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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晋江


虽然燕时洵一开始还在担心,  这场屠杀一样的鬼杀人,会不会对嘉宾们的安全造成威胁。

        但是当邺澧说明这是村民自己的因果之后,他便放下心来。

        鬼也分好恶。

        即便驱鬼者中的主流说法,  是认为只要伤人皆是恶鬼,  但在燕时洵看来,很多鬼魂执念形成的最初,不过是生前的悲痛怨恨。

        只要鬼不伤及无辜,  只找因果之中的仇人复仇,  燕时洵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更不会出手去管。

        不过,  也正因为燕时洵不喜欢随意与人结因果的习惯,也免去了多余的麻烦事。

        ——他将钱还给了村民,  也就相当于将自己从与村民相连的因果中剥离了出来。

        那些钱很多都是村民们之前讹诈过路人所得,  代表着他们的罪孽因果,如果燕时洵真的拿了,才算是与他们有了因果牵连,  现在也做不到这么悠闲的置身于屠杀事外。

        这让燕时洵不由得有些唏嘘。

        “不义之财,  少拿。”

        他摇了摇头,心中对村民们的死亡不再有波澜。

        不过有一件事,  倒是让燕时洵好奇了起来。

        ——邺澧所说的因果,到底是怎么来的?

        是因为村民们往日劫道讹钱的事情,还是另有原因?

        毕竟如果单单是讹钱的话,怎么会有鬼魂产生?

        难不成,  是村民们在这个过程中还造成了其他人的死亡?

        邺澧看出了燕时洵的疑惑,语气淡漠的道:“这些人,  确实曾经造成过死亡。”

        在过路的车辆中,  除了普通人以外,  还有很多是跑货运的车。

        有些货运司机是倔脾气,能咬牙吃得了苦,也撑着要给家里赚钱,面对这种劫道讹钱的,尤其的看不惯,更是一分钱都不想掏。

        言辞激烈甚至严重的肢体冲突,更是家常便饭。

        但偶尔也有的时候,村民们见货车司机不配合,于是怒气上头,手下没了个轻重,在群殴的时候活生生把司机打死了。

        邺澧随手指了指村中某几家的位置,语气淡漠道:“尸体还在这几户人家后院的田地里埋着,被他们顺便当做肥料使用。”

        毕竟村子地处偏僻,就算有人在这里失踪,外界也根本不会知道。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时,村民还会惊慌,后来也习以为常了。

        死了人就埋上,东西和财物瓜分,车子随处找个地方扔掉,就再也不会有外人发现这件事。

        却逃不过酆都之主的眼睛。

        燕时洵沉默了一下,对这个村子有了新的认知。

        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对劲:“晚上的时候还是一切正常,间隔不过两三个小时就发生这种事,况且在我听到第一声惨叫到现在,也还不到半个小时。”

        燕时洵皱眉看向四周,喃喃道:“太快了……”

        那些被村民杀死的司机,如果想要复仇,可以在任意时刻出现,却偏偏选在了他们来找埋骨地的这个时机。

        而且最奇怪的是,燕时洵之前上山找信号给救援队打电话的时候,也短暂的在高处看过这个村子。

        最起码那个时候看,村子里并没有鬼魂一类的存在。

        那为什么几个小时之后,会迅速演变到这种局势?

        能在短时间内杀死全村老少,并且上百号的村民,连反抗都没有过,从他们死亡的姿势来看,全都是在逃跑……

        他只能猜测,或许对村子下手的那些鬼魂,数量以及所拥有的力量极为庞大,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可是,鬼魂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何邺澧看不透那些鬼魂更多的因果?

        燕时洵皱紧了眉头,视线梭巡过周围的满地血泊和尸骸,恨不得当场复活一个,问问村民到底还造过什么孽。

        在仔细查看过村中每一具尸体的情况,确认这些村民都是死于同样的原因之后,燕时洵便折返回村外的临时落脚点。

        而嘉宾们也都已经陆陆续续醒了过来,裹着被子睡眼惺忪,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最开始听到了惨叫声的南天,还在忐忑的等着燕时洵回来。

        南天倒是想过向阎王或战将询问,但这两位都平静的坐在原地,像是根本不在乎发生了什么一样。

        战将尚且一直看着窗外,似乎是在等燕时洵。

        至于阎王,他拢袖阖眸,老神在在的模样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想已经心里有数。

        南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开口打扰这两位。

        他想起之前节目刚开始拍摄的时候,还有人不满于燕时洵的冷淡暴躁态度,现在,他真想让那些说过这话的人来看看,和这些鬼神相比,燕时洵的态度简直算得上的太好了。

        最起码,他是只敢和燕时洵说话。

        燕时洵刚一推门,南天立刻弹跳起身,冲向门口。

        “燕哥,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南天满脸担忧:“声音是怎么回事?我们有危险了吗?”

