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立诚
漫漫人生，高考大约是第一个重要分叉口。
从考场出来的那一刻，苏染长长出了口气，迎着烈日走向等待自己的林铮，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林铮回应她的，则是一个大大的v字手势。
美术生提前批填报志愿，苏染心里有底，她并不担心成绩，只是想选心仪的学校，填志愿的当天，舅舅舅妈难得起了个大早，舅舅看着苏染，和三年前她中考毕业时一样，眼神闪烁地来回搓着皲裂的双手。
苏染一点不意外，她早想到会有这一天，这三年来爸妈从没关心过她的成绩，大概率是不愿意供她读大学的，舅舅再怎么懦弱，舅妈再怎么苛刻，到底收养了她这么些年，除了抠搜点，他们对她也还算过得去，苏染于是主动开口，“舅舅舅妈，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都能接受的。”
舅舅很有些难为情，“你爸妈说，先前你爷爷祖宅卖掉的那些钱，这些年也花的差不多了，你也快十八岁了，算成人了，他们没有义务继续…小染，舅舅想帮你”
舅妈适时咳了两声，舅舅小声说，“可是舅舅什么条件你也很清楚，舅舅只是个做散工的”
苏染的生日是八月底，正好在开学前，爸妈这个借口找的真是天衣无缝，苏染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卖掉爷爷的老宅，他们只怕连高中都不会供她，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难受，点了点头说，“我明白，舅舅舅妈已经为我付出很多了，我都记在心里。大学可以贷款，可以勤工俭学，我能自己供自己。”
苏染的第一志愿填了省会名气最大的一所综合类大学，美院一年的学费加住宿费差不多两万出头，江大只要八千，苏染盘算着卡里还有陈灿爸爸给的两万块钱，第一年是不用发愁的，至于以后，办法永远比困难多，苏染决定去了大学再说。
听说苏染准备报江大，林铮拍着胸脯保证，“你尽管报美院，大不了我跟我妈说一声，认你当干女儿，包你大学四年的费用，反正我妈一直想要个女儿。”
苏染笑了笑，“那可不成，少爷你当了十八年的独生子，我可不忍心瓜分你完整的母爱。不过你的好意我收到了，谢谢你，林铮。”
知道苏染的个性，林铮没再勉强，“就知道你不会同意，行吧，反正我也报江大，到时候有困难尽管找我。”
八月初苏染如愿拿到通知书，班里同学张罗着吃散伙饭，苏染找了个借口拒绝了，过后林铮告诉苏染，美术班三十来个学生，在ktv个个哭成泪人，那场景，是块石头都得被感化。
苏染听了，却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好像旁人的悲欢离合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这几年她越发淡漠了，林铮又一次想到那阴郁的少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染，忍不住问她，“如果这场聚会里有你在乎的人，你还会这么无所谓吗？”
苏染把手里的书塞回书架，“不知道，我就觉得这些都与我无关。再说了，短暂的报团取暖解决不了什么，以后该忘还是会忘。”
林铮笑嘻嘻凑过来，“也有不会忘的，比如咱俩，大学还在一个学校，保管你忘不了我。”
苏染推开他，“那可不一定哦，我在北校区，你在南校区，说是一个学校，隔了大半个城市呢。”
真正在乎的人，隔多远都能跨越。林铮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他从来不清楚，在苏染心中，那少年到底占据怎样的位置，虽然她从未提及过他，可是林铮总觉得，她似乎也从未忘记过他。
所以自己永远也比不过一个记忆里的人，林铮惆怅地想但他终究乐观，陈灿已经走了，他却一直在她身旁，天长日久，她总有动容的时候。
光阴荏苒。
大二开学的时候，苏染靠着周末和寒暑假在美术培训班的兼职，硬是挣到了一学年的学费。
正当苏染为生活费发愁的时候，辅导员找到苏染，说立诚集团有个明德奖学金，奖金有五千块，和学校的奖学金不冲突，只是名额比较少，艺术学院只有两个，问苏染要不要争取一下。
苏染忙整理了资料递交过去，几天后辅导员打电话告知苏染通过了审核，校网马上就会公布，同时要她周日下午把时间腾出来，因为立诚的董事长会在大礼堂亲自为获奖学生颁奖。
到了周日，苏染推掉了兼职，早早来到大礼堂，尽管坐在最后一排，立诚董事长致辞的时候，苏染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苏染想要躲开，奈何坐在辅导员旁边，她借口要上洗手间，辅导员眼睛一横，吐出两个字，“憋着。”
苏染只好乖乖坐着，因为获奖的学生不算太多，几个院系一同上去领奖，见苏染愣着，辅导员不高兴地推了她一把。
苏染硬着头皮上去，立诚董事长按顺序为获奖学生颁发证书，轮到苏染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微笑着和她握手。
