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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


  学校门口,许苑看着小云朵站在短发女人身后,平时极怕生的小姑娘这会儿也没对女人表现出排斥。
  或许真的就像她母亲所说,血脉相连,斩不断的。

  “我今晚可以带着小云朵玩儿一会儿吗?”女人小心翼翼的问。

  “云朵都不怕你,应该没少和你在一起,又何必问我?”

  女人愣了一下,显得更加局促,她比许苑大不了几岁,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面对许苑的清冷,只能有些尴尬的保持着微笑说:“你是小云朵姑姑,肯定要问你的。”

  许苑没说话,半晌她弯腰摸了摸小云朵的头,“想不想跟这个阿姨去玩一会儿?”

  听到许苑这么说,女人脸上露出了几分欣喜,立刻蹲下来对小云朵说:“我们去游乐园,可以看烟花,还可以抓玩具。”

  许苑平时工作忙,很少有时间能陪小云朵,最多可能就是抽出时间陪她在家里画画。去游乐园,抓玩具这样的诱惑着实有点大。

  小云朵眼睛亮亮的看着许苑,“姑姑,”

  虽然很想去,但是姑姑的意见还是最重要的。
  “想去就去,晚上我再接你回家。”
  小云朵立即笑着点头。

  路边停着一辆车,祁行臻斜靠在引擎上,拿了瓶水在喝。
  视线时不时地落到校门口那几个人身上,他记性一向很好,短发女人有些印象。之前在扬市的时候,在许苑家门口见过。

  只是一会儿,女人带着小云朵走了。

  他看着许苑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两人离开,好半晌,才回身朝着他的方向过来。走了近了,祁行臻发现她的兴致不高,整个人都有些沉默。

  “现在回家?”

  许苑没精打采的点点头。

  祁行臻拉开车门,
  许苑先一步道:“很近的,不用你送了。”

  祁行臻没说话,他这个人,很不喜欢别人的拒绝。

  就好像是长这么大,很少跟人有过多的牵扯,也很少有同许苑这样子的亲近,更别说是对一个人好。
  很少对别人好,让他突然对一个人稍微好一些之后,就有些不能容忍别人的拒绝。

  两人之间隔着被打开的车门,他一手扶在那里,后面是路边的绿植,杜鹃花开的正盛。前面时他的胳膊和车门形成的一个天然屏障。

  许苑被拘在这一方小小的地方,她抬眸,看着他的动作。

  “祁行臻,”
  许苑每次叫他的敏名字,总是有一些特有的语调,柔柔的,叫的又乖巧又安静。

  “问你一个问题。”她说。
  似乎有些犹豫。

  “什么?”

  两人隔着半开的车门站着,许苑问他:“小孩儿……是和她亲生父母生活在一起好,还是跟熟悉的人生活在一起好?”

  祁行臻沉默了会儿,想着刚才那个女人和小云朵,其实也不难想,那短发女人和小孩有五六分的相似。
  微微勾唇,戏谑道:“不是说,是你生的吗?”

  许苑低了头,模样有些怅然和沮丧,“骗你的。”

  她向后,靠在了车上,低声说:“……小云朵是我捡来的。”

  孩子是许苑捡的,在五年前的满天大雪里。那时候她已经在医院住了小半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生病了,只是清醒过后发现很多事情都不一样…

  大病初愈后她整个人浑浑噩噩,总是沉默寡言。抑郁症和恐慌症,都似乎在一瞬间就找上了自己。

  就好像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噩梦。等她醒来后,周围的一切明明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她自己却变了,她也找不到根源。

  抑郁、恐慌、共情障碍,因受刺激导致的边缘性人格……还有治疗的过程中被药物搞的脆弱不已的身体。那段时间,现在回忆起来都是噩梦。身体的病痛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她一度崩溃。

  有很多时候,许妈妈都是抱着沉默的她流泪,她告诉她要坚强一点儿,再坚强一点儿。
  可是对一个已经行走的奔溃边缘的人说坚强一点儿,就等于在对着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说:你要乐观,要开朗,要如何如何……

  没用的,大道理人人都懂。情绪却是难以自控的。

  改变许苑的,是一个被遗弃在医院后院长椅上的一个女婴。

  那天下午,在病房里都快要压抑的喘不过气的许苑一个人散步。人多的地方她嫌人吵,麻烦,寻着僻静的地方,走到了后院。

  已经入冬了,骤然的降温让天气冷的恐怖。那天更甚,一向四季如春的云市迎来了史无前例的降温。

  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准备回去。却听到了微弱的啼哭。
  很轻,几乎没有力气。

  许苑顿了会儿,她回头,不远处的长椅上放着一个小毯子,包裹着一个婴儿。

  “那天天气很极端,云市下了很大的雪。我从长椅上抱起她的时候,她连呼吸都很微弱。”许苑说。

  祁行臻听着她说,也没有多少表情,“弃婴?”

