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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颜月有心今日了结与秦子秋的事,不由抿嘴一笑,且看对方此番要如何逼迫自己屈就。

        那厢,秦子秋得了拜帖,为恐亲事有变,马不停蹄前来侯府。

        临近夏末,他身着一件崭新的栗色薄衫,用白浅橙涡纹角腰带系住,仔细打扮过,倒也是精神抖擞,人模狗样。

        “给老夫人、夫人请安!”又转过身,对着两位姑娘作揖,“盈盈表妹好,月儿妹妹好。”

        “秦公子请自重,颜月与你非亲非故,担不起你一声妹妹。”颜月声音清冷,恰如深秋刚凝起的银霜。

        秦子秋蹙起眉头,他自诩风姿出众、才气过人,已被举荐为茂才,他日必会高中榜首,封侯拜相。若不是颜盈盈一直说颜月是高门嫡女,日后出门还有一笔不错的嫁妆,仅凭她在京城贵女圈内蠢笨无能的名声,还未必能入得了自己的眼。

        听闻她刻意划清界限,语气里满是明显的疏离之意,一种被羞辱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也不多做客套,语气中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讥诮:“颜大小姐之前将这方锦帕交付给我的时候,对在下可不是这种态度。”

        他自怀中摸出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锦帕,捻起两角略略抖开,锦帕上绣着两只蝴蝶,右下角还用金色丝线绣了一个“月”字。

        “秦公子含沙射影、血口喷人的本事倒是张口就来。”颜月面色如常,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眼。

        媒人张夫人瞥了她一眼,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杯中茶水,上好的毛尖起起伏伏,在杯中翻腾。秦子秋已到,又颇有自信地拿出信物,她的气势也涨了起来:“都说临安侯府规矩好,教养足,秋哥儿对贵府姑娘也是一心钦慕,特地上门求亲,却不想颜大姑娘如此作态。”

        她盖上杯盖,话中藏着不易察觉的嘲讽:“私会男子却不承认,难不成秋哥儿手上的定情信物也是假的不成?”

        “一方来历不明的帕子就能算作信物?”颜月淡淡扫了那眼帕子,眸中的冷意换成讥嘲,轻飘飘道,“别说我不认识这帕子,就算是我的,单凭它能证明什么?”

        颜月太淡定了,若不是这锦帕是自己亲手从她院内找来转赠给秦子秋的,颜盈盈都要怀疑这期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误会。

        上辈子她临死前才知道,当朝首辅杜渐微求娶自己原是为了临安侯府背后的家财,在发现大头竟然被长房那个懦弱无能的颜月作为嫁妆带到夫家后,便一直对自己冷漠以对。

        而她颜月,出阁前是京城女眷中公认的憨蠢之辈,出阁后却因钱财傍身底气十足,夫家敬重,弟妹成器,竟然傻人有傻福成为京城贵女的顶流,高不可攀,风光无比。凭什么?

        如今重活一世,她发誓,绝不会让自己活在颜月的阴影下。

        思及此处,颜盈盈目光沉沉:“大姐姐,那帕子上可有你的名字,绣迹针法是不是你的,一对便知。”

        “二妹妹倒是激动,隔着那么远,连绣迹针法都注意到了,这眼光真真是我临安侯府第一人。”

        颜盈盈一堵,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颜月话中有话。

        颜月抬起手,也从自己袖中摸出一方锦帕:“即使如此,那妹妹不妨亲自来看看,我自用的跟秦公子手上的,针法是不是一样?是不是也有个月字?”

        她说的坦荡,颜盈盈倒有些愣住,正要上前,老夫人却按住了她的手,指认自家姐妹到底不光彩,嘴皮子上动动就是了,真的上手了于名声无益。

        张夫人却是不管不顾,上前取了两方帕子,细细比较起来。

        这一对比,脸色却是变了。秦子秋的那方清雅十足,丝线配色巧妙,针脚细密,两只蝴蝶栩栩如生,一看就是绣工良好。颜月拿出的那方却是极尽素致,整个缎面上仅在一角上绣了一弯小小的月牙,饶是只有指甲大的新月,却针脚忙乱,边角收的歪歪扭扭。

        自张夫人拿了帕子,颜盈盈便一直观察着她的脸色,看见她的犹疑,不觉慌了:“不一样?不可能!”不顾老夫人的阻拦,急急上前,夺过帕子,翻来覆去地比较,“材质一样,丝线用料也是一样,这就是你的帕子。”

        【怎么会不一样?难道她早就发觉什么?不,不可能,颜月那么蠢,不会提前布防的。看来是我心急,一时不察,拿错了帕子!】

        “二妹妹为何如此断定?难不成秦公子手上的帕子是你亲手从我屋子里取的?”颜月挑眉,眸子深处寒意凛然。

        颜月语气微凉,意味深长道:“我向来不善女红,岂会将锦帕作为信物?这么说来,院内的绣娘的确也会给我做些锦帕香囊什么的,精致虽精致,却不实用,我向来是胡乱丢着的,被有心人捡去也是常有的事。难不成往后任谁捡了一个绣娘的帕子,都要栽倒我头上?”

