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二十八章两难（2）
马车驶到魔宫，尚未停稳，阿染就从车上蹦了下来，一抬眼便看见了那个禁军。她别有深意地扫了对方一眼，然后一刻未歇，三步并作两步往魔宫内跑去。
连雾知道她急着找阿虎算账，拦也拦不住，便也懒得叫她，随手点了一个禁军，命其速速通知阿虎前去启芜殿，随后他又安排魔侍将周澜婷和女魔先行带至启芜殿外的长廊下暂候。
女魔自是不怕。可周澜婷的内心却是抗拒的，她惶恐忐忑到了极点，死死拉住君安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走。
周澜婷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魔宫大门黑黢黢的，根本瞧不清里面是什么样子，与两旁石柱上燃着的灯火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张能将人吞噬的、长着獠牙的血盆大口，若真进去便不知是什么情景！再瞧两边站的禁军，一个个凶神恶煞、魁梧无比，只那两根手指便可以将她的头颅拧下，太可怕了！
“君安，我，我不想进去……”
见周澜婷一个劲儿地往君安身后躲，连雾忍不住腹诽道：这女妖怎的如此胆小？他眼神瞟到了周澜婷的手，又在心里暗暗啧声：幸好阿染跑得快，不然你这双纤纤玉手，恐怕就保不住了！
虽如此想，作为称职的魔界外交使节，连雾还是露出温和的笑，声音柔软地安慰这位小花妖：“你放心，事情查明之前，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们魔界一向是以礼待客……”
他笑起来梨涡浅现，令人若临秋水、如沐春风，只浅浅一笑，便能将那些女神仙、女妖鬼什么的蛊惑得五迷三道、不辨西东。这也是为何魔界美男众多，阿染偏挑了连雾来掌管酬酢司，专门负责与外界邦交来往之事——他实有魅力。
周澜婷亦没能幸免。她怔愣地望着连雾，深陷在他那双极好看的眼睛里，好似春风袭来搔过心口，弄得心尖儿又暖又痒，最后竟痴痴地松了手，跟着魔侍去往长廊，再无吵闹。
目送她走进魔宫，连雾立刻收了笑，转身对君安催促道：“本君时间有限，你想问什么便快些问。”
君安凝眉：“那晚是不是你将她带走的？”
“没错，正是本君。”
“为什么？”
连雾没说话，动作自然地用扇尖在自己的腹侧轻敲了两下，眼神询问君安：明白了？
君安颔首不语，连雾此举是在暗示，当时带阿染回魔界是因为她的剜骨之伤。
连雾往前走了两步，“本君提醒你一句，你若是真的在乎她，便不要对她太好，至少眼下要与同她保持距离。如此，既是为她，也是为你自己。”顿了顿，他持扇遮挡住唇边的暧昧笑容，凑到君安耳边悄悄补充道，“若实在是情难自抑，那便动静小些，莫要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你等一下要见到的那只小老虎，他可是个暴脾气的……本君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连雾说罢，登车离去。
启芜殿内，阿虎携盈盈、书游和桤暮一起等候阿染。其他三个一派淡定，唯独阿虎，眉头深锁、坐立难安。
桤暮小声问书游：“阿虎大人这是怎么了？”
书游不说话。
桤暮咂咂嘴：“我也是，明知你是个哑巴还问你。”说着又转头去问盈盈。
盈盈说：“他许是有事情不想让魔王大人知道，所以拉着咱们三个过来当挡箭牌。”
“啊？什么事情还敢瞒着魔王大人？”
“都说了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你还问我？”
“你不是会读心术吗？用一个试试呗，万一是什么大事，咱们也好提前想个对策，你说是不是？”
盈盈摇头，没有对阿虎使用读心术，而是冲着殿门口努了努嘴。
只见阿染三步两脚往殿内冲去，身未至，声先闻：
“阿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来魔界了？！！！！”
阿虎闻声颤了几颤，不自觉地往后退步。
殿宇太大，阿染嫌走路太慢，便施了法瞬间出现在阿虎面前，揪住他的衣领狠狠骂道：“你现在胆子愈发大了是不是？！若非我今日碰巧遇到那女魔调戏他，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等他被扒了皮、吞了骨再让我去认尸吗？！”
