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蛮与横
直到傍晚的时候给她安排的仆人和丫鬟才到她这荒芜的宫殿之中，走在前面的小丫鬟手里抱着一床崭新的被子，低着头将那被子放置在她的床尾。
她睁开困顿的眼抬眸扫了屋中的人，她原本想着有两三个伺候的人便算是恩赐，可现下站在屋中的竟然有八个人，四个丫鬟，四个小厮。
这么些人站在狭小的房间之中让整个屋子都显得局促了起来。
她眯了眯眸子让他们都下去，自己则侧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身上的伤不止是腿上，背脊处的伤痛并没有完全消散，现在她连贴着床铺入眠都还做不到，只能这样侧躺着。
半夜的时候她闻见屋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那味道令人心安，像是雨后的叮咚清泉流淌着别样的温柔，在这温柔之中还有她最为熟悉的留兰香的味道。
“祁仲桐，”她闭着眼睛呓语，“我想回家……”
那弥散开来的味道有一瞬间的停滞，可是黑夜之中没人回应她的话语，她的秀发被一人轻轻抚摸，动作轻柔，一如当年在长昆殿时一样。
清晨之时，霞光万丈，宋铃兰被房间外扫地的声音吵醒，她捂着脑袋起身想起昨夜梦中闻见的那个味道，她下意识地把手探向身侧，只是那处空凉不像是有人待过的痕迹。
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起身的时候引得陈旧的床吱呀一响，门外守着的丫鬟听见声响的时候便跑了进来，低着头伏身在她身侧：“宋姑娘醒了，可要传膳？”
她懵懂地点了点头，那小丫鬟便冲外面招呼了一声，不多时便有早膳送了进来，跟着送进来的还有一碗黑漆漆的药。
她避了避那苦味看向一旁寡淡的早膳眸子里也没有波澜：“这药是什么药？”
“回姑娘，是太子殿下特地吩咐的给姑娘准备的补药。”
“补什么的？”
“自然是什么都能补的。”
她垂下长睫弯身扶起餐盘上放着的一碗糙米饭，装作无意地样子将那碗补药捧落在地。
瓦碗碎地的声音是顿而尖利的，滚烫的药汁洒落了一地，溅到那小丫鬟身上烫得她跌坐在地，手里的饭菜也洒了周身。
宋铃兰冷眼瞧着，也装作惊吓到的模样将手中盛了米饭的碗落到地上，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出什么事情了？”守门的侍卫听见动静便冲了进来，宋铃兰见状干脆装成吓得背过气去的模样，白眼一翻晕倒在床。
凭借她对赫连旌的了解，这药绝不可能是他差人送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的是在消息传出去之后最先赶来的不是赫连旌，而是容雅姑娘。
容雅，是滇国丞相之女，向来行事端庄，却在她来之后屡屡破戒，她也是看过后宫争斗之人，虽然她看到的是男人之间的博弈，不过想来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这是怎么回事？”容雅的声音清冷遥远，带着惊慌。
跟在她声音的后面响起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妖冶又冷静：“你怎么在这里？”
“容雅见过太子殿下。”
“本王问，你怎么在这里？”
“容雅听闻铃兰姑娘晕倒了，便过来看看……”
“以后别来了。”赫连旌抛下这句话便往里面赶来，看见床前狼籍的一片时指着那个碎掉的瓦碗和未散掉的苦味问道：“这是什么？本王有吩咐送药过来吗？”
那小丫鬟吓得浑身颤抖，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他身后的容雅缓缓转过身来，解释道：“铃兰姑娘腿伤严重，是容雅让太医院那边送来的。”
“借了本王的名义？”
“……容雅只是想要宋姑娘能念着殿下的好，毕竟铃兰姑娘以后可是……太子妃。”她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多了些不情不愿的味道，骡子黛描过的眉毛轻轻拧起。
“念着本王的好？”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蕴藏着莫名其妙的情绪，“本王自有办法让她念着我的好。”
容雅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看见赫连旌坐到了宋铃兰的床沿边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将其中一枚天蓝底色的玉镯取出来套在宋铃兰的手上，他对着那没有醒的人说道：“赔给你的。”
宋铃兰心中警铃大响，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直到床沿落空，屋中重新安静下来她才敢睁开眼睛，屏风外有一轻微啜泣的声音响起，是容雅的。
她的手捂在被窝里，她转了转那崭新的手镯，毅然褪下。
