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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晋江


邺澧在对着除了燕时洵以外的人,  几乎没什么温度。

        即便是海云观的道长们,他也没有那么多话,只是简略的说明了皮影博物馆的情况。

        而这在了解外界情况的道长们听来,  却是另外一重没有人见到过的场景。

        甚至,  如果嘉宾们此时在场,  听到邺澧所言,就会错愕的发现,这与他们所经历和看到的,也不同。

        就像是,  只有邺澧站在了高于幕后操纵皮影之人的位置,看到了最真实的一切。

        坐在戏台下的看客,幕布后被操纵的皮影,  操纵着皮影的匠人,  以及……站在匠人之上,  俯瞰这一切发生的邺澧。

        在邺澧看来,整个皮影博物馆都是皮影的戏台,燕时洵的离开,  触发了某种条件,  使得幕布被揭开,露出了藏在皮影幕布后的一切。

        无论是嘉宾们还是燕时洵,都像是与皮影人物置换了位置,  他们上演皮影戏,  而原本被匠人提在手中的皮影,却反而成为了看客,  观赏着嘉宾们的惊慌失措,  为此而开怀大笑。

        四合院里空无一人,  所有人的气息全部消失。

        但是,  在屋檐廊下的每一处影子里,却时刻晃动着,藏着一声接一声的笑声。

        同一时刻,邺澧也发现了这里对自己的影响。

        生人或恶鬼,都不可窥鬼神真身,否则承担不起那份威势,只有灰飞烟灭。

        因此,邺澧在行走人间时,都会将自己的形象从生人恶鬼的脑海中抹去。

        没有人能一直记得住他的存在。

        除了燕时洵以外,即便是常与他接触的节目组众人或张无病,也只是一次次的遗忘,再一次次的在看到他的时候重新记起。

        在此之外,邺澧本来的形象也被掩藏于常服之下。

        当他与燕时洵站在一起时,常常会被听说了传闻的工作人员们,惊叹一句情侣装般配。

        即便他一人独立,也与现代都市青年无异。

        而不是应该被供奉于高高神台之上的神像。

        但是现在,邺澧却仿佛刚刚走下酆都。

        他的影子,言明了一切。

        邺澧微微垂下眼睫,冰冷的目光从地面上的影子扫过,顿时黑暗瑟缩后退,重新回到廊下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

        没有什么恶鬼深渊,也没有群鬼哭嚎欲逃。

        安静的四合院里,只有从不知名的角落中传出来的细碎笑声,轻得像是错觉。

        “弟媳你是说,燕师弟他们,可能被拽进了另外的空间吗……”

        王道长摩挲着下巴,一边习惯性的跟着邺澧的脚步,向第三进院子走去,一边陷入了沉思。

        “会是哪里,画吗?还是别的什么。”

        “你们同样也不在原本的天地中。”

        邺澧低沉的声音平静道:“从你们走进建筑的范围开始,就跨出了天地。而时洵他们,在更深的空间中。”

        王道长错愕:“啊?”

        他看了旁边的马道长一眼,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邺澧所说是真的,那根本就不是留在外面的道长出了事。

        出事的是他们。

        恐怕那道长还会看到他们两个凭空消失,就像是他们看节目组众人那样。

        两人搞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奈何这是一条单行道,跨出了天地也就与外界隔绝之后,他们连将真相传递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马道长无奈的叹了口气,颇觉棘手。

        很少有驱鬼者愿意往西南地区来。

        即便有人请驱鬼者来此解决鬼怪之事,就算看起来是一样难度的事情,要价也远远比其他地区的价格要高。

        大师们闻西南色变。

        对于驱鬼者圈子而言,有几个公认的危险之地。

        往北走的雪山,往西北走的沙漠,中央的昆仑,东南的密林,以及……整个西南地区。

        这些地方,要么就是鬼神封神成圣之地,本就与天地相连同,至今仍有神力残存,属于四方神位。

        要么,就是如东南那样蛊虫成行,防不胜防。

        而西南地区,却是另外一个维度的艰难。

        ——在传闻中,西南是鬼域之城。

        因为常年干旱无雨,地势险要而条件艰苦,所以在以前,这里并没有太多人居住,地广人稀,常常奔波数日也见不到人烟。

        而也有传说流传下来,说是半夜露宿野外时,常能听到群鬼呜呜咽咽,寒风刺骨。

        不过后来,这条传说倒是被搬上了荧幕,靠着《走近科学》成功得以辟谣。

        所谓的鬼声,只是因为干旱使得岩石沙石化形成了孔洞,夜晚风从其中吹过,风声呜呜,乍一听便如鬼哭。

        对于民众而言,这不过是以前愚昧又认知不足才导致的误解,解释清楚原理之后,也就只哈哈一笑,当做以后与友人谈起的趣闻。

        但对于驱鬼者而言,却从未敢对西南地区放下戒备。

        真正入了法门的人,或是真有实力能够吃阴间饭的,或是天生阴阳眼可以不依靠符咒手段就直接看见鬼的,他们在身处西南地区的时候,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从地面以下传来的阴森鬼气。

