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十一
黑。
面前都是黑的。
没有路，也没有光。
萧煜被包在一片温柔的河水中，缓缓地下沉。
水挤压着他喘不过气来，把他胸腔中的空气统统挤出去。
呼吸不畅。
他要毙溺在这片河中了。
“你可以坐起来，不用这么躺在这条河里。”
萧煜咳嗽着坐起来，刚一抬头，他就怔在了原地。
站在岸上对他说话的是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披着雪白狐裘大氅，里面穿着玄色衣衫，袖口露出一只用赤线绣的龙爪。露出的一只手如同他那整天不干正事的爹网罗天下，才收藏来的上好白瓷。再往上看，才发现这人白得不似活人，倒像现代蜡像馆的假人。
这猜想真是活见鬼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反应激烈地咳嗽着。
那人挑眉，依旧睥睨着他，没有一丝伸手拉他的举动，“你体质真差。”
“你是谁？”他站起来，撑在地上，准备往岸上走。
那人倒是毫不客气地把他踹回河里，说：“别上来。”
“你有病吧？”萧煜坐在河里，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素日整洁的衣服都打湿了。
那人轻啧一声，“你要是想把你的身体给我，那我们也可以换换。”
“你是变态吧！”萧煜抱紧自己，立刻往后躲。
那人看着他不似作假的反应，一时脸色也变得很奇怪，“你又忘了我是谁？”
“都说了没必要去看全部人的记忆吧”那人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溅出来的水，“这下搞得你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你能说人话吗？”萧煜大为恼火，被陌生人踹到河里的感觉并不好，“我不认识你。”
那人叹了口气，终于主动向他开始解释。
“呃，你应该记得平行世界这种东西的吧？”他指向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平行世界的你。”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萧煜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顶多就是和我长得很像，平行世界？你当这是拍电影啊？”
“你穿越到这里不也挺玄幻的吗？”那人蹲了下来，“我倒是不介意你把身体借给我，我也想去见见我的女主角。”
“这种事情会有傻子答应吗？”萧煜警惕地和他拉开了距离。
那人意味不明地朝他笑了笑，“谁知道呢。”
“算了，”萧煜老老实实地坐在河中，河水刚漫过他的脖子，这人肯定不会直接告诉他实情，“这是哪？”
“你还记得大学思政课，讲过一个哲学家，额，抱歉我忘了他名字了，那句话好像是：‘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1]。”这个问题他倒是回的很快。
“所以这就是那条河？”
“对。”
萧煜沉默了许久，如果这是真的，那只能说明，岸上的人确实有可能是平行世界的他。但是，一向信奉唯物主义的他实在不能理解。再说了，在同一时空不是不可能出现两个自己吗？为什么会有眼下这种情况？
“我问你什么问题，你都能回答吗？”他抬起头看向岸上的人。
“对。”那人也很干脆地颔首应是。
“我为什么会在这？”他谨慎地问了个无伤大雅的问题。
“这你得问自己，是你除我以外第一个来到这的人，”岸上的人耸了耸肩，披着的狐裘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现在明明是七月，萧煜看了他一眼，怪道，这人怎么还穿着这么厚的衣服。
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他继续发问：“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吗？”
“不，你该说像‘我’这样的人，”那人微笑着，提醒他他的措辞不是很精准，“你往下游走，也能看到别的我们。我的话，如果我没记错我是第三百二十八个。你可以直接叫我328。”
不止一个他？
难道这条河的上下游都站着平行世界的自己？
萧煜握紧双拳。
我到底来了个什么鬼地方？
“我说了，这是你的河流，”岸上那人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看到他吃惊的表情，补充道，“别这么惊讶，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当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那上游也有你们吗？”萧煜质疑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温和地笑了笑，“因为我已经没法再进入这条河往前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条河有尽头？”
“不知道，我只走到了这里。”那双一样浅灰的双瞳看着他的时候，萧煜突然明白别人为什么说他的眼睛是冷漠的、无机质的寒冰，“所以，你一定要走到尽头，去看看我们的结局到底是怎样的，拜托。”