毕竟隔了这么多年，他未必认得出自己，苏染这样想，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颁奖典礼进入尾声，立诚董事长亲切地和获奖学生合了影，苏染故意站到靠边位置，结束后立即从就近的侧门走开了。
刚绕过科技楼，一辆保时捷停在苏染身旁，车窗摇下来，带着墨镜的美艳女人叫住苏染，“同学，请问北门怎么走？”
苏染指了指，“前边左拐。”
女人又说，“可以帮忙带路吗？校园太大了，我怕会再迷路。”
苏染想这反正没事，便在前边走着，校园里限速，保时捷跟在苏染后头，很快来到校门口。
“同学，麻烦你这么久，为了表示谢意，我们董事长想请你喝杯茶。”
知道躲不过，苏染拉开车门，弯腰上了车。
大约为了避嫌，车子停在离学校五公里的一个茶楼前，女秘书微笑着将陈立诚和苏染带到楼上包间，服务生很快端来茶点，女秘书关上门，踩着高跟鞋跟在服务生后面离开。
陈立诚为苏染倒茶，“三年多了，没想到还有机会和你一起喝茶，非常荣幸。”
苏染觉得陈立诚变了许多，变得更加难以看透了，如果说当年他还有为人父的样子，如今只剩下商人气息了，苏染微笑着说，“您比三年前更加有气度了。”
陈立诚却逐渐收起笑容，“陈灿要出国了。”
苏染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很快恢复神色，“您可以放心，我绝不会打扰他。”
三年前她这样松开手里的杯子，三年后依然如此。
陈立诚打量着苏染，“我相信你，事实上你很优秀，只是我对陈灿期望太大。”
苏染始终含着得体的笑容，“您看起来身体很好。”
陈立诚喝着茶，“盘子大了，总忍不住为以后打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苏染点点头，说生意上的事情自己不懂，转而和陈立诚聊起了江城的文化底蕴，陈立诚眼睛里有赞许，两人相谈甚欢地聊了一会儿，陈立诚借口见客户，走之前递过来一张卡。
这张卡里的钱绝不会比四年前的少，苏染这样想，但这一次，她并不准备接受。
四年前她太过年少，只有一腔孤勇，以为那样就是为陈灿好，可是这些年偶尔想到陈灿受伤的样子，他眼中的灰暗成为她挥之不去的梦魇，她无数次问自己，当初真的选对了吗？那样真的就是为陈灿好吗？
如果那时候她成熟一些，理智一些，坦坦荡荡告诉陈灿，自己希望他可以跟着爸爸去另一个城市生活，希望他过得好，她想陈灿未必执着于留在那座小小的县城。
即便只是做普通朋友，他们之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断了联系。
可是她选了伤害最大的方式，用决绝的姿态将陈灿推离了县城，也永远地推开了她的身边。
她早已没有资格再去接近陈灿。
“三年前您资助我的那笔钱，已经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很感激，但如今我已经成年了，我拿了立诚的奖学金，怎么能再接受您的帮助呢。当然，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不会食言。”
苏染把卡推了过去，转身离开了。
刚走出茶楼手机就想起来，苏染看一眼来电，笑着接听，那头立即传来舍友兼好朋友乔乔的声音，“给你发微信也不回，躲哪里去了？说好了请客的！”
“有点事情耽搁了，放心，马上回来。”苏染挂掉电话，正巧看见陈立诚的车子擦身而过。
隔着玻璃，陈立诚显然也看到了苏染。
对于苏染把她的收买说成是资助，陈立诚感到非常满意，他觉得这个女孩真是不错，只是可惜了。
陈立诚关上窗户，要求秘书马上取消这次资助的所有媒体报告。
“记住，是所有。”他再一次申明，不是质疑秘书的办事能力，而是他实在了解自己的儿子，陈灿有着酷似自己的长相，心性却随了他的母亲，看似冷漠，实则重情。
陈立诚常为之感到遗憾，他虽然有别的孩子，可是报之希望的，只有陈灿一个，当然这不仅是因为陈灿的优秀，更多地还因为心中的那份愧疚，这些年站得越高，就越容易想起过去的事，也渐渐明白，能在贫贱时对他不离不弃的，或许也只有那么一个她。
陈立诚说完，往后靠了靠，略带疲倦地闭目养神，他也曾少年意气，换来的是一次次的碰壁和无数的苦头，最终他妥协了，他渐渐明白，很多东西本质上都是一场交易，聪明的人应该时刻保持清醒，每走一步都小心算盘。
他无法左右陈灿，但只要他在一天，就会用尽一切手段将陈灿拉倒自己为他铺好的那条路上，他不希望陈灿走他走过的弯路，吃他吃过的苦头。
更或者在隐秘的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不曾拥有的，陈灿亦没有资格获得，他是他的骨血，注定替他守好辛苦打下的商业帝国。
秘书的声音从驾驶位传来，“董事长，纸媒可以取消，但立诚的官网和微博，十分钟前已经发出去了。”
陈立诚骤然睁开眼睛，“立即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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