        那些迷途而没有阴差接引的鬼魂,即便浑浑噩噩,却都本能的在往西南地区走,像是遵循着古老的传说,认为这里就是所有亡魂的最终归处。

        但是,这里早已经没有了它们的去处。

        于是,千百年之中,越来越多的鬼魂滞留于此。

        它们逐渐忘记了生前的一切,甚至忘了自己曾经的名字和所作所为,但却还是执拗的停驻于此,呜咽哭泣于自己的无所归。

        西南地区的鬼气,远比其他地区浓厚,就连天地也像是对此默许,不加理会。

        因此,当驱鬼者身处西南地区的时候,即便是符咒和所有驱鬼术法,效果都要大打折扣。

        ——对于鬼魂而言,西南是它们的主场。

        客场的驱鬼者,天然就占据劣势。

        驱鬼者们往往事倍功半,要花费远超于其他地区的心力,才能成功驱除鬼怪。

        时间一长,也就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往西南走。

        而各门各派也会告诫还没出师的弟子,没有那个能力,就别想吃西南的饭。

        否则,小心饭没吃进嘴,却反而把命搭在这里。

        也因此,被积压下来的西南地区的事情,往往都会被交给海云观来做。

        其他大师不喜欢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但这里总归有人居住,有人需要帮助,海云观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因此迫于无奈,也只好在圈内其他人软刀子的逼迫下,为了保护生命而接了下来。

        像是王道长,他在刚出师那会,就经常被其他年长些的师叔道长带着往西南跑。

        一个是因为人手不足,另一个也是为了让王道长迅速得到锻炼和成长。

        ——说好听点叫“成长”,是年轻人应该得到锻炼。

        实话就是这里要面临的艰难,远远超过其他地方。

        马道长从今天听那去了观内的年轻人说,乌木神像是来自西南地区的时候,就颇觉得头疼。

        这年轻人,别的不提,眼界是真的高。

        道长要看就要看最厉害的,鬼怪要惹就惹个最大的,小一点的他都看不上眼。

        而就算再如何有心理准备,马道长还是没有想到,从他刚下了公路开始,西南之行的艰难就已经开始了。

        “在旧鬼域看见尸骨还敢上手,神像也敢拿……”

        马道长摇了摇头,还没有结束的思维让他小声嘀咕出声,随后才看向王道长:“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的好消息吧,出事的是我们,不是留下来的那个。最起码,我们不用替他担心了。”

        马道长:死贫道不要死道友。

        王道长脸上露出笑容,刚想回答,却发现邺澧的目光看了过来。

        “旧鬼域。”

        邺澧沉声向马道长询问:“为何如此称呼?神像是什么事情?”

        马道长疑惑的眨了眨眼:“道友不知道?一般门上在弟子出师的时候都会叮嘱弟子,还会将西南地区以前发生的事情讲给弟子听,以防止弟子粗心在西南地区出事。”

        他觉得奇怪。

        一直以来,他和其他道长都将燕时洵的爱人,看做是某些隐世不出的门派传人。虽然也有人猜测会不会是门派祖师,但也因为邺澧过于年轻的相貌身形,而对这个猜测持怀疑态度。

        但,就算再怎么隐世不出,再怎么修道有成得以延年益寿,那也不能活了上千年吧?

        那根本就脱离正常的修道者能达到的极限,已经进入了神仙的范畴了。

        在千年中一直流传着的传闻,甚至越往前就越清晰详细接近真相的叙述,邺澧都不应该一点没听说过吧?

        怎么邺澧现在看起来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马道长疑惑的片刻,但还是如实说了,并因为燕时洵的关系而关切的叮嘱邺澧:“既然这里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更要多加小心,这里不比其他区域,是……”

        “酆都不愿涉足之地。”

        邺澧抬起眼眸,沉沉无光的看向天空,锐利的视线仿佛穿透云层和夕阳,直直的在看向大道。

        如果不是此次拍摄张无病定了西南地区,邺澧不会踏足西南地区一步。

        从千百年前那一战之后,他浑身染血,头也不回的离开,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这里的鬼魂,一直都是由地府在管理,酆都不曾涉足。

        “酆,酆都?”

