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唉，一瓶牛奶下肚，感觉一切都变好了。”杜明暖站在食堂门口，三两口灌完了一整瓶牛奶，瓶一扔，嘴一抹，很有几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气势。

        简秋宁慌忙踩了她一脚，指了指垃圾桶里一堆瓶子最顶上的牛奶瓶：“你说什么啊，那牛奶是我喝的，记住了吧？”

        “哎唷，你踩我干嘛，怪疼的。”杜明暖扮个鬼脸，压低声音道：“我还没谢你呢，你刚刚在青如姐面前还真是有气势，就像章导发脾气的时候那样。其实出了青如姐视线范围就安全啦，又没啥人知道教练连牛奶都不许我喝。”这话倒说得很在理，简秋宁也放了心，两人挽着手紧着脚步往体操馆走去。

        “罗大哥跟你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啊？这个时候叫你到馆里去。”杜明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六月底的天气热得太过霸道，正午太阳当头时真的挺吃不消。

        “说是省队寄了点比较重要的东西来，所以托他转交给我。”简秋宁也被强烈的阳光刺得不停扇着睫毛。可没办法，罗焕修故意约她在正午无人的体操馆碰头，就跟她拉着杜明暖一块儿过来一样，无非是为了避嫌疑。上次被莫青如大叫“谈恋爱”的尴尬情景还历历在目呢。

        “哈，总算到了，罗大哥人呢？”杜明暖一个箭步窜到大门檐下那片阴凉地儿里站着，手搭凉棚张望了半天却不见罗焕修身影。

        简秋宁也疑惑了，方才和莫青如扯皮拖延了时间，她还以为会让罗焕修久等呢，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没到。“那咱们先进去吧，蹭蹭空调，我师兄说不定也在里面等着呢。”午休时间，男女两个大训练场里的空调要歇歇力，但是门厅内的空调还是一直开着的。

        两人步入体操馆大门，还未来得及像平日那样仔细瞻仰一下正前方那面金光灿烂的冠军墙，就听女队训练馆虚掩着的大门里传来罗焕修的声音：“脖子绷直，腰缩紧，起！好！”

        “这是还有人……在里面练？还让罗大哥指导她？”杜明暖张口结舌，在她心目中，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也就是莫青如了，但是在食堂里才刚刚见过这师姐呢，就算她自带一双抓出自己“偷吃”未遂的火眼金睛，也不可能会分身术吧。这会儿她们俩也注意到了门边墙角里放着的一个快递包裹，很明显，这就是罗焕修带来准备交给简秋宁的。

        “嘿，小师妹，小杜。不好意思啊，害你们站在这儿等我。”罗焕修大概是听到了外边传来的说话声，抹了一把大汗淋漓的头发就推开门扇冲出来。“你们队里的小徐真是能吃苦，现在还在里头练跳马，刚刚看我在外面，非要叫我进去指点指点，看把我热得。”

        “噢。”简秋宁答应了一句，徐若澄这个行为当然让她觉着有些不舒服，但是她并不打算就此多说，反而是一旁的杜明暖一双眉毛都挑高了，很是惊讶的样子。

        “这里是王导托我转交你的东西。这是一卷儿新席子，他说你小时候老长痱子，让你夏天铺了用。”罗焕修说到这里，眼睛里跳出打趣的神情，看得简秋宁有些不好意思。杜明暖想到这好友小时候的糗事，忍不住就抿着嘴唇，一副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样子。

        “然后这个才是重头戏，”罗焕修等简秋宁说完了代她向王远洲道谢的话，才小心翼翼地从包袱皮底下捧出一件折叠整齐，然后由透明塑料袋裹着的体操服，一边给简秋宁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跟着自己走到门廊另一侧，小声道：“小师妹，这件体操服，是以省队名义给你买的，你可千万收好了。”

        简秋宁面色倏然沉重起来，凝神想了想，她也悄悄地问道：“是支持我的意思，对吗？”

        “对。”罗焕修眼中闪出激赏之色，但很快就变作了担心的苦笑。“难为你现在进步这么快，还能这样清醒。你进国家队的日子浅，只怕对这些约定俗成的规则还是一知半解。我们去参加亚运世锦这样级别的比赛，格致公司会特别设计体操服，但是只有团体预决赛连赛台的三套服装是队里报销，其它个人比赛穿的衣服……却是要各个省队出钱的。”

        说完这话，他犹豫地上下打量了简秋宁一番，见这小师妹眼神清明容色整肃，竟比旧日在省队时更添几分沉稳气度，才喘了口气继续说：“这些衣服都是专门设计制作，不提前几个月是布置不下来的。甚至我们男队，年年都是差不多的红背心红裤子，也要走一趟流程。论理你们女队的七人名单都出了，也应该有人来问问你的喜好什么的，包括到省队探探口风……”

        “所以师兄是想告诉我，现在什么动静都没有，所以我千万不能自以为是，是吧？”简秋宁微微闭了闭眼睛，声音却还是平滑如镜。

        “也不能这么说……”罗焕修急了，抓耳挠腮了半天之后，他终于豁出去似的一甩脑袋道：“小师妹，你不要担心，按照往年的规矩，只要你登陆了900，没有不让你入正选的道理。上个周期那倪妍婉是闹得臭名昭著，也能凭一个队测的900锁定了奥运名额……”

