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梦

“土豆你要记得你的家乡是云州…”娘亲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直到最后一刻，那只曾经把我带大的手再也不能抬起来了，我才把娘亲的眼睛闭上，安葬好。

        我叫土豆，五岁记事。原本叫做于檀，没有人告诉我，是我在自己的长命锁上看到的。这个字刻得很细很隐蔽，如果不是一次误打误撞，可能谁都不会知道。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我发现这个刻字的时候，我立马跑去找娘亲，问她这个长命锁是不是我的，上面有没有刻字之类的。娘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上面有没有刻字，但这个锁一定是你的。”后来过几些天，我才发现自己傻了，居然问娘亲长命锁是不是我的。这不就是娘亲给我的吗？

        我没有爹爹，但我并不难过，我有娘亲就足够了。听娘亲说，在我出生的时候，爹爹就战死在了沙场。我记得那时娘亲说着说着就哭了，想抱抱娘亲来安慰她，可是娘亲却躲开了。我以为娘亲可能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也没多想，就退出房间了。

        我有时总爱胡思乱想，认为自己不是爹娘亲生的女儿。因为云州的姑娘们都长得很好看，眉黛春山，秋水剪瞳，肤如凝脂，娇小玲珑。娘亲就是云州一等一的美人呢。可是自己却没有继承娘亲的半点基因，随着年龄的增长，越看越不像。不过后来我又有一丝释怀，没准自己长得随爹爹呢？

        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在我及笄那天，一切都变了。

        这一天的第一缕阳光从窗户斜射到我的床边，我睁开了眼，想起昨天与娘亲的约定，顿时激动起来。娘亲还是坐在那把木椅上，静静的品茶。我快步走到娘亲面前，蹲下，笑着跟娘亲道安。“娘亲，今天我就及笄了哟！”我摇了摇娘亲的手臂，满含期待的看着她，暗示娘亲给自己昨天说为自己准备的及笄礼。娘亲却罕见的呆愣住了，良久，才如梦初醒般的，第一次抚摸了我的头，“土豆是个大姑娘了呢…”

        我不懂娘亲的反应，却也说不上什么不对劲，起初我以为，娘亲只是在感慨岁月如梭，从而忘了给我礼物。但是，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的生辰，是娘亲的忌日。

        在约莫傍晚的时候，一群士兵拿着武器包围了我们住的房子，屋外的灯笼将他们的影子映在了窗纸上，看上去凶神恶煞，身形宛如索命的恶鬼，手上的武器在烛火的跳跃中幻变成了一把把镰刀。娘亲带我一块跨出了门，他们领头的人自称子故，并且说他们是于家的军队。

        我站在娘亲的身边，听到“于家”两个字的时候不由一惊，那个长命锁刻字的事情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转过头去看娘亲，娘亲还是那副平淡的样子。仿佛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这件事。

        “土豆。”娘亲平淡的唤了一声，目光并没有落到我身上，“几年前你就问过我长命锁的事情，那个时候你应该发现了吧。”我看着娘亲沉默不语。

        原来早就发现了啊。我还以为除了我，谁也不会发现呢。

        “你的真正身份是于家嫡女于檀。去吧，你的家人来找你了。”娘亲依旧没有看我，平静的说道。我有些急切和不解，伸手想要拉住娘亲的衣袖让她挽留我，却又被娘亲躲了过去。

        我抓住了一团虚无的空气。

        为什么不看我呢？为什么要躲我呢？明明养了我十年啊…

        “娘！我现在是土豆啊！我还是我，我还是土豆！”我对着娘亲喊道。“我土豆不想回去土豆想一直待在这里。土豆都还没来得及孝敬您，还没让您看到土豆风风光光的出嫁……”

        “回去。土豆已经死了！”娘亲第一次对我说话语气那么重。“快走啊！”我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娘亲重重的推了我一把，我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没有生命的娃娃。

        那个叫子故的为难的看了看娘亲，权衡了一会儿，对娘亲作了作揖，“云夫人，今日是属下唐突了，现天色已晚，还请夫人与小姐早些歇息，属下改日再来拜访。”娘亲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我，做了个唇形，子故的脸色顿时不好了，“夫人，你”娘亲浅笑着摇了摇头。

        我最终还是留下来了。

        我低着头跟在娘亲的身后，一直在想以后我和娘亲怎么办。那个叫子故的说还会再来，娘亲也不留我，可我不想走。我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年，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怎么会愿意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当小姐？

        “夜已深，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土豆，快些歇息吧。”

        “是……”

        我熄了灯，依旧穿着那身灰尘仆仆的衣裳，躺在床上。闭目思考，左思右想，我还是决定，一定要让娘亲改变心意。看那个子故对娘亲挺恭敬的，只要娘亲自愿将我留下，我就既不用担心离开，又不用烦恼与娘亲的相处了！

        我翻身下床，跑到娘亲的房门前，却听到了一些我永远也不可能会听到的话。

        “阿鸿，今天是你的忌日呢。十五年前你抛下了我，十五年后，我也想抛下土豆。哦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土豆呢。她是你妹妹的女儿，是我们的侄女。桂儿嫁入于家，我嫁给你，都有十六年了啊。”娘亲顿了顿，“桂儿给侄女取叫檀儿，我就叫土豆。哈，她太像你了。虽然知道你和桂儿是龙凤兄妹，像桂儿就像你，但我就是觉得土豆是我们亲女儿。”

        我靠在门边，静静的听着，关于我的身世以及娘亲的陈年往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了。

        “桂儿死在了后宅之中，她死之前将土豆托付给我。那时土豆才五岁，这么一点点大。现在，于家人来找了，我打算将土豆送回去。你会不会怪我？土豆不愿意走可是，我们能怎么办？如果还把土豆养在身边，我护不住她。现在土豆已经是可以议亲的年龄了，我把她许给了子故，那是个可靠的孩子呢。现在让她回去，有子故看着，土豆不会有事。只要让他们快点成亲，于家就害不了土豆，我也可以来陪你了……”

        我一听到“我也可以来陪你了”的时候立即推开门，同时发出的还有一声闷闷的噗呲声。

        “娘！！”娘亲把剪刀捅进了自己的胸口，血花四溅，娘亲的嘴角也缓缓流出血珠。我跪在娘亲身前，泣不成声。

        “对不起……”娘亲艰难的抬头看着我，那双眸子中隐含对我的爱，愧疚还有解脱与放心。她的手动了动，缓缓抬起，我一见,用自己的手一托，娘亲抚摸着我的头。

        “土豆你要记得…你的家乡是云州…”

        当天晚上，安葬好娘亲，我收拾了一下屋子，拿了一些较轻的衣裳的全部和银两,离开了这个我生活了十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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