        旁边的王道长错愕,颇为惊奇的上下打量了邺澧两眼,高兴的夸赞道:“看来弟媳的传承很完整啊,现在很多年轻道士都不知道酆都的存在了。”

        “说实话,我也很久没有看到过酆都的鬼差了哈哈。”

        王道长挠了挠头,颇为怀念:“我年纪小的时候,还见过一次酆都来人,就那么一次,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我师父当年说,酆都是比地府更加冷酷严苛的存在,地府办理不了的案子,自有酆都出手。”

        “我师父年轻那阵,就喜欢用酆都吓唬鬼,只要一说要把鬼魂送进酆都苦牢,它们都吓得屁滚尿流,多穷凶极恶的鬼都能痛哭流涕的配合。”

        王道长哈哈大笑:“其实我师父怎么可能请的过来酆都鬼差?就连地府阴差或者城隍力士,都要用重金香火贿赂,它们才勉强能答应,这还是实力强的大师碰到好说话的阴差才会出现的局面。更别提远远比这两处更神秘的酆都了……”

        说着说着,王道长却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话语猛地卡了壳,错愕的看向邺澧。

        “弟媳你……”

        王道长犹豫的看着邺澧,一副察觉到了什么又不太敢确定的模样。

        三人已经走到了燕时洵失去踪影时的第三进院子。

        察觉到王道长的视线,邺澧漠然回望,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波动,任由王道长打量。

        毕竟是强烈鲜明的支持他与时洵婚姻的道士,他还是愿意容许这些小事情的,没有将直视当做冒犯。

        马道长看着这两人的对峙,心脏不自觉提到喉咙眼,紧张的看着王道长,莫名有些害怕王道长说错什么话。

        虽然他不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但是来自魂魄的求生本能在告诉他,如果在燕时洵爱人面前说错了话或者做了不该做的事……会迎来远比死亡更可怖的事情。

        而王道长思考片刻,才迟疑的开口道:“怪不得我从刚刚就觉得莫名的眼熟,说起神像我才反应过来,弟媳你好像和神像有点像啊。”

        乌木神像?

        马道长精神一振,急急的也朝邺澧看去。

        在与邺澧直面相对时,马道长觉得头疼如针扎,连同魂魄都被火焰炙烤得疼痛。

        邺澧掀了掀眼睫,脚下的影子蔓延,不动声色的将马道长笼罩其中。

        马道长这才得以喘息,觉得比刚刚好受了不少。

        他不知道这是邺澧将他直面鬼神的回馈一并承担了下来,否则他会死于此处。

        而他现在也顾不上去思考那么多,只是赶紧将邺澧的面容与乌木神像相对比。

        也许是有了王道长那么一说之后,他先入为主了,但他却也是越看越觉得有些像。

        尤其是那种阴森锋利的气息。

        但邺澧看上去,还是与神像有很大的不同。

        那神像浑身缠绕着浓重鬼气,不知已经度过了几许岁月,却鬼气愈加浓厚,从来没有因风雨而被磨圆了棱角,反倒每一道线条都锋利无比。

        刀刻斧凿,莫不如是。

        并且,那乌木神像身披盔甲,腰间挎刀,像是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战将,手中长刀收割过无数性命,带来死亡。

        但在两位道长面前的邺澧,却墨色长发披肩而下,旧式长袍曳地。

        虽然有别于现代的打扮,却如旧日帝王,威严中带着掌控一切的慵懒恣肆,再没有能让他付出一切的强敌。

        而邺澧本身的气场虽然阴冷如鬼神临世,却也带着正统之气,与鬼邪有着截然不同的沉重气场。

        马道长仔细辨认了一番,最后还是失望却又庆幸的摇了摇头:“王道长,你应该是看错了。”

        “乌木神像既然能镇得住白纸湖诸多害人邪祟,就说明神像要么是哪里供奉的鬼神,要么就远远比那些被震住的邪祟还要危险。”

        “那些害人邪祟可不是能够被感化的好东西,就因为那三个孩子动了祭祀礼器,报复心重得让他们挨个被形似礼器之物杀死,还让他们的亲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死亡却无法施救……这可不是寻常鬼怪会有的手段。”

        “要说起来,甚至可能当年白纸湖附近村落发生的事情,都那些邪祟有关。但即便如此,还是统统被乌木神像镇了这许多年。要不是那几个年轻人意外拿走了神像,可能还会继续镇守下去,不会出任何事情。”

        马道长失笑道:“如此看来,就能看出乌木神像阴诡厉害至此了。又怎么可能与燕师弟的爱人是同一存在?”

