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釜底抽薪

说完事后，李沐白让景詹束回了地窖，自己则留在原地等羿羡之。他走到一株大树前静静地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着想着就突然一脚踢向大树，那大树被他踢得轻微一晃，落下几片树叶来，他还不解气，右手紧紧握住折扇不停地击打树干，边打嘴里边低声骂道：“该死！该死！该死！”等他打累了，心里的气也发泄完了，他才住手，靠着树干滑到地上，捂着额头看天。

        他想起五年前自己登太子位前的风波，那时候群臣上奏父王立下储君，但可笑的是，那些人并不是拥护他为太子，而是拥护他的大哥，李溪云。

        他的母亲是王妃，照理来说他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可偏偏他的母亲不得宠，与父王只能算是相敬如宾、君臣有别，而李溪云的母亲淑妃却深得父王宠爱。年轻时候还好，懂得克制，现在岁数大了，越老越离不开那女妖精，李溪云子凭母贵，俨然有去嫡立庶的势头。好在王妃娘家家世显赫，皇室宗亲也不愿打破千百年来的规矩，始终没让李溪云压过李沐白。

        可位尊王后又如何？家世显赫又怎样？史书上国主独断专行立宠妃之子为太子的事还少了吗？五年前的那次群臣上奏，谁都不敢确定，国主有没有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想到这里，李沐白忍不住长叹口气。

        他现在的位置，是姥爷以三处封地、五员边境大将的位置换来的，也是皇室宗族力排众议，不停劝谏国主，甚至以死相逼换来的。他深深地明白，他虽然登上了太子位，可这位置下的不是坚固的基石，而是一根脆弱的裂纹竹竿，只要淑妃或李溪云轻轻一碰，他就会从这个位置上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所以他必须要有自己的力量，把这根竹竿变成坚不可摧的磐石，他不能只当一个依靠别人、将命运都交给别人的无能太子。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出心腹去各国当眼线，这些眼线不仅能够提供官方所打探不到的消息，而且如果埋得够深，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就像那句老话：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们就是自己安排的蚂蚁。

        自登位后，他相继在昱阳、奎娄和昊昆埋下棋子，曲邱的奉武城是他埋下的最后一颗，而霁水作为三国交汇之地，消息最为灵通，若是打起仗来，也是最容易施手的地方，所以他派出的第一个眼线就是在霁水，这里也是眼线扎根最深的对方。

        这些年来，棋子们传回不少重要的消息，让西粦国避免了不少损失，也使得他在父王面前没那么拘谨无能，可是没想到，景老大竟然莫名其妙地死了。

        该死！当真是该死！真是人倒霉了喝水都会堵喉咙！

        不过还好，双龙帮并没有全军覆没，景詹束也愿意继续为他所用，一切都不是那么的糟糕，还有回旋的余地。

        想到这里，他又松了口气，望着天上的明月感叹道：“遭了，忘记叮嘱他买麻衣和白布了。”

        而在另一方面，羿羡之买了些吃喝和麻衣白布，转身向清乐舫走去。

        在通道与清乐舫的打手擦肩而过时，羿羡之察觉到他们身上有魔气，这点不得不让他在意。

        来到清乐舫，大部分打手都已入城搜寻他们，船上只留了一小部分人。羿羡之施展隐身术，挨个观察他们，发现在他们体内有一粒小小的魔种。这些魔种是什么？谁放入他们体内的？羿羡之不得不想到蓟川柏，甚至是陆南星。他不知道这些魔种有什么用，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定不能让它们留下，一旦被仙门发现魔族敢对人类下手，危及的可是万魔城。

        顾不得危险了，他施了个法术，在所有人身上都留下了魔气，这些魔气会吞噬他们体内的魔种，并且会转移到他们同伙的身上，直到将所有魔种都吞噬殆尽。

        做完这一切后，羿羡之赶回地窖，将吃食和布料都交给了众女子，顺便告诉李沐白和景詹束，他在富贵赌坊后的宅院里察觉到大量尸气，该是穆箫尹把双龙帮众人的尸体都埋在里面了。

        景老大作为霁水城最大帮派的帮主，家中资产称不上富埒陶白，也算得上腰缠万贯，家中宅院自然也是霁水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要藏下这百来具尸体根本不在话下。景詹束听后想起当夜屠杀场景，又忍不住泛起心酸，仰天流泪。

