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黎大人闻言才终于是脸色彻底缓和，语气中带着丝愧疚与心疼：“你凯旋归京，又是头一次作官，委屈的哪是我啊？”
说完又想到了什么，转眸怒瞪了眼云淡风轻的黎清铃。黎清羽见此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得逞之色遮挡在被他端起的温热茶盏后。
目的达成，接下来就该全身而退，滴浑不沾了。他温声开口：“那父亲，我就先带小周他们下去？”
“去吧。”黎大人眉心蹙成一团，努力维持着面上和蔼，点了点头道。
几人应声退出，堂内黎大人站起身走到黎清铃近前，她赶紧起身。
于是乎，几人刚跨出门坎就听见屋内黎大人扇在黎清铃脸上的那一巴掌，啪的一声响彻整个堂室！黎清羽身形一顿，红衣青年好奇地打算往回望，被黎清羽一把遏止住：“不想被报复就别看。”
可以说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或许黎清铃自己都没黎清羽要了解自己。
月夕在屋顶上听着都觉得疼，心口不由得一抽。而她家庶妹们则是一个个面上装得害怕担忧，实则眼底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不过她们大抵也并没想着藏。
高门大户总是会习惯性地扯块儿遮羞布来盖一盖府上不堪，但黎府不同，单小辈来讲可分三派：众庶女一派，不同胞的嫡女和嫡子各一派。
长辈们又偏爱嫡子，于是除了黎清羽爱马后炮的装装老好人外，谁也不愿配合谁，真做那把家族颜面放第一位的冤大头。
“你们出去！”黎大人沉着声音下令赶人，几位姑娘吓得一哆嗦，福身就肩赶着肩，拥挤地一块儿走出。黎夫人打量了下黎大人的神情，暗自琢磨着，没一会儿还是起身也退了出去。
见人都识趣地走完，他便无甚顾及。
“你大哥好不容易才在玄王那里混出了个名堂来，你倒好，一个人就投靠四皇子去！你让你大哥怎么做？”
“一仆尚且不侍二主，更何况我堂堂礼部尚书府！”
黎大人一脸愤然，“你排场挺大的啊，四皇子请旨，陛下亲令，钦天监给你选出嫁日。呵，却不给家里男丁哪怕任何一个人通个信……我就瞧你能干出个什么来！别到时候好处没捞着，把自个儿给搭进去！”
见黎清铃只是偏着头沉默，不管自己说什么、干什么，都永远一副任君打骂的淡漠神情。无所谓的模样让他更是气极，嘴上的话便没了个门把：“跟你那短命娘一样油盐不进，不听劝慰！别到时候也早死了！”
这下可谓是捅了马蜂窝，黎清铃的眸光才有一瞬盛满了怒意。又被她强行压制在海底，而非掀起滔天巨浪。
黎大人说完自己也怔了一瞬，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只是又拉不下脸道歉，于是板着脸开口：“回你院里去。”语气僵硬无比，却不再刻薄。
黎清铃应声：“是。”
福身头也不回的就离去。
黎大人以为她是生闷气，却不知不过一转身的功夫，她眼尾一滴晶莹便被飞舞的衣裳浅遮着，落在地上晕开一室寂寥。
刚带着小丫鬟狼狈近落荒而逃地快步迈入清风阁，她吐息便一下放纵开，一颗心沉下去，喘着闷气。
“姑娘！”月夕轻唤了下，一把将她拽入门后，顺手把门带上，隔绝外头的视线。
“无碍。”她抬起脑袋望向月夕，一双眼尾与鼻尖都微红着，眸中噙着点点泪水，转眸间泪光闪闪。
黎清羽回府的第一夜，黎清铃自睡梦中惊醒，“呼——呼——呼！”粗喘了几下缓缓恢复。
“月夕？”
她试探着轻唤了声。
“在。”房梁上的少女应声道。
“今夜有人来吗？”
“没有，想也知道你要是出事，他刚回你俩又有梁子在，第一个被怀疑的就会是他。所以至少最初这几天你便放宽心吧。”
“我怕的是万一，万一呢？如果人人都这般想，那他是不是可以利用这样的言论来洗清自己？”黎清铃抬手压下胸|脯不住的起伏，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安心些，她问：“如果我不在了，殿下会为我报仇吗？”
月夕忽然就沉默了，好在黎清铃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算了，我何必将希望寄于一个没说过几句话的人身上。”
彼时黎清铃还没有爱上那人。
月夕坐在梁上一腿蜷起，把下臂放膝盖上支着；另一腿自然垂下，身子靠着屋柱，语气平淡地转移着话题：“只有大公子舍出手中半数势力才能从我手中带走你。”
言下之意就是目前还不至于。
“他早就站在玄王身后参与储位之争，不会因为宅内恩怨而放弃保护自身安危。”
说到这儿，黎清铃才更为头疼：“但而今我不再只是和他不合的二妹妹了啊，我还是未来四皇子妃……”
当初刚及笄时，要不是为了能尽快摆脱这黎府牢笼，她何至于求上一个不甚了解的皇家之人？
奈何钦天监选得日子太远，等黎清羽和她老爹回京了都还有好几天，让她想来个先斩后奏都做不到。
黎清羽回府的第二夜，黎清铃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还不等她发问，月夕就回答：“没人。”
黎清羽回府的第三夜，黎清铃干脆不睡下了，直接挑灯拿起手中各家铺子的账簿就开始看了起来，试图转移自身注意力。
“七月甘二，昭华街脂香坊金玉颜、碧雪粉、西施雪、梨花口脂各十盒，沦华街中李翠。
迎紫粉——等等！”黎清铃一改此前恹恹之态，眼神倏然凛冽，“胭脂水粉四十盒？怎么会这么多？”
