叫嚷，企图冲破守卫的包围。
逃离星霜城战场的最优路径便是经过海石，几乎每一天都有新的逃兵落网，他们拿着带豁口的剑、破损的盾牌，甚至是绑上石块的木棍，锄头镰刀等农具，衣衫褴褛、惊恐饥饿。
伊莱心有戚戚道：“你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会为你卖命的。”
“你可怜他们？我还以为打仗的都是石头心肠。”厄诺调笑。
伊莱：“他们去错了地方，农田和河畔才是他们的地盘，战场属于战士。”
“其他人或许可以，但他们不行。阁下，你听，他们之中的一个自称国王呢。”厄诺轻声道。
上蹿下跳的人正是个有着闪亮金发的年轻男人，他大声嚷嚷着：“我是国王，我是你们的国王啊！弑君之罪，你们都得上断头台！”
“你要是国王，老子就是公主殿下，嘿嘿。”行刑者不为所动，绞绳套进细白的脖子。
自称国王的人发狂地大喊，绳索套进去的时候像个婴儿一般放声哭泣。
伊莱步履不停穿过外庭，海石咸腥的海风吹乱他的头发，他撞开守卫，一只脚踏上绞架，行刑者的动作停下来，讶异地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一只手捏起金发男人的下巴，强迫这个哭哭啼啼的家伙抬起头，两人四目相接时，一个人震惊到无以复加，另一个如蒙大赦。
“陛下，您怎么在这？”还不等男人说话，伊莱怒声质问。
“先放下下来，放我下来！听见没有，他叫我陛下，我就是国王！”查理甩开伊莱的手，对着背后的行刑官大叫。
行刑官手足无措地给他松绑，绞绳从未拉紧，可从脖子上摘下来时，查理还是深深的松了一口气，那是属于灵魂的舒畅。
伊莱的拳头攥紧到发抖，一步逼近，问：“陛下，您不应该在‘拥王之战’的战场上吗？”
查理后退一步，他为了躲避军中耳目，换上了平民的粗布衣裳，穿的草鞋磨破了他金贵的脚。
“您说话啊！回答我！”伊莱压不住怒气朝他吼道。
查理肩膀一缩，目光躲闪，说：“我又上不了战场，待在那干嘛？好马好鞍分给善武的骑士多好。”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伊莱突然意识到，这么多逃兵并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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