        众女子在吃完饭后就开始着手缝制孝衣，正所谓人多力量大，不到一晚上孝衣就缝制完成了。

        第二日清晨，景詹束和愿意作证的姑娘在羿羡之的护送下来到太守府，跪在门前大声哭喊冤枉。此时太守正要出门上值，撞了个正着，见是景詹束，连忙扶他起来道：“哎呀景世侄，你终于出现了！你，你这段时日去哪儿了呀？我找了你好久!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双龙帮就变成虎王帮了？你爹爹呢？”

        景詹束抹去眼泪，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其中有重大隐情，我们是好不容易才躲过虎王帮的追杀。”

        一听到“追杀”二字，太守立即警惕起来，左右看看门外街道后吩咐景詹束和诸位姑娘先进府再说。

        众人进了府，太守见景詹束瘦得皮包骨似的，几位姑娘也是精神不振，便吩咐厨房准备些吃食。景詹束率众人道了声谢，便将穆箫尹如何下毒，虎王帮如何入宅屠杀，他又如何在帮众的保护下逃出生天后躲在画舫的事说了一遍，随后指着身后的姑娘说道：“我双龙帮虽为帮派，可十几年里从未做过伤天害理违法乱纪的事，没想到虎王帮无恶不作，非但屠杀我双龙帮上百条人命，更强抢民女，逼良为娼，大人，这事你不能不管啊！”

        两帮争斗，必有伤残，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只要闹不大，官府一般也不会管，可太守万万没想到虎王帮竟敢胆大如斯！他走到女子面前，正颜厉色地盯着她们，说道：“强抢民女是重罪，胡乱作证栽赃他人也是重罪，你们想清楚了再说，实话实说！”

        众女子被吓得一哆嗦，却还是纷纷点头，述说自己的遭遇，那名父亲被杀、母亲残废的女子更是上前一步，斩钉截铁道：“大人，我敢发誓，如我所说有半句虚言，就让我不得好死，子女世代为娼为妓！”

        太守赶紧挥下女子起誓的手，说道：“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不能全信，也不得不信，不过只靠你们的证词，没有实际的证据，我不好拿人。”

        景詹束道：“请大人派人去富贵赌坊，我打探过了，这些日子来乱葬岗没有大量新增的尸体，更没有某处燃起大火，那百来具尸体无论埋在哪里都会引人注意，最好的办法就是藏在我家中。”

        太守看向景詹束，想起他家之大，确实能够轻易藏下这些尸体。

        “可没有证据，我也不能擅自闯入搜擦呀。”太守说道。

        景詹束道：“太守只管派人去，静心等候，会有机会的。”

        景詹束不是常人，哪怕落魄，他依旧是双龙帮的少帮主。太守见过他行事，虽说还有些稚嫩，但也足够稳重，向来不说没把握的事。他既然敢如此说，就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太守点了点头，忙派人吩咐衙门的捕快去富贵赌坊四周埋伏。

        而在另一方面，羿羡之确定景詹束等人安全无虑后便回了地窖，李沐白再次询问万君瑶：“你当真确定好了？”

        万君瑶点头道：“是。”

        原来昨日几人商议，要扳倒虎王帮，仅靠几个姑娘的证词是不够的，毕竟口说无凭，没有实际的证据，他们完全可以抵赖。尸体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实打实的东西，只是捕快没有理由也不好硬闯他人宅院。于是李沐白想到了初次见到穆箫尹那一幕，想找个姑娘当诱饵，引穆箫尹上当。只是这些姑娘都深受重创，不敢再面对这些，最后还是万君瑶主动站出来，说愿意当诱饵。

        羿羡之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曾劝她道：“你当真要去，去了可不能说不干就不干。虽说有我护着，但毕竟是险地，你考虑清楚，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现在拒绝还来得及。”

        万君瑶却道：“若这点小事就害怕到打退堂鼓，我又如何能担重责？更何况姑娘们可怜，身为女子，我若不帮她们，还有谁能帮她们呢？”

        羿羡之听后暗自称奇，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位骄横的公主竟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不过回想起她在幻境中的行为，羿羡之又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之前养在宫殿里，遇到见到的都是迁就她的人或事，难免养成天真骄纵的性子，当她经历的多了，她就会活出自己真正的样子。

        而显然，她正在让自己走出那座温暖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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