        “喂！这都是影子还没有的事儿。”简秋宁狠狠地剜了她这急公好义的大师兄一眼，为分说这事儿连杜明暖都避开了，现在又不管不顾地要嚷起来，简直叫人哭笑不得。“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了，胡导已经告诉过了，我会跳900这事儿目前严格封锁在体操队内部。”

        “对，就是这样，甚至连王导都不知道你已经登陆过900。”罗焕修像泄了的皮球似的叹了口气，从小到大，他拿简秋宁从来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所以王导让我把这衣服转交给你，这品牌是格致的，国家队的赞助商，又是咱们省里给你添置的，就算到了国际赛场上穿也是堂堂正正，谁也说不出什么。后边还有两次队测，假如你看苗头不对，就大大方方把它穿出来，这就是省队全力支持你的一个态度。”

        “好，我明白了，谢谢大师兄和王导。”简秋宁郑重地接过那件叠得整齐的衣裳，一只手在滑润的塑封袋面上轻轻抚过，忽地嫣然笑道：“我必然会加倍努力，不负你们的信任支持。”

        “小师妹，你别说这样倔话。”罗焕修看着她纤细袅娜身形却硬是站出了渊渟岳峙的气度，一时间不知怎的便是心潮澎湃，再想想她全锦赛上遭受的那些委屈，额前青筋迸起，“女队没有我们省的队员，我却是你亲师兄，若是谁敢故意欺负你，我就来给你出头……”

        “咳咳……”杜明暖重重的咳嗽声打断了罗焕修的话，简秋宁警惕地捧好手里的衣裳，落后一步和罗焕修之间划出了些距离。随后便听到杜明暖惊讶的声音：“澄子，你……”

        话音未落，身着黑色镶钻训练服的徐若澄如一只喜鹊般张着手飞奔过来，通红脸蛋如枝头苹果般鲜嫩欲滴，一双葡萄眼亮若星辰，嘴里犹自叫着：“焕修哥哥，我落成了！你的办法真是太管用了，好厉害。”

        在罗焕修面前站定后，她才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扭头看向刚刚被她轻轻撞开的简秋宁：“对不起啊宁姐姐，我刚刚太激动了。”

        “没事没事。”简秋宁摇摇头，正要不动声色地把那装着新体操服的口袋掩到身后，就听徐若澄一声尖叫：“哇，好漂亮的体操服！宁姐姐，能不能给我看看？”接着那袋子便被对方劈手夺去，哗啦一声撕开，里边崭新的体操服就抖落在三人面前。

        这的确是一件非常漂亮的体操服，底色是简秋宁最爱的白色，胸口无数由黑至灰渐变色的碎钻巧妙拼绘成凤凰的模样，那精巧凤凰端的是惟妙惟肖，振翅欲飞。如果仔细看的话，凤翅正中还有一个隐在图案之中的虚线圈——那是预备给衣服的主人参加国际大赛时缝上国徽的。

        虽然新体操服恰对了简秋宁的胃口，但她此刻却无心欣赏。看着罗焕修黑如锅底的面孔，可以说，从前徐若澄那丝若隐若现的恶意已经不加掩饰地展露出来。

        “宁姐姐，这凤凰是我最最喜欢的黑色哎！”徐若澄嘟着红润的嘴唇，颊上梨涡中似是盛了无尽委屈。“姐姐可不可以把这件衣服给我啊？到你生日的时候，我让我爸爸买三条赔你，颜色花样随你挑。”

        “既然这么说，你要是特别喜欢这个凤凰图案，不如让你父亲照着我这件去定几条新衣服，毕竟我的尺寸也和你不完全一样，何必急于一时？”简秋宁冷笑一声，针锋相对。她知道徐若澄是有些公主病的，队里也没人轻易去得罪对方，只是别人怎么宠徐若澄她不管，要践踏着她的尊严撒娇甩脸耍脾气，那是万万不能。

        “哇哦，宁姐姐这么舍不得，是不是因为……这是焕修哥哥送你的？”徐若澄笑得一派天真，人畜无害的模样，仿佛稚童在海滩上捡到了五彩斑斓的贝壳。“怪不得宁姐姐登陆900也是事半功倍，我以前只知道焕修哥哥的单杠双杠厉害，其实他在跳马上也很有诀窍呢。焕修哥哥，你能不能也送我一件啊？就当保佑我将来也能上墙，好不好？”

        “够了！”罗焕修怒吼，“这是……”说了一半却住了声。宁省队送来这件衣服，固然是抱了力挺简秋宁的决心，但现在简秋宁是否能够进入正选还未分明，作为一支女队力量极度薄弱的省队，撕破脸皮表现出与华国队力争的态度显然并不明智。徐若澄还是章龄面前的红人呢，怎么能让她知道这衣服是省队送过来的？

        “焕修哥哥，你能不能也送我一件衣服啊，我真的超级崇拜你嘛。不用那么贵的，一件砍袖就好，我只是想讨个彩头嘛。”徐若澄眼中的泫然欲泣瞬间变作泪雨淋漓。“你不能只帮宁姐姐，不帮我啊。”

        “好……吧。”罗焕修瞥了瞥简秋宁惊怒的神情，最终只好无力地应下，“祝你青奥会能取得好成绩，衣服送你可以，但你就当作……华国队的一个支持者送给你的吧。”

        “嗯，我懂，不会到处乱说的。谢谢焕修哥哥哦。”徐若澄抹了把泪，绽出一个洋娃娃式的甜美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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