        王道长被这么一说,也觉得马道长的话颇有道理。

        人毕竟总是无法保持自己的思考,很容易就会被旁人带走思路。

        常人如此,喜欢人云亦云,用他人的结论假作自己的想法,常常会越想越觉得他人说的有道理,是正确的。

        而王道长也不能免俗。

        尤其是说出这话的,还是他信任和交好的马道长。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的试图挣扎。

        “弟媳,我看你做这身打扮,是之前为了救燕师弟做了法事吗?”

        王道长看着邺澧与寻常不同的形象,问道:“你那个门派,供奉的神明是不是与鬼神地藏一类有关啊?或许你见过类似形象的神像,或是有什么头绪?”

        邺澧看了王道长几眼,便收回了视线,不发一言的推开近在咫尺的房门。

        既然时洵是在陪张无病关闭光碟机的时候失去气息的,那触发皮影博物馆突生异变的事件,很可能就与光碟机有关。

        况且据那时候张无病所言,播放的光碟,是当年录制下来的皮影戏影像资料。

        看来,邪祟躲藏于皮影之后。

        而找回时洵的方法,也在皮影之中。

        王道长本来还满怀期待的等着邺澧的回答,然后就看到了对方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没搭理自己。

        王道长:qaq啊?我说错话了吗?

        “弟媳……”

        王道长往前小跑了几步,想要叫住邺澧。

        却被马道长一把拽住了手臂,拖了回来。

        “关系再好,就算是一家人,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马道长无奈的说:“你非说一个活人和神像相似,人家不生气都是修养好的了,你还追问那么多……那神像恐怕与鬼神或西南供神有关,人家怎么可能见过?他又不是西南人。”

        王道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时情急,一时情急,确实是我不妥当了。”

        但走在前面的邺澧,却将两人的对话尽数听在了耳中。

        他原本伸向电视机的手微微顿住,沉下来的锋利眉眼间阴沉如黑夜。

        脚下阴影的恶鬼深渊中,群鬼瑟瑟发抖,无一恶鬼胆敢向上逃脱,反而争先恐后的往更深处跑,生怕酆都之主心情不好杀个鬼助助兴。

        邺澧没有在意群鬼反应,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他见过类似的形象吗?

        见过。

        在哪里?是谁?

        千年前的战场,将士横尸堆积如山,血流漂橹,土地浸透鲜血三尺又三尺。

        唯有最后的主将,撑着长刀,在死尸中站起身。

        眉眼间都是杀意,胸臆间都是愤怒的诘问,欲与天地争锋试长刀,争个对错道义。

        为死去的将士们,求一个天地公道。

        邺澧浓密纤长如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身后传来的对话声和关切语调,还有身前电视机被开启后逐渐响起的戏曲鼓点,两相融为一体,将他从过去血色死寂的记忆中拉回人间。

        不过,为何千年前战将的形象会被雕刻成神像,还被用来镇守白纸湖?

        邺澧皱了下眉,怀疑是否是那时有生人见过了自己,才会留下这样的形象流传。

        但除了这一尊乌木神像之外,一直以来都并无其他的文字或图画流传下来,在此之前,邺澧也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一尊神像。

        在邺澧漫不经心的思考回忆的时候,眼前的电视剧逐渐放映起刻录在光碟中的皮影戏。

        但是邺澧却在看到了其中的某道影子之后,眼眸微微紧缩,震惊之余带上了怒意。

        是燕时洵!

        燕时洵和张无病,竟然出现在了皮影戏中。

        他们不再是真人的模样,而是变成了皮影人物,带着明显的匠人绘画笔触,影子投映在幕布上。

        但即便如此,邺澧早就在长时间的相处和专注中,对燕时洵了解得刻骨,就算燕时洵换了出现方式,还是被他一眼认了出来。

        更别提被燕时洵拽在手里的、那个明显在哭嚎着试图抱大腿的傻子。

        燕时洵拽着张无病,从村庄中疾速奔跑而行。

        在他们身后,还有不少鬼魂形象的皮影被操纵着追逐他们,而他们身边的村庄中,一道接一道身影,在夜晚村庄亮起灯光的窗口出现。

        那些村民的眼睛只剩下空洞,嘴巴咧成弯月,像是在为这一场追杀而兴奋。

        而在皮影的更远处、村庄上面本应该是月亮的地方,却被一尊神像的影子取而代之。

        鬼神居高临下,注视一切,手中长刀染尽淋漓血色,身上铠甲寒光锋利。

        邺澧隔着幕布,与那神像的影子相对视。

        电光火石之间,邺澧意识到了自己为何无法察觉燕时洵的气息——

        他面对和交手的,是千年前的他自己!