“阿染阿染阿染……你，你先松手！你瞧他们……”
“他们什——哦，都在呢？”一转头，见三双眼睛直不楞登地看着他俩，阿染咳了一声，心想阿虎竟还知道找来垫背的？！
当着外人，她不好不给阿虎留些颜面，于是松开了手，将他被拽皱的衣襟使劲拍平整，边拍边皮笑肉不笑道：“他们在，我便给你留点面子！但这事儿没完！晚点再找你算账！”
阿虎讪讪应下。自决定对阿染隐瞒的那天起，他就想到了会有今日。只不过令他意外的是，事情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她的反应居然还是如此强烈，像是真的动了情……
不应该啊！从未见她放不下谁，除了那人……他心一沉，觉得事有蹊跷。
阿染瞥了瞥那三位近侍，心想自己一直没怎么理会过他们，一是忙着游历人间谈情说爱，顾不上；二是想着给他们多一些时间，专心修习，以备不时之需，如若她过多关注，定会引起旁人怀疑。
今日阿虎既然将他们拉过来作挡箭牌，她便决定顺水推舟，以魔王的身份象征性问候了两句，无非是吃穿用度如何、功法修习如何之类的淡话，随后便遣了桤暮和书游离开，只留下盈盈，但也是让她先去了殿外等候。
空荡荡的启芜殿响起阿染冷冷的声音：“说吧，为什么瞒着我？”
阿虎张了张嘴：“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
面对逼问，阿虎愈发烦躁，搔首道：“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一句话，我瞒着你是为你好！”
此话实乃肺腑之言。他该说的、该劝的都已经说尽劝尽了，再不知还能吐出些什么来，且依照目前的情势，她将那混账带回了魔宫，便是铁了心要将其留下，他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阿染又气又疑，歪着头叉着腰问道：“不是，我带回来过那么多的新郎官，也没见哪一个让你变得像只乌眼鸡一样啊！”
阿虎解释不清，索性破罐子破摔：“乌眼鸡就乌眼鸡！你说你到底打算拿他怎么办吧！”
其实答案他心知肚明。
阿染不假思索道：“留下。”
果然。阿虎觉得自己嘴皮子都要磨烂了，做出最后的挣扎道：“阿染，你究竟明不明白，你留他在身边便是将自己置于险境！我之前同你讲的那些话都白讲了吗？”
阿染叹道：“哎，阿虎，你不懂……”
“到底是我不懂还是你不懂？！！”阿虎吼着，怒得肩头一耸一耸的，咬牙切齿道，“你答应过我，为了魔界，你断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我几时说过这话？”
“你就是说过！！”
“……”
阿染实在搞不懂他为何如此笃定她说过那种话，却也不愿浪费时间再与之争论。
“好好好，就算是我说的，我现在后悔了，成吗？我不仅后悔答应了你，我还后悔建千思冢……”她缓了好几口气，像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继续道，“以前我心怀苍生，不惧涅槃赴死，可自从遇到君安，我突然发现，我不想管什么天下苍生了，我只想要和他在一起……苍生死活与我何干？这世间万物也只有君安才是我的执念。阿虎，我不想死了，我……我想活下去。”
她眼里的哀伤像一把利剑，狠狠刺穿了他的心。他承认自己有私心，不愿让任何男子靠近她，尤其是像君安那样，与那位故人甚是相像的……
本以为没了那位故人、忘了那些曾经，她就能够一世无虞。未曾想，到头来还是逃不过沦落情之苦海。
罢了，既然逃不过，那就只有见招拆招。阿虎阖眼长叹，缓缓吐出两个字：“随你。”
阿染自觉取胜，不禁翘起了嘴角，琢磨道：“魔宫各处殿宇皆已有主，连雾和刑掖同住归山居，楠桦在虚合宫，盈盈住岁珩殿，而你和书游也是住在了忆灵殿……”她掰着手指头细细数了一遍，“如此说来，便只剩下西北角的长明殿还空着。再重新建一座宫殿怕是来不及了，阿虎，你现在就去长明殿收拾一下，等一下事情处理完了，我让魔侍带他过去找你。”
“呵！随便！”阿虎甩开袖子往外走去，冷笑着说，“你不要后悔就是了！”
阿染之前在魔宫溜达时路过长明殿，因为殿门口灰尘太大而没有进去，所以并不知道殿内是何光景。她觉得，即便长明殿因久无人居而有些脏乱，打扫一番不就好了？何故要说“后悔”二字？
“至于那么脏乱吗？奇怪……”她嘟囔着回到了大殿主位之上，命魔侍将长廊上候着的几个一并带来，又对门外的盈盈说道，“嘤嘤怪，你也进来。”
待盈盈步履轻然地走进殿内站定后，阿染又问：“嘤嘤怪，你的惑心之法修习的可有长进？”