        “你!”毕竟那帕子的确不是颜月亲手赠给秦子秋,颜盈盈占不到理,是以明知道她在说谎,却也说不出话来反驳。

        谢氏蹙了蹙眉,在场众人逼嫁颜月打的是什么心思,她自是比谁都清楚,想得也远比任何人要深。

        侯府外表花团锦簇,却全赖已故的长子的功勋撑着。如今临安侯故去,圣上并未褫夺爵位,却也没有明确袭爵者。圣上不发话,临安侯位空缺,不知多少人对此虎视眈眈。

        自己亲生的儿子虽好,却的确不是袭爵的料。如今还可依托圣上对旧臣的眷顾勉强撑着门楣,日后可是难说。

        当今太子顾珏不仅生的风姿卓越,更是自小就由圣上亲自教导,才思敏捷,声名远播。刚刚舞勺之年却已得圣上首肯,入朝议事。几年间,南下赈灾,北上通漕,朝中文武无不称赞其爱民如子又行事稳妥。

        谢氏虽是女流,却也曾是平江伯府的嫡女,眼见不比常人。虽当下太子声望更盛,但私下里,也有人议论,说他行事过于软绵,不如继后亲子三皇子顾瑾手段狠厉。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临安侯殁,谢氏有意上下打点,好为将来铺路,可这上上下下的打点怎能没有银子?

        奈何长房媳妇人精得很,将中馈死死捏在手中,病重也不撒手。还好她死了,从那撬不开,唯有从颜月身上下手了。

        纵使有万番心思,却不能表现得过于偏颇。

        谢氏始终沉着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月姐儿,不是我们不信你。盈盈也说了,秋哥儿手上的帕子材质用料与你的一模一样,他总是外男,身上有你屋内的东西不得不叫人怀疑。你也不必害羞,大秦民风淳朴,我们侯府规矩大,却也不是死板人家。若你与秋哥儿两情相悦,祖母自是会成全你们的。”

        “既是如此,请恕孙女直言,我与秦公子并无私交。天下之大,想要存心栽赃,制一方锦帕并非难事。”颜月上前几步,双手拢袖、平举胸前,庄庄重重行了个大礼,“祖母明察,我乃侯府的嫡女,断不会做出有辱家门的事。”

        谢氏原是想给大家一个台阶下,却不想颜月毫不理会。

        她的视线重新落在颜月的身上,良久,眉心皱成了川字。颜月今日这番伶牙俐齿真是出乎意料。转念想到毕竟自小被精心呵护,短时间内骤然父母双双离世,偌大侯府无人再会庇护,瞬间成长,牙尖嘴利些也不是没可能。

        但无论怎么说,自己都是她名义上的祖母,谢婉玉是她的长辈,颜盈盈是她的长姐。今日为她相看亲事已是多番照顾,如此多次顶撞,老夫人只觉面上无光。

        一时间,厅内僵持不下,气氛更冷。

        颜盈盈眼瞧着事态发展不对,心思转了几转,轻轻咳嗽了一声,拿起茶壶,替众人都续了些茶,抬手间,袖口的桃花灼灼,分外亮眼。

        秦子秋见状,眸光微闪,突地退后躬身,诚惶诚恐道:“襕裙花相似,岁岁人不同。是子秋唐突了,误会了颜大小姐。想不到当日锦帕传意,我以诗歌相和,却是在下的一厢情愿。”

        闻言,谢婉玉先是装模做样地一愣,旋即惊得跳了起来,似是发觉动作有些夸张,她捂住嘴惊惶道:“怎地?你们还通过情诗?月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若无意,怎好收了秋哥儿的情诗?”

        颜月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后又比先前更深:“情诗?呵呵呵,秦公子莫要说笑。有希夷君的名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珠玉在前,恕颜月愚钝,秦公子这两句有何新意?”

        万没料到颜月竟然知道希夷君的诗词,辞锋还颇为犀利,秦子秋变了脸。当时他只道取了锦帕需回个诗句附和一下,坐实了二人有情之事,料想颜月寡闻,得了一两句便会喜不自禁,哪里会用心乾造,只随便诹了两句应付罢了。

        谢婉玉将将浅笑一声,赶忙打圆场:“月姐儿不必如此,我虽是妇道人家不善诗词,却也知道,古往今来,诗词只是怡情遣兴的工具,化用是常有之事。秋哥儿对你情深一片,你又何必咄咄逼人?”【怎地就你牙尖嘴利!】

        颜月也浅笑起来,声音清弱,态度依旧大方知礼:“那敢问,秦公子博学多才,花相似、人不同之中有何情义可解读?”

        秦子秋张了张嘴,却解说不出。襕裙上的花样相似,但时间无情,着裙之人无法回首相望。这本是强调珍惜之情。可颜月已推脱了锦帕之事,这情便成了单相之思,真真是一厢的情愿了。

        秦子秋与颜盈盈对视一眼,不行,布置这么久,万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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