        燕时洵有些惊讶,没想到南天出乎意料的敏锐。

        而本来揉着眼睛打哈欠的嘉宾们,也被南天这一连串的问话给听懵了。等反应过来之后,顿时也都有些惊慌了起来。

        “啊?刚刚是发生过什么吗?”

        “完了,我睡得和死猪一样,根本就没听到啊。”

        “天啊……有点后怕。”

        “幸好有那几位在,不然要是真的有鬼冲过来,就我们这睡得死沉的,早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阎王见燕时洵回来了,这才缓缓睁开眼眸。

        他悠闲的看着嘉宾们慌乱的模样,还顺手补了一刀:“放心,要是真死了的话,我别的做不到,让你们能投胎还是可以的。”

        嘉宾们:“!!!”

        第一次听说这么安慰人的,不是说不用怕死,而是说死了之后能保证投胎???

        不少嘉宾都恍恍惚惚,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刷新了。

        因为担心引起恐慌,南天之前并没有说自己听到了惨叫声的事,有人问起时,也只是说燕哥出去巡夜了很快就回来。

        直到此时,嘉宾们才终于从燕时洵口中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死了?”

        南天被惊骇在当场,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情况。

        虽然他自己很讨厌那些讹钱碰瓷的村民,也知道继承神婆血脉后,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他要习惯才行。

        但乍一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死亡,还是让南天有些缓不来神。

        其他嘉宾也都沉默了。

        虽然他们并没有亲眼看到那样的场面,但光是听燕时洵的描述,就足够让他们想象出现在村里的模样。

        如果是过去的死亡,像是白纸湖那样,已经成为了不可变更的事实,嘉宾们觉得还好些。

        可现在村子里的屠杀,却是刚刚发生的,甚至燕时洵赶到村里的时候,很多村民的尸体还没有凉透,地上的血泊也还有温度。

        他们才刚刚见过那些村民,即便村民们并不是什么好人,但上一刻才见过的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已经死亡……

        嘉宾们一时难以接受。

        不知道是不是燕时洵进屋的时候带进来了冷风,众人只觉得冷到直发抖,寒意顺着脖颈往里钻,头发发麻。

        他们哆嗦着裹紧了被子,想要给自己一点温暖和安全感。

        “那现在怎么办?”

        南天担忧的问道:“轮胎被扎爆,我们暂时也无法离开这里,继续在这里过夜真的不会有事吗?”

        燕时洵轻轻摇了摇头,道:“放心,我们并不是村里人,也从未参与过他们的因果。那些鬼魂并不想伤及无辜,只是在向仇人复仇。”

        “好在这处房子也是在村外,即便有什么,也波及不到这里。”

        燕时洵安抚众人道:“你们继续睡吧,放心,不会有危险。”

        说着,他看向南天,道:“就是要辛苦你了,南天。”

        “我要去山另外一边看看情况,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在此期间,就只能麻烦你守着这里以防万一了。”

        南天严肃的点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放心,既然是燕哥交给我的任务,那我一定好好完成。”

        他没有问燕时洵要去做什么,如果这是对方不想说的秘密,那他宁愿自己又聋又瞎,什么都不知道。

        阎王抬手撑着脸颊,看着南天一副紧张到表情都快要管理不住的样子,颇觉得好笑的轻声笑了出来,悠闲道:“放心,燕时洵没有骗你们,那些鬼杀了村民,却不会动你们一根汗毛。”

        他手中的折扇点了点自己的眉间,笑道:“地府可是已经收到了那些鬼魂要转世投胎的消息了呢,它们没打算做多余的事情,只等心愿了结,地府就会派阴差来把它们带走。”

        “但凡它们伤了你们一根汗毛,投胎就不成了。这笔账,它们不会糊涂。”