不是连家送的，也不是祁仲桐送的，戴着也不开心。
她把那镯子放到荞麦枕头旁边，在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样一闹，合宫上下对她态度更是暧昧不清，明里暗里多有针对，毕竟在那些人眼中容雅一片痴情，而她更像是个跳梁小丑。
也因着这层原因愿意在她跟前伺候的人也没了，每日也就一日三餐地往里送，别的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与她沾惹上关系。
哦，听说那日给她送饭菜的丫鬟已经被打发去最苦最累的浣衣局了。
赫连旌的心狠手辣真是值得她去学习。
不过这样她也干脆落了自在，每日在屋内也没人管着，连她已经可以扶着床沿下床走路一事也没人知道。
但人总得有些消遣才不至于烦闷，她最近的消遣便是将手边的东西往正对着床的窗外射去，看着那些个杯子，筷子嵌在外面的墙壁上她便自在。
可这样一来，她刁蛮跋扈，骄横乖张的骂名也传了出去。
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骂名传出去后还敢来看她的人居然是容雅。
她拍了拍手倚靠在枕头上，看着穿着斗篷抱着琵琶的容雅眼里露出几分玩味的神色来。
“铃兰姑娘久居此处无聊，我来陪陪姑娘。”她站在那扇窗外与她说话，低头使唤了一个丫鬟给她拿来一个板凳。
宋铃兰看着她坐下，五指轻轻一拨在琵琶的中心画了一画：“姑娘从前喜欢听什么？”
不知怎的，看着窗外的容雅她的心竟然格外平静，庭院中的风吹拂着她斗篷上的白羽，那轻柔的白羽抚摸着她的下颔角，她抬了抬头颅避开。没有等来宋铃兰的回答，容雅自顾自地轻抬手指拨弄琴弦弹了一首《浔阳夜月》。
指尖的弦音缠绵又铿锵，如急雨又如私语，绵延起伏，绕梁不绝。
一曲弹罢，容雅收了手指，抬起臻首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弹得不好全当给姑娘一个消遣，不知姑娘可懂琵琶曲？”
“进屋里来坐吧，外面天寒。”宋铃兰看着窗外的容雅说道，她这一语倒是引得容雅一惊，看向她的清澈目光中竟然有了喜悦之意。
“你弹的是《浔阳夜月》，凭借容雅姑娘的技艺，这已经是算得上是上上之音了。”宋铃兰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叹，见她还呆坐在原位上又招呼了一声，“进来坐啊。”
容雅垂下眼睫，抱着琵琶的手轻轻一颤道：“殿下说了，容雅不得靠近……太子妃房间内。”
“我不是他的太子妃。”她再一次斩钉截铁地否认了这个称谓，引得容雅吃惊地张大了嘴。
“我已经有心悦之人了。”
此话一出，容雅更是惊讶得快把眼珠给瞪出来，怯怯地说着：“铃兰姑娘，你是个姑娘，怎么能把这些事情随口挂在嘴上……”
“现在挂在嘴上，平日挂在心里。”有什么好羞涩的。
容雅养在深闺之中哪见过这样放荡不羁的女子，羞红了脸抱着琵琶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她的宫殿。
哎，好不容易盼来的消遣又没了。
宋铃兰叹了一口气后把手里的一串赫连旌谴人送来的青提珠子拆掉，手腕一用力把其中一颗珠子打进窗外的墙壁之中。
“越发刁蛮了。”门外传来她厌烦的声音，她都不看那入户的人一眼直接将下一颗珠子打向窗外。
“今日腿伤可有好些，能否下床走路。”赫连旌一边说一边自己提了一个板凳靠到她的床前。
“不能，”她心安理得的撒谎，“你进来的时候看见容雅了？”
“她可有刁难你？”
她轻嗤了一声后将第三颗珠子打向了窗外，赫连旌见状一笑：“也是，你不为难她就好了。”
“你来做什么？”
“战俘日日在宫中吃吃喝喝，别的事一样不干这合理吗？”
“我的伤是因为你受的。”
赫连旌看着她白皙的面庞浅浅一笑，从怀里摸出两个黄色的折子递到她手里：“你可别再打本王宫中的那堵墙了，给你另外的消遣。”
宋铃兰垂头看了手中的折子两眼扔至一旁说道：“你自己的折子自己批，给我做什么？”
赫连旌笑着低了头，直直望向她的眼中：“本王在宁国五年可没人教本王如何批复奏折。”
“好巧，我的奏折从前都是祁仲桐帮我批，”她说完还啧啧两声，“当朝第一佞臣，批的奏折那叫一个好。”
赫连旌的脸在听见祁仲桐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沉了下去，虽面上还挂着妖冶的笑容可不达眼底：“不批就算了，顺便告诉你，父皇准备三日后让你我完婚……不过若你教我批复奏折的话，本王可以考虑把这个时间往后延延。”
“？”宋铃兰捏紧手里的第四颗青提珠子，冷着声音道：“我的暗器可是不分时间的。”
“哦？”他挑了挑眉，“那你可以试试。”
宋铃兰手腕欲使力才发现周身突然酸软，动不得半分，她看向桌上因为他进来才点亮的蜡烛在心里暗暗骂了声：“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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