盈盈答道：“回魔王大人，盈盈这些日子潜心修炼，自觉功法有不小的进步，可惜尚未得到机会验证。”
阿染往殿外瞧去，唇角一勾，道：“机会来了。”
盈盈回头一看，魔侍带来两魔一妖。她自己是妖，便对前来的女妖多看了一眼，心想：咦，花都周家的？怎么独身来此了？
盈盈打量周澜婷的同时，周澜婷也看向了她。
是女妖啊！周澜婷眼前一亮，内心激动不已，犹如见到亲人一般险些落泪。
此刻，周澜婷特别想把来到魔界之后的种种不易和跌宕起伏的心情，一股脑儿地告诉同为女妖的盈盈，譬如她是如何被魔君连雾迷了心智，稀里糊涂的进到了魔宫之内，又是如何因此处的别有洞天而惊叹连连……
周澜婷怎么也想不到魔宫大门虽然幽暗恐怖，但进来之后，除了天色较为昏暗，其他一应陈设竟比花都还要多出不少的雅趣。
远处烟波浩淼、杳蔼流玉，群山之中显有千峰花木，映衬出浮岚暖翠之色，另有长短古亭藏于山尖，以雾作掩、时隐时现，更添几分俏皮。近处则是环绕着形态迥异的殿宇宫阁，错落有致、颇有异趣，各殿间以流水作界，潺潺之声不绝于耳。
花妖天生喜水，听见水流声便能令紧绷的心情有所缓和。在长廊等候时，周澜婷闻到廊间梁柱隐隐散发出古木雅香，似有宁神之效，好容易将心绪平静下来，却在魔侍过来说要将他们带走时又揪起了心。
刚才来启芜殿的路上，几位妖魔各怀心思、一言不发，气氛压抑沉闷，似有乌云压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雨来。
而越走近启芜殿，周澜婷就越觉得憋闷。比起其他殿宇，启芜殿更为庄严肃穆，殿顶以三层金砖铺设而成，厚重至极，只看一眼便压得人心口喘不过气来。她撇开目光，发现殿外四角皆挂着风铃，无风亦动，响了三声，实在诡异。
殿门两侧分别趴着两只凶兽，正阖眼打盹儿，偶尔动动手脚，其脚上拴着的千斤重的铁链便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响。
周澜婷心惊胆战紧贴君安而行，直到站在大殿中间，她还是紧靠在君安身边。
一股寒光打在周澜婷的身上，令她打了个寒颤。
周澜婷目光小心翼翼地四处搜寻，最终发现，这股寒意来自于魔王大人的那双冰冷的眼眸。
魔王大人似乎与我在人界见她时有些不一样……周澜婷心想，然后急急垂眸避开阿染的凝视，同时默默地往一旁挪了两步，与君安拉开了些距离。
“都到齐了，那开始吧。”阿染收回目光，淡淡道，“今日两位魔者在百鬼夜集动手打架，想必此事已在夙罗城传开了。本来呢，这等小事根本不用本魔王亲自解决，但你们也知道，今日之事关乎本魔王的声誉，所以本魔王须得给出一个说法，方可堵住魔界百姓之口。你们两个谁先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君安不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染。
他不说，那女魔自然也不愿意先张嘴。
阿染没指望他们能说出个所以然，刚才的话只是开场白，走个过场而已，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既然都不愿意说，那好，本魔王另有办法。”阿染朝盈盈使了个眼色，道，“盈盈，用你的惑心之法读一读他们的心思，看看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一听这话，女魔抖了一抖，神色几分慌张。
盈盈上前一步，先是来到了君安面前施法读心，半刻后，她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君安一眼，什么也没说，又走到女魔面前，再次施法。
女魔看上去十分紧张，头上冒出了冷汗。
盈盈微笑道：“你可是来自北部？”
女魔眼神闪躲，企图隐瞒：“不……”
“你不必想着骗我，没用的，我的惑心之法可是能将你的所思所想，分毫不差的读出来。”
女魔犹豫片刻，极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盈盈不再多问，收起法术转身面对阿染，说道：“回魔王大人，这位女魔心悦这位郎君，日日前往百鬼夜集寻他，并无恶意。而这位郎君也确实是出手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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