        南天对之前路星星重伤到几乎死亡的事情,还有很重的心理阴影。

        他知道自己虽然是神婆血脉,但说难听一点,现在就只是个半吊子,一旦碰到真正危险的事情,他很难帮上什么忙,因此在承诺了燕时洵之后,他自己就先紧张了起来。

        他抓着燕时洵大衣袖子的手掌直冒汗,就连燕时洵都察觉到了从手臂上传来的湿热感。

        作为出道多年的明星,南天现在却连自己的表情都管理不好,被燕时洵和阎王轻易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燕时洵沉默了片刻,抬手拍了拍南天的肩膀,安慰他道:“星星的事……不是你的错。”

        南天苦笑着摇头,表情比哭还要难看:“我没事的,燕哥,你不用安慰我。”

        他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只要听到路星星的名字,他的脑海中就会自动出现路星星被燕时洵抱回来的那一幕。

        那怎么会是那个永远朝气蓬勃的路星星呢?

        不会动也不会笑,再也不会笑嘻嘻的和大家开着玩笑,毒舌又犀利的骂着对家。

        只剩下一具冰冷又惨白的身躯,半分生气也无……

        南天有些恍惚。

        他甚至在想,他应该和路星星一起断后,一起死在那里才对。

        也总好过他扔下路星星离开,却只迎回来冷冰冰的尸体。

        医疗人员为路星星处理身上的伤口时,南天自虐一样的站在旁边一直在看着,每一道伤都刺痛着他的眼睛,让他心如刀割,暗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继承神婆血脉,为什么不多努力学习手札上的术法巫蛊。

        如果他像南溟山师公那样强,是不是星星就不会变成这样……

        因为害怕别人会担心,所以南天一直把这些想法压在了心中,谁都没有告诉。

        直到现在,终于在新的刺激下,露出了端倪。

        燕时洵端详着南天,他的神情渐渐严肃。

        “南天,你听我说。”

        燕时洵修长的手掌捧住南天的脸颊,强制让他涣散的视线看向自己。

        他直视着南天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得极慢,却极郑重:“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伤害星星,他现在的样子不是你导致的,你绝非加害人,你只是幸存者。”

        “善良的人常常悔恨反思,用作恶者的恶来惩罚自己,但这是不对的,南天。”

        “路星星想要保护你们,他也确实做到了。但你现在这副自己惩罚自己的样子,只会让他的努力付之东流。”

        燕时洵语气严厉的问道:“你想让星星一睁眼,就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吗?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他赌上性命救回来的人,却不珍惜自己?”

        “我会把星星救回来,所以。”

        燕时洵顿了顿,才继续道:“所以,相信我,交给我。”

        “你所需要做的,就是珍重自己,在星星醒来的时候,用最好的状态欢迎他回家。”

        他轻声向南天问道:“好吗?”

        南天眼中有泪,狠狠的点了点头,哽咽无法言语。

        燕时洵叹息着,慢慢放开了南天。

        他垂下眼眸,牵过南天的手,修长的手指将南天的手掌翻开向上,然后在南天的手心里,落下指尖。

        鬼气从燕时洵的经脉中喷涌而出,符咒在南天的手心中一气呵成,有微弱的光一闪而过。

        符咒生效。

        南天的手指轻轻勾动了几下,在燕时洵微凉的触感下,忽然有种玄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一瞬间,他仿佛从自己的身躯内超脱而出,飞向九霄,在天空中俯瞰人间大地。

        那是得窥天地的玄妙之感,磅礴奔涌着冲击魂魄,令南天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眼睛缓缓睁大。

        在作为普通人的几十年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即便是下定决心延续南溟山文化,他也没有想到,原来修道一途,竟是如此的感受。

        这种时候,南天才忽然觉得自己理解了海云观道长们的想法。

        而同时,他也惊叹于燕时洵的天赋之高,犹如不可迈过的天堑。

        在很多道长终其一生无法感悟大道的时候,燕时洵已经可以轻而易举的拉他这样的半吊子入道感悟,这就是……可以挽救天地于危局的天赋吗?