李翠就是城南沦华街，京都烟花之地最出名的青楼——潇湘馆馆主。按理说她馆里那么多姑娘，多买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问题就在于，如果黎清铃没有因太紧张自身安危而记错的话，李翠七月月初已经买了三十盒胭脂！不过过去二十天，就算要补买也不该买得这么多！
所以……她眯了眯眸子，脑子里闪过无数掩饰她内心不安的猜测，又被现实一一划掉。她连忙翻到七月初二时的那页，瞧着上头明晃晃几个大字和红印章，心凉了半截。
她又急忙朝后面翻，不出意外，那些在月初买过的人，全部或多或少又买了一遍……她越看越心惊。
这是上个月的账簿，明显出了问题。可这个月她因为黎清羽的原因没有及时去查看，导致现在错过了最佳查账的时候。
“怎么了？”月夕看她脸色越来越差，于是开口问道，“有人做假账？”
黎清铃静默着，屋外凉风习习，在树梢间沙沙作响，秋叶落了一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久到月夕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她开口了：“比做假账还要麻烦。”
她抬眸迎着月夕疑惑的目光道：“我大概是被人算计了……”
“谁？”
“不出意外，是黎清羽。”
“出了意外呢？”
黎清铃思量了会儿，蓦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开口：“我继母。”
月夕默然。
这有什么区别？不都是黎清羽授意？
＊
翌日一早，黎清铃换了身素净点的衣裳就朝后门走去，原本的打算是上马车然后去铺子里。只是没想到碰上了一行人，她脚步一顿，继而往后退了几步，朝着缓步行来的黎清羽施礼，不情不愿地喊了句：“大哥哥。”而后朝他身侧又来串门子的狐朋狗友们道：“公子们好。”
场面似曾相识。
和上一次地浅浅而谈，又不欢而散不同，这次黎清铃并不打算多聊，起身就要越过他们离开。她本以为就算是拦人，也该是专唱白脸的周公子来拦。没想到惯爱唱红脸的黎清羽居然出声了：“二妹妹停步。”
黎清铃便不得不停下，疑惑地望着他，听他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说得客气。
她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想以身犯险，正打算拒绝，却听黎清羽像是晓得她要说什么一样，先一步开口道：“事关你婚宴那日。”
黎清铃眸光微暗，神情难辨：“好。”
迎着其余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两人来到一旁的银杏林中。当然，明面上是只此二人，事实上却是再加上黎清羽的两个暗卫和月夕三人。不过月夕武功高过那两人，所以发现这里其实有五个人的，只有一个月夕。
“你待如何？”没有外人在，黎清铃也冷下一张脸，连阴阳怪气都不愿做。
黎清羽脸上笑容不变：“你我之前再怎么样，也是亲兄妹，和外人不同。你应当知晓尤家与府上的恩怨吧？我黎家如今势头正盛，他们怎么可能让我们安稳渡日呢？你的婚事又将近……”
“你想说什么？”黎清铃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我们合作吧，至少先终止所谓的内战——其实只有你在防范我罢了，我什么时候对妹妹动手过？”
这几天倒确实没动手，至少明面上没有，但这并不妨碍黎清铃冷笑一声，嘲讽之意毫不掩饰，强烈浓郁得黎清羽脸上笑容都掺杂了丝丝危险。
“什么时候对我动手过？呵，真可笑，大哥哥贵人多忘事，还是需要妹妹来给你细数一下的对吧。”
“我六岁那年初入族学，哥哥趁我不在丢弃掉我的笔砚，惹得我被先生还有父亲责罚，若非事后见看到了你手侧的桃粉——那是我闲来无事涂抹在砚台下的，我怕是真会被你那关切的样子蒙蔽；十岁那年初学马术，哥哥暗中掷银针扎入它身上，害得我被疯马托闯到马场之外，撞到了店铺前的柱上将养数月！你当真以为你的动作被掩饰得有多好？”
“够了。”黎清羽脸上笑容败去，声音微沉，“往事不必再提，至少现今我对妹妹再无恶意。”
黎清铃冷笑：“好一个往事不必再提，只是哥哥……”她倏地眸中情绪全数转化为认真：“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当真把我当妹妹了吗？”
黎清羽与她相斗这么多年，小到无关紧要的古里古怪；大到比方说这次的铺子。只是这次还未查清事实，先说出来会打草惊蛇，就让他以为自己不知道这事儿就好了。
黎清羽闻言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继而抬起眼帘望入她眸中，比她还要认真地道：“我的确有把你当妹妹。”
黎清铃打量了他一番，收回目光道：“你打算怎么做？”
这便是同意合作的意思了，黎清羽重新展颜：“我可以帮你扳倒尤家，让他们找不你了麻烦。”
“我要做什么？”
“妹妹聪明。”黎清羽夸了一声，在其耐心耗尽前再次开口：“你这次的月夕宫宴是表演剑舞吧？”
“是。”
“我要你向皇后娘娘讨个奖赏。”
“什么？”
“明月簪。”
“你一个大男人，要女儿家的发簪做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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