  “嗯,只有一个多月。”

  “你养到了现在?”祁行臻问。

  他有些不理解,怎么会养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将近五年的时间。他从心底里觉得,许苑傻。
  不光傻,还很愚蠢。
  大概就是,他们最厌烦的那种愚善。

  杨锐是也他母亲沈清领养的。只不过那不是愚蠢,她是为了给他找一个最好的臂膀  一把有用的利器。

  “刚开始没有领养,我妈妈报警找她的家人了。可是没找到。”

  她抱着小小的婴孩儿回了病房,在温暖的房间里,她揭开了覆盖在孩子脸上的毯子。就在那一瞬,那个冻的呼吸都有些微弱的孩子,对着她笑。

  她抱着她,站在病房里,内心深处被不含任何杂志的笑容击的一塌糊涂。
  这个婴儿治愈了她,至少给她的纯粹和震撼是真的。

  后来警方也没找到遗弃孩子的家人,孩子的归宿只能是福利院。
  再后来,许妈妈见连续照顾几天小孩的许苑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就又将小孩接了回来,办了领养手续。

  养一个孩子不容易,可是只要能让许苑恢复一点儿,那也是好事一件。何况许妈妈本身就比较心软。

  “这几年,与其说我照顾小云朵,倒不如说是她在陪伴我。”

  祁行臻沉默着,没说话。他侧头静静的看着许苑,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漠然,却也是失神的。

  “小云朵陪了我这么多年,但是她妈妈……”

  “想带走她?”
  “嗯。”

  小云朵的妈妈找来了,其实在扬市的时候就找上了许苑。只是许苑一直没让她过多的接触孩子。
  可现在看,小云朵那么熟悉那个女人,许苑也能猜到,肯定是母亲默许她平时跟小云朵待在一处。

  “她找到我说,她是一时的糊涂。当时她年纪也不大,和男朋友感情出现了意外,自己一个人生了孩子,后来又害怕,就丢了。”

  “丢了,又想要回去………这世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事?”祁行臻有些凉薄的笑。

  “……或许应该让小云朵跟她。”许苑说。
  毕竟她也看到了,小云朵并不排斥那个女人,甚至是很亲近的。

  “可我不清楚。也不确定。”许苑说。

  祁行臻也不清楚,他独来独往的一个人,这种问题从来没考虑过。只是他觉得有些奇异,认真的听许苑说完,是因为他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这件事。

  毕竟,根据他的了解,许苑是不会和别人说自己想法的人。

  可她这个问题她问错人了。
  祁行臻突然想到那个总是有些冷的女人。他的母亲。那个周旋于男人之间,手腕强硬的女人。
  记忆中,大多都是她狠厉的巴掌,嘲讽的语调。

  从小到大,她对他说的最多一句话就是:“祁行臻,看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别想不该想的。”

  四岁那年,因为紧张,在她的面前没分清左右。
  漂亮沉静的女人手里拿了一根手腕粗的棍子,一下一下打在了他的腿上。
  最后腿被打肿了,疼到站都站不起来。女人红唇轻启,说:“记住了吗?疼的是右腿。”

  祁行臻沉默着,清黑的眼睛里面是漠然和痞意。

  他说:“你带大的小孩,想给就给,不想给那就不给。其他人的想法……”
  他停顿了下,笑笑,“都见鬼去!”

  清隽英挺的面容上是难得的笑意,他整个人都张扬起来。再听着这番话,许苑看着他,没忍住,也笑了出来。

  夕阳在山头垂着,天边一片粉黛的颜色。在昏黄的光影里,两人靠着身后的车,带着笑意的眸色撞到一处。
  都顿了下。

  祁行臻不着痕迹的别开了视线  。

  -
  扬市警局,何弘深正拿了档案袋低头走路,手里还拿了一个面包在啃。
  没抬头,差点撞上匆匆赶来的老卢。
  他囫囵将面包咽下去,“卢队,去哪里?”

  老卢伸手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小伙子往旁边一推,“别挡路,有要紧事。”
  “是不是出任务?”
  在队里待着当了一个多月的米虫,屁股上都要坐出茧来,何弘深有些待不住了。

  老卢端着杯子,错过他身边,又回头看了眼。一贯的冷声道:“没有。”
  虽然老卢总拉着个脸,但今天脸拉的格外长,比以往都要阴沉。看的出是情绪不怎么好。
  何弘深见他拐了个弯后去了审讯室,他顿了会儿,也跟了过去。

  老卢直接进了审讯室,何弘深没敢跟进去,旁边观察室的门打开,走出来一个年轻警察。何弘深问他:“方杭,里面谁?”
  “大人物。”叫方杭的年轻警官压低声音说。

  “别卖关子,到底谁?”
  方杭眨眨眼睛靠近了何弘深,“除了扬市最近出事的那位,还会有谁?”

  何弘深略一思量,“蒋副局长?”