        南天感觉自己对燕时洵有了新的认知,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来,还在适应自己新的状态。

        燕时洵平静道:“南天,保护好大家,也保护好你自己。”

        “如果真的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就通过符咒告诉我。”

        燕时洵轻轻抬眸,道:“凡是鬼气在处,我皆可日行千里以抵达。”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令所有人震惊的话。

        对此最为震撼的,当属继承了神婆之后对阴阳之事多有了解的南天。

        “燕哥,你……”

        南天犹豫着,却不敢确认。

        但燕时洵却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

        旧酆都一战,不仅酆都的力量范围彻底囊括了整片大地,燕时洵也有了飞速的成长,力量几乎达到顶峰。

        会令普通人死亡的鬼气,却是他的力量源泉。

        阴阳相斗,此消彼长。

        旧酆都千年时间所积攒的力量,几乎都在燕时洵的经脉中涌动着。

        反是鬼气缭绕的地方,他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入,鬼气不敢阻拦于他。

        给南天留下这道符咒,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真有变故,他可以将符咒当做坐标,迅速赶回来。

        在做好了所有准备之后,燕时洵便对众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推开了大门,大衣被夜风烈烈吹卷。

        战将和阎王也跟着一同迈出房屋,一左一右的坠在燕时洵身后离开。

        他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只剩下南天追了两步后,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静静的看向几人离开的方向。

        他还举着那只描绘着符咒的手掌,却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余嘉宾也都叹了口气,在提及路星星之后,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睡意全无。

        许久,才有人打破了死寂,轻声道:“也不知道星星现在怎么样了,在海云观有没有好转。”

        “希望燕哥他们一切顺利,可以找到治好星星的方法,平安归来。”

        “一定要平安……”

        燕时洵要去的地方,就是山另一边的废弃义庄。

        在村民们被屠戮殆尽之后,他对于义庄的奇怪之感,达到了顶峰,甚至怀疑是不是那里就是埋骨地。

        所以,他带上了战将,准备去义庄确认情况。

        至于阎王……

        “论起对邺澧这人的了解,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及我一半,我可是研究了他数百年,不仅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和飞升,还多次去探访过传闻中他的埋骨地。”

        阎王振振有词道:“就连传闻都是我告诉你的,怎么能不带上我?”

        ——他的理由非常充分。

        燕时洵想了想,觉得没有拒绝的理由,便也带上了他。

        于是本来在房屋外面等着的邺澧,刚听到声响转身看过来,就发现回来的除了燕时洵之外,还跟着两个多余物体。

        邺澧顿时黑了脸:“你们跟来做什么?”

        他本来还以为这会是他和时洵之间的二人之旅。

        光是想象一下新奇刺激的旅程,就觉得这应该就是人间说的度蜜月之旅。

        这两人掺在这里干什么?

        战将没有回答邺澧的话,反而转眸看向燕时洵,微笑道:“既然时洵要探访的是我的过去,那或许,我可以提供些帮助。”

        “虽然我不想回忆起那时候的事情,但如果时洵想要知道……”

        战将轻轻敛眸,显露出对燕时洵有求必应的温柔:“就算把过往全部挖出来又何妨?”

        燕时洵愣了下,随即向战将点了点头:“谢谢。”

        阎王:“?”

        战将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无奈的什么都没说。

        燕时洵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邺澧却是听懂了战将的意思,于是周身的气场更加冷肃低沉,足以冻伤所有靠近他的外人。

        当燕时洵和阎王谈论起传闻中的内容时,邺澧冰冷的向战将投去一眼,无声无息的震慑。

        他嘲笑着战将的天真,无声的做着口型:你以为,时洵是那么好追的吗?是你几句话就能改变心意的?呵,想得太好了。离,我的时洵,远一点!

        没有了燕时洵的注视,战将也失去了刚刚的笑意,变得如同雕像般冷漠。

        邺澧不想再多在对方身上多废时间,只是冷哼了一声,便大跨步追上前面的两人。

        只剩下战将在后面,冷眼注视着前面几人的背影。

        他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下,随即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山体。

        翻过这座山过去,就是令燕时洵格外忌惮的废弃义庄。

        但战将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古怪的气息,这令他皱了皱眉,也心生疑窦。

        “传闻毕竟已经过去了千年的时间,很多我当年亲自走过的路,现在都已经消失了。”