“我们最后是回家了吗？”他斟酌着，问他。
328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没回去。也许结局就是回去？”
“那我需要做什么？”
“这个只有你自己才清楚。”
“那你当初的目的是什么？”
“救人。”
“谁？”
“看来别的我说的不错，我还真是很喜欢刨根问底，”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和我当年问他们一样，一副德行。我也不确定她的名字，因为每个世界她的名字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你这里的她叫什么。”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的为什么？你踏上了这条河，只有你才知道你的原因。”他看了眼坐在河里的自己，摆了摆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爱她，我想要个完美的结局而已。”
“你们是爱人？”
“不是，她是我的”他思考着，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形容她，“我的女主角。”
“不可能，”萧煜站起来，平视他，“女主明明是魏淑文，魏淑文身上发生的事都是小说中女主才会做的。”
“管我屁事？我认定的女主只有她，”平行世界的他也罕见地动了气，摇头否认了，“我建议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个疯女人，就算以后见到我，也不要在我面前提到这名字。”
“她做了什么？”
“你问题好多啊。反正你现在也想不起来，要不你别问了，我把我有的记忆给你？”他抓了抓头发，向他伸出手，示意他握住。
萧煜犹豫地握住他的手。
那些记忆像高峰期上班族坐地铁一样，乱乱糟糟地挤进了他的脑子里。
红色的眼睛，赤色的太阳，还有他手里的她的血。指甲缝里都是她的鲜血。
子归？
我手里的是她的血。
呼吸，深呼吸
萧煜跌坐到河里，吐出一口浊气，捂着脸闭上眼睛。
他觉得自己摸到了什么思绪，又希望自己没明白，喉咙干得要紧，眼眶涩得要命。
喉咙一紧，热泪一滚，他抱头哭了。
“她又死了？”那句话在他舌尖徘徊了数次，终于宛若刚学会说话的孩童一般，磕磕绊绊地说出了口。
那位自称‘328’的他静静地看着他，怜悯的、悲哀的、痛苦的眼神浸泡着他疼得发紧的心脏。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为什么我们的结局还是这样？”
“我是第三百二十八个，”岸上的人背过身，也不愿意看着自己无声地哭，缓缓地说，“之前我还不认命，现在我认了。”
“哈，你说得对，是该认命了。”
“我们都是舞台上被那个故事牵引的人偶，我帮不了。”
“你是第328次，最后还有多少次、还要多少次我才能达成happyending？我想回家，我不想呆在这，在这里我不快乐。”
“我已经”
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好多回了。
赤色的太阳，在他的手中又一次地熄灭。
温暖的，拥抱起来还是温热的尸/体，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手里还维持着死前抚摸他脸的动作。
“我”
‘爱’这个字已经说不出来了，要疯了。
我要疯掉了。
“我累了。”
“很累很累。”
“我只想回家。”
他低声说道。
“怎么睡个觉都不安稳啊？”魏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陛下。”
他睁开眼。
魏嫱趴在他床边，侧着头看他。
一个时辰前，她刚回宫。被萧煜身边一个叫乌客的侍卫，带到了盘龙宫。她看萧煜还在睡，便扯桌上果盘里的葡萄吃，把葡萄皮和葡萄籽都堆在一旁，现在都堆成了一个小山丘。
直到听到这人睡得不安稳，梦里连连叫‘子归’时，魏嫱才走到床前看他。
还用得着猜谁是她老师吗？
魏嫱帮他把被汗濡湿的头发拨到一边，为他打着扇子。
这不就是明示了吗？
她伸出手，轻轻地触摸这人的双颊，提着他的嘴角，做了个笑脸。
看着这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人，魏嫱难得地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挑起他的下巴：“先生，夏天这么热，不如”
没等她把骚话说完，这睡得糊涂的帝王便将她一把抱进了怀里，道：“你怎么来的那么晚。”
那语气不知道是在哪受了天大的委屈。
环着她的身体微颤，像是哭了。
魏嫱愣了愣，一下轻一下重地拍着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梦都是假的。钻到被子里，获得神的保护，你就不会被噩梦伤着了。”
“可那不是梦。”他松开她。
魏嫱反过来抱紧了他，脸贴着脸，脖子碰着脖子，“梦是相反的，梦都是相反的，所以别怕了。”
“下次，我一定会早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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