  “什么副局长?贪.污腐.化板上钉钉了。”

  “那卢队进去是?”
  方杭看了眼何弘深,“你们卢队和里面那位是老熟人。你要不要去观察室看看?”
  何弘深点头。

  观察室和审讯室只有一墙之隔,站在这边能清晰的看到审讯室里的情况,何弘深进去,还有两个人。

  审讯室里,只剩下老卢和蒋政渝,还有一个做记录的小警官。看样子审讯已经结束了,老卢打发了记录的人出去,只剩下他和蒋政渝。

  蒋政渝一身白色的衬衫,西装裤。两天前,他是出差回来就直接被拘留审讯。他手上带着手.铐交握着,放在面前的桌上,神情有些沉默。

  老卢斜靠在旁边桌上。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老卢先开口:“聊聊?”

  “没什么好聊的。已经审讯过了,我知道的都说了。”

  老卢:“我不是审讯你,只是聊天。”

  蒋政渝脸上闪过一丝狐疑。

  “既然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和我聊几句,应该浪费的起吧?”

  蒋政渝沉默。

  老卢问:“第一次收了钱,帮别人忙是怎么回事?”
  “太久了,记不太清。”

  老卢笑笑,“怎么会?我记得你记性很好,当初读书那会儿,你的脑袋瓜是最灵光的。”

  蒋政渝还是沉默,他低头回忆了一会儿,说:“……那时候,我和他们是先谈事情,并不是为了拿钱。只是他们临走前给我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五万块钱。我追出去,他们已经跑了,拿了钱以后想退给他们,但又怕不给他们面子,我想过交给  组织,又怕他们知道,会得罪他们;加上社会上不正之风流行,说实在话,我也没有勇气去抵制。”

  “怎么会没有勇气抵制?你很自律,这不是与你过去的自律冲突了么?”

  蒋政渝:“我之前完全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懵掉了,心理很冲突,没胆量去抵制。”

  “想退钱的念头有多长时间?”

  “我和家里商量,为了工作不想得罪人,反正别人也不知道。”

  “退钱是怕得罪人?”

  “是,人都是有人情的嘛,交朋友,工作上的大力支持,今天得罪一个,    明天得罪一个,四处得罪人,都得罪了怎么办,说白了,我还在这个位置上工作,还需要各方的支持。不敢得罪他们。”

  “你怕不怕得罪那些没找过你的人?”

  “我理直气壮,没收过他们的钱。不怕得罪。”

  老卢拿了一瓶水,顺带还拧开了瓶盖,递过去。

  “你说你收钱是为怕得罪人,那你干脆帮忙不收钱,那不就得了。”

  蒋政渝沉默下来,他没再说话,灌了好几口水。

  何弘深听着他们的对话,一时有些无言。不帮忙是怕得罪人,收钱也是怕得罪人。
  好一个“怕得罪人”,倒成了他贪的好借口。

  审讯室里,老卢又问:“那你后来的几十次收钱,也都是怕得罪人?”

  “是。”

  老卢问:“普通人怕得罪么?”

  蒋政渝:“普通人自然考虑少一些,不怎么怕得罪。”

  老卢喝口水,手里还举着瓶子。他看着对面的人,问:“既然不怕得罪普通人,那你为什么还收普通人的钱,譬如说帮开个店,办点个人的事?    ”
  蒋政渝:“……”他低头沉默下来。

  “你收钱的时候,怕得罪人是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是原因之一。”

  “那你来说说其他原因?”

  蒋政渝没说话,他彻底沉默下来,整个人往后靠了靠,眼神里面都是复杂。

  老卢看着他,问:“除了怕得罪人外,占据你心里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审讯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寂静到有些可怕。半晌的沉默过后,蒋政渝叹口气。
  他答:“想要不劳而获占别人东西,贪心啊。”

  老卢没再说话。

  看着昔日的熟人,蒋政渝说:“你这比审讯还让人吃不消。”

  老卢笑笑,他鲜少温和的模样,可是这会儿却是更多的无奈。“老蒋,我总记得一起读书的那些年,你总是雅节清正,话很少,却有一身抱负。”

  蒋政渝说:“这么多年了,人总是会变。不管他想变还是不想变,由不得他决定。”

  老卢看着他,
  他没再说话,突然就觉得没有必要了。
  走到门口,拉开审讯室的门,却又骤然停住。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他回头。“‘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你当时告诉我们几个人,说这里面有除暴安良的理想。我记了很多年……”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当初说这句话的人意气风发,誓要做出一番成就来,让一方海晏河清,扫除那些污秽垢土。

  昔日除暴安良的抱负还在面前,可面前的人,却早已不是那个清正雅洁的有志青年,他早成了城市污垢的一部分。

  蒋政渝的身体细细的颤抖着,他嘴唇都有些发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在审讯室的门快要关上的时候,“等等,”

  老卢停下了动作,回头看他。

  “MS,最近会有新的动作。”蒋政渝慢慢的说。

  老卢走了回来,“什么?”

  “MS,最近会有新的动作。”

  “它……真的存在MS?”

  蒋政渝点头,“我只知道,它的负责人代号叫蔷薇。近期在云市活动,在帮启源集团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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