        阎王有些无奈,随手点了点这附近的山脉:“我记得这个地方我在很久之前来过,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有这座山,只是个小土包而已,周围也不像现在这样荒凉,而是个很大的聚集村落。”

        “就算是让我去找我曾经亲眼见到的东西,现在也已经很难了,更何况是要找传闻中的地点。”

        阎王仔细的看过了周围的密林高山,却只是爱莫能助的摊了摊手,叹道:“想要找到埋骨地,很难。别说当年那些百姓们一定会为了躲避搜寻而埋得很深,就说邺澧和那些士兵本身,也早就化身酆都。”

        “如果尸骸本身不想被其他人找到,光是靠着魂魄成为鬼神阴兵所获得的力量,也足够尸骸将自己藏得隐蔽,不被发现。”

        阎王不想打击燕时洵的积极性,却也不得不说实话:“可能性极为渺茫,燕时洵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他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大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简直是在为难你。”

        燕时洵却没有放弃,而是皱眉深思:“村长之前向我说起百余年前的诈尸之事,他口中的描述,和今晚发生的事情简直如出一辙。”

        “是什么样的因果,才会让村民们的死亡和他们的祖辈一模一样?”

        他的视线从山体转到阎王身上,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有没有可能,最初的源头其实就是当年的大面积死亡?而延续了当年的死亡的……”

        “就是从那个时候遗留至今的废弃义庄?”

        抱着这样的怀疑,燕时洵想要看清楚,废弃义庄里到底有什么。

        阎王对燕时洵的坚持有些无奈,却也知道他是劝不动燕时洵的,毕竟恶鬼入骨相的执着,甚至可以撼动必死之局,否则,大道也不会把最后的生机寄托在燕时洵身上。

        真是成也败也。

        阎王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却还是没忍心继续阻止燕时洵,只好跟着他一起翻过山,向废弃义庄走去。

        算了,就算找不到埋骨地,最起码也能搞清楚今夜村民们死亡的原因,也不算白走这一趟。

        就当是睡不着和燕时洵一起出门散步了。

        阎王这样想着,往天上一看,发现今夜刚好是满月之夜。

        月轮静静高悬于天空,夜幕上没有半缕乌云,让月光得以朗照大地,遍洒密林。

        但这样美得惊心动魄的景象,却反而让阎王收敛了唇边的笑意。

        今夜不应当是月圆才对……奇怪,为什么?

        月亮属阴,对于鬼魂而言,一如太阳之于生人,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阴阳循环轮转,在月亮升起之后,阴气也会疾速上升,使得鬼魂的力量迅猛增加。

        在这种时候,鬼魂占据上风,也会使得一切妖邪有更强大的力量。

        否则,前人也不会叮嘱家人不要夜半出门进山,为的就是尽可能躲避鬼魂。

        更不会有狐狸拜月的传说。

        但以阎王过往数千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满月夜……

        也更适合起尸。

        ——心有怨恨不甘的魂魄回到尸骸中,继续生前没有做完之事,向仇人复仇,甚至,扰乱天地。

        不论村子里今晚的死亡到底与百年前的事情有没有关系,最起码今晚的“凶手”,阎王猜到了。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废弃义庄上,神情严肃。

        越过山峰之后,那片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的义庄,就出现在了几人的视野之中。

        虽然之前村长肯定的告诉燕时洵,这里一直都没有村民住过,从来都是作为义庄在使用。但是燕时洵看到的,却就是一个正常村庄的规格。

        他甚至可以从这片废墟中,看出以往的村庄规划。

        哪里是田地,哪里打水井,哪里是村民们日常聚集闲聊乘凉的地方……

        从高处向下看,一览无余。

        阴宅和阳宅,是有截然不同的风水和规划的,彼此不可通用。

        而这片废墟最开始的风水,显然是作为阳宅在规划。

        虽然房屋都已经倒塌变成散落一地的砖石,甚至杂草丛生掩盖了痕迹,但是依旧能够看出来,房屋都是朝向偏南的风水,背山向水,是正儿八经的阳宅建造方式。

        不仅如此,那些依稀可见的水井和田地的痕迹,也在说明着这里曾经有人居住生活,并不是一开始就作为义庄使用的。

        因为义庄要停放大量的棺材,所以在风水上要更加严谨,为了防止风水不好导致起尸,或者一些无主尸体停放时间过长却因为风水而导致僵尸化,所以一定会请当地最好的风水阴阳先生来看,容不得一点差池。

        但眼前这座废弃义庄,显然并非如此。

        反倒像是谁看到这里有空屋子,就随手利用了起来停放尸体,将这里当做义庄使用而已。

        这也让燕时洵更加疑惑。

        村长当时的神情不似作假,但义庄的风水也显然与村长的说法相矛盾。

        这是怎么回事?是村长的爷爷在向他转述当年的事情时出了岔子,还是说内有其他隐情?

