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走出校门，阅屹垂眸拨过校门外一层又一层的人群，听到有人哭泣，有人欢笑，有人说着：“终于结束了”然后尖叫着拥抱。

        她只是一言不发，默默回想那些让人窒息的压力，那些细碎的温暖。熙熙攘攘，她只是像一阵风一样，静默地穿过，然后，静默地离开。

        最终阅屹没有一个人度过那天晚上。宋浓棠邀她去唱k。她这才知道大家早就筹备好了这一天的班级聚会。

        觥筹交错，光影乱动。阅屹一个人缩在沙发角落，酒入愁肠，反倒是越来越清醒。

        阅屹想到父亲那天急切地想要接自己放学，却在自己即将跨出校园时仓皇出逃，他似乎急红了眼，最终撞上高速公路的护栏。半个车身都已经撞出护栏，车尾就那样岌岌可危地卡在纵横交错的钢筋架中。他没再挣扎，只是随着重力坠入滚滚大江。

        那时，阅屹就在警车内。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猝不及防地发生，那一刻，警车的鸣笛声，路人地惊呼声，此起彼伏地喇叭和咒骂声，可阅屹耳边只有无穷无尽的耳鸣。大脑像是在热锅里油煎烹饪了一道，头皮发麻，她哭了，又好像没哭，只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感官被延迟，却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

        金融犯罪，畏罪潜逃，不慎车祸坠海，当场死亡。报纸上如是说。

        那以后阅屹便再没有出现在学校。同学们多是鄙夷着阅屹平时的所作所为，那个女孩的白色连衣裙在大家的想象中扒光，无论是白色的纯洁还是连衣裙的昂贵，她都不再相配。一些和阅屹走得近的女孩也只能敛声屏气，只得把不做评价当作最后的仁慈，哪怕也许她们也曾想过，阅屹有什么错呢。

        天空终是风再吹过，夕阳火烧，候鸟迁徙，了无痕迹。

        此刻，阅屹的眼里像盛了一勺粉色金酒，乍一眼春光潋滟，好似一朵粉红佳人，稍稍近一些才知，只是白玫瑰浇上几勺滚烫的廉价红墨水，草草便入了一片姹紫嫣红的汪洋。

        阅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要流泪，回忆带来的剧痛和窒息让她全然麻木，酒精是冰凉或者滚烫都无所谓，只让她不无事可做的溺毙。

        这时，“你还好吗。”

        阅屹只觉得似清泉，丝丝入扣的清凉竟让她缓过来几分。好像有人开了窗，片刻后她终于清醒，她似乎终于感受到自己真实的血肉，刚刚似岩浆一般的痛楚慢慢散尽，她看了来人，宋廷安。

        这样的场合班主任当然会到场，一进门，宋廷安就在充斥着鬼哭狼嚎的包厢角落寻得一盏玫瑰夜灯，盈盈皎洁白月光——总是这样安静，又这样抓人眼光。

        罩着薄纱的裙子好似发出轻灵柔光，包厢的一切似乎都影影绰绰，只有她真实而梦幻地绽放。

        看清来人，阅屹礼貌问候。

        “老师辛苦了，终于走完这一程。”

        “嗯，不必这么客气。你和棠棠都是好朋友。”

        ……沉默，阅屹全然以为话题就该如此终结，她似乎终于想起这场聚会的目的，开始聚焦目光再看一遍同学的身影。

        心想，兴许以后不再会相见了呢，再看一遍罢。

        许嘉易在一旁看阅屹起了裹上水光的眼睛，视线侧移，发现她鬓发中有一颗小痣，莫名自觉冒犯，于是将视线也移向舞池。

        “对考试有把握吗，准备报哪里的学校？”

        “海市吧。”

        阅屹始终觉得，自己一定会回去的。

        那些被残忍斩断的美好，突如其来的打击，总该有一个交待，沉重也好，仓促也好，狼狈也好，只要能让我给天真画一个句号，给我无知找一处隐秘洞穴，让我重新垒起内心的荒芜城堡。

        罪与罚，她都接受。

        宋廷安本来是像往常一样把阅屹送到家门口，又回家安置醉的不省人事的宋浓棠。

        他讶异阅屹的酒量，包厢里不少男同学借着酒过三巡的麻痹和冲动，敬阅屹一杯酒，说辞无非是谢她温柔指教，欣赏她娇柔艳丽，虽无直接并表明心意者，但话里话外无非是那些懵懂又炙热的心意，阅屹则是一律谢过，杯杯见底。

        但她仍然清醒，或许她已经醉了，只是没有显现。她逻辑清晰地回应每个人，又在下车时礼貌道谢，步履沉稳地走进楼梯。

        宋廷安觉得男同学那些说辞虽然太过含蓄，阅屹一定听得懂，但她一定不会接受，无心解读。想到自己也只是把她送到楼下，嘱咐她注意安全，才觉自己的做法和那些男同学并无二致，又自嘲笑笑。

        凌晨五点，在厨房温好粥，宋廷安独自驱车到阅屹家楼下。

        他第一次认真打量阅屹所居住的老式小区。灰黑色的筒子楼，花坛里的枯木，早已废弃的邮箱，生锈的防盗网，凌晨四点灰蒙蒙的天空。这里的一切即使在盛夏都觉暮气沉沉。

        他给阅屹发了一条消息：“醒了就个给我发条消息。”却没想到即刻便收到了回复。

        y:“？”

        宋廷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回拨了电话。

        “怎么还没睡。”语气已经不再是阅屹熟悉的温和与关切，阅屹第一次感觉到了成年男性的压迫感，她呼吸不禁急促，她却恍惚觉得对方也在低喘。

        “喝得有点兴奋，不是很困。”

        “想吃早饭吗，我在你家楼下。”

        阅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飞快跑到阳台，发现那辆黑色的车身确实隐没在朦胧中。

        阅屹头一次觉得不能面对面说话时的信息表达量如此匮乏。

        她以往面对任何不想回应和不知道如何回应的事都可以给对方一个微笑，表意如何全凭对方自己解读，而她仍然可以在千丝万缕的暧昧中保持某一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和神秘感。但这一次，阅屹没来得及回答。

        “我等你下来。”

        阅屹把电话挂了。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阅屹换好衣服就下楼了。在她看来拖延一秒都是没有必要的扭捏，她问心无愧，也大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去吃顿饭，无论中间有什么，结果是不会改变的：她会去海市，她在自己的事情没解决之前不会和任何一个人有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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