        毕竟是百年前,又是深山,应该更加注重这方面的事情才对。

        如果是近些年出现这样的情况,燕时洵还能理解,毕竟现在比起风水先生,江湖骗子更多,注重和了解丧葬仪程的人越来越少。

        但是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怀着疑问,燕时洵踏进了废弃义庄的小路。

        这里确实一副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模样,就连杂草也已经长到了一米多高,即便是燕时洵一米八三的身高,走进草丛之后,也被淹没到了肩膀的高度。

        如果是寻常人走进这里,简直就像是走进了迷宫,在错综复杂的草丛中,很难找到一条通往村庄里的路。

        在不久之前,这里似乎下过雪又化开,当燕时洵一脚踩进草丛中时,他就发觉了脚下土地之松软,远远超出了预料。

        简直如同沼泽一般,马丁靴踩进烂泥之后,就很难再拔,起来。

        视线被挡,前路被层层杂草覆盖,脚下又全是烂泥。

        这是一条极为难走的路,即便是燕时洵,也不得不走得缓慢而吃力。

        不过,更难的是阎王。

        他不像燕时洵那样穿着更适合徒步野外的马丁靴,轻巧精致的布鞋一踏进泥里,就深深陷了下去。

        更糟糕的是,张无病本身的高度就比燕时洵要矮上些许。

        不管阎王以往是怎样的身高相貌,现在他使用着张无病的身体,就和张无病是一样的身高,只能在杂草丛中勉强露出头来。

        而鞋子一陷进泥地里,就使得他的身高更矮。

        眼睛根本看不到草丛外面的景物了。

        阎王:“…………”

        他黑着脸看着视野里拥簇的杂草,觉得这里大概是和自己八字不合,气得他一股无名火涌上来。

        折扇在手中轻转,狂风顿时掀起,席卷四周。

        以阎王为中心,整片杂草丛都向后倒去,犹如散开的波浪,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下一秒,草丛齐齐被狂风削去将近一米的高度。

        草叶纷纷扬扬的吹刮上天。

        燕时洵惊愕的转身看向阎王,没想到对方会做这样的事。

        阎王却挑了挑眉,总算是因为眼前开阔的视野而身心舒畅了起来。

        他满意的点点头,道:“这样看起来舒服多了,不是吗?就算在鬼神的埋骨地,力量被压制,但这种小事情,我还是做得到的。”

        燕时洵:“……可以,但不太有必要,又不是看不到。”

        阎王:“……不,是非常有必要。”

        他上下打量了燕时洵两眼,疑问道:“小蠢蛋的记忆中,人间有一种说法,叫凡尔赛。你现在是不是就在凡尔赛你的身高?”

        燕时洵快被气笑了:“你要是能看到小病的记忆,就也该知道,以往被人骂凡尔赛的,都是他。”

        “不过,你现在也终于体验了一把被凡尔赛的感觉,不是吗:)”

        阎王:……好烦!

        他刚刚因为视野清晰而带来的好心情,成功被身高问题毁掉了。

        最糟糕的是,阎王环顾了一圈,发现四个人中,自己竟然是最矮的那一个。

        阎王顿时有种想要把小蠢蛋拖出来揍的冲动,想要问问他,为什么总是自己在给他背锅?

        他一直对自己当年的死亡没有后悔遗憾过,但直到现在,他才忽然有些怀念从前。

        ——最起码比现在高很多!

        “啧。”

        阎王不快的捏紧了手中折扇。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看向四周的眼神更加带着仔细,想要立刻找到点异常——最好是来个厉鬼。

        可以让他揍一顿出气。

        不知道是否是周围的鬼魂也都感受到了阎王的戾气,直到他们快要走进村庄里,都没有半个鬼出现。

        山谷间静悄悄的,只有夜风从山峰间呼呼吹刮着,像是厉鬼哀哭。

        杂草晃动,发出一阵阵哗啦声,几人在泥地里留下一串脚印,泥点飞溅在杂草上。

        阎王不得不拎起自己的长衫下摆,颇有些嫌弃自己脚下的泥地。

        直到他发觉,自己的布鞋下面,传来明显的坚硬触感。

        “……嗯?”

        阎王疑惑的站住了脚步,为了确认什么,还试探性的向下用了些力气。

        “怎么了?”

        燕时洵停下脚步,转身询问道:“你看到什么了吗?”

        “不是。”

        阎王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这个形状……很熟悉。”

        “很像是,头骨的弧度。”

        “我毕竟做过几千年的阎王,对于这种东西,我比你们人间的法医还要熟悉得多。我第一次见尸骨的时候,法医的太爷爷都还没出生呢。”

        阎王说着,便弯下腰,手中折扇指向正好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那片烂泥。

        风刃旋转着将烂泥清扫到一旁,露出了阎王之前踩着的东西。

        果不其然,被埋在那里的,确实是一颗头颅。

        那头颅上的血肉已经完全腐烂,只剩下了白生生的骨头,草根从空洞而灌满了泥土的眼眶中冒出来,在土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骇人。

        但引起燕时洵注意的,却是那头颅顶上明显的裂缝。

        虽然缝隙已经被泥土填满,却反而清晰的显露出曾经伤势的走向。沿着一个中心向外四分五裂,就连最坚硬的头盖骨都已经粉碎。

        这分明是被人用重物击打头颅而死。

        虽然年限已久,又被土壤和虫蚁污染,很多痕迹都再也无法找到,让燕时洵无法分辨出这伤口到底是生前还是死后形成的。

        但是以村长的所言来看,百年前这里的大面积死亡是由于染病,在那个时期使用的义庄,即便有残留在此的骸骨,也不应该有这样明显死于外力撞击的伤势才对。

        燕时洵走了回来,在阎王身边蹲下,严肃的仔细观察着那颗头骨。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裹在手上,伸手去将那颗头骨从泥地里捧出来。他本以为骸骨的其他身体部分应该会被埋在泥里,所以预估之下,用的力气也要大些。

        却没想到,泥里根本就没有其余的骸骨,只有这孤零零一颗头骨。

        于是燕时洵反而用力过猛,差点没有向后倒去。

        好在邺澧一直都伸着手臂虚虚环着燕时洵,生怕他出什么意外,于是恰好弯下腰将他迎了个满怀。

        也避免了燕时洵倒进泥里的情况。

        泥浆迅速向下流淌干净,只剩下一对空洞的眼窝,在冰冷而无声的与燕时洵对视。

        燕时洵的手指仔细从头骨上的伤口摸索过去,心中就沉了沉。

        果然是打击伤。

        不仅如此,当年下手的人一定是用了十乘十的力气,就是奔着杀人去的,也不知道是对这颗头骨的主人有多少恨意。

        燕时洵这样想着,借着这个姿势,视线向周围扫过,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部位的骸骨。

        但没想到,其余的腿骨手骨没看到,却反而看到了其他的头骨。

        从燕时洵这个高度,刚好能看到杂草最底部和泥土。站着时看不到的东西,在此刻全都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草丛半遮掩后的泥土中,有白惨惨的骷髅若隐若现。

        有的大半被埋在了泥土中,还有的只剩下空洞眼眶,贴着地面冷冷的向前看去,也有的整颗骷髅头都倾斜倒在地面上,像是杂草的花盆,从颔骨鼻骨中,也有杂草生长出来。

        燕时洵大致扫过一眼,就看到了三四颗头骨。

        这让他脊背发凉。

        在他们刚刚走过草丛的时候,这些骷髅的眼睛就一直注视着他们,而他们却浑然不知,根本不知道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外,还有这些骷髅的存在。

        燕时洵沉默了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废弃了的义庄外面,会有这么多头骨?”

        而且,只有头骨。

        其余所有的尸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月光洒下来。

        骷髅头静静的躺在草丛中,注视着燕时洵,像是在向他诉说着过往的故事,以及满腔的冤屈愤怒。

        燕时洵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他开始怀疑村长说的那个故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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