        遮蔽一切邪祟不让其逃向人间的,正是那乌木神像的力量。

        燕时洵等人被拽进了秽气与鬼气之中,再次出现时,就是展现在幕布后的皮影戏。

        身份置换,他们此时才是皮影人物。

        对于乌木神像而言,皮影人物就是邪祟,是要阻隔在另外一重天地的。

        因此,燕时洵等人被隔绝在幕布之后,外界失去了对他们的感知。

        而邺澧……

        ——当我与镜子博弈,我与镜子中的我,孰嬴孰输?

        邺澧苍白的唇紧紧抿成直线,眼眸中光芒雪亮如刀锋出鞘,黑雾从他的脚下溢散,席卷整个院落,遮天蔽日,隔绝金红夕阳。

        每一道阴影中,都有厉鬼嘶吼狂舞,哀嚎如鬼城阴森。

        两位道长震惊的看向周围,视线最终落在了黑雾中隐约显露复又被遮蔽的高大身影。

        邺澧墨色的长发被狂风鼓动漂浮于半空,袍角烈烈翻飞,而四周群鬼拱卫臣服,如奉其主。

        他死死的盯着屏幕上的皮影戏,怒气不断高涨。

        竟敢,竟敢用千年前的我,来伤害我的爱人……

        不可饶恕之罪——!

        “啪!”的一声巨响,电视屏幕不堪重负的碎裂,龟裂纹路迅速蔓延到每一寸屏幕。

        ……

        燕时洵在跃出戏院大门之前,猜测过戏院外是什么。

        在漫长的坠落深渊,不辨时间的降落之后,他总算察觉到自己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眼前的黑暗也渐渐被血色的光亮驱散开。

        而燕时洵则在看清了周围的时候,面容上浮现出了些许错愕。

        ——在跃出了戏院,纵身跳入深渊之后,他竟然又落在了戏院。

        只是这一次,他是站在戏院门前的石阶上,他的背后,才是戏院紧紧闭合着的大门。

        大红灯笼高高挂在戏院大门两侧,将门外的一小片土地映得殷红。

        灯笼中点燃着的红烛渐渐融化,蜡质堆积流淌,沿着灯笼滴滴答答落在石阶上,像是人的鲜血。

        张无病被这样诡异的场景吓得赶紧抓住了燕时洵的袖子,燕时洵却只是瞥了那灯笼一眼后就冷漠的收回了视线,反倒借由烛光看清了不远处的场景。

        这戏院,竟然建立在湖水中央。

        四周俱是深不可见底的黑暗湖水,看不清湖水有多深,也看不见水面下到底有什么存在。

        平静的水面上,连一丝涟漪也无,仿佛连风都消失了。

        “燕,燕哥。”

        张无病傻了眼,哆哆嗦嗦的问道:“这都是水啊,我们怎么走?没看见有船,难道要游过去吗?”

        张无病问出这个问题时还有些忐忑,生怕燕时洵回答他真的要游过去,毕竟现在已经是冬季,湖水冰冷刺骨,要不是面临生死危机的话,他是真的不想下去游泳。

        且不说冬泳有多难受,就这个温度,下去都容易抽筋溺死。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瞥了张无病一眼:“下去干什么?喂鱼?”

        张无病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燕时洵已经抬手将旁边的红灯笼摘了下来。

        烛光摇晃,映亮了水面,下面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燕时洵眯了眯眼眸,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了一半。

        他手一松,红灯笼就被抛进了湖水中。

        “啪叽!”一声,湖水激荡。

        张无病正错愕的想要询问,忽然发现那灯笼的周围瞬间翻滚起水花,仿佛下面有一群群大鱼嗅到了铒食的味道,迅速从湖底聚拢过来。

        但是在烛光被水熄灭之前的那短短几秒的光亮,还是让两人看清了“大鱼”的真面目。

        那哪里是鱼,分明是一具具残缺不全的死尸!

        那些尸骸不知道已经被泡在水中多久了,浑身的血肉都已经腐烂,脸上的肉也像是被其他尸骸撕咬过一样,一块块的半脱落下来,看得见下面的骸骨。

        狰狞的鬼脸上满是贪婪和欲望,向着黑暗水面下唯一的光亮冲去,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那团光吞噬入腹。

        然而下一秒,烛光被水打湿熄灭,一切归于黑暗。

        恶鬼不甘的嘶吼声从湖中传来,水面不断被扑腾出水花,腥臭的血腥气也翻滚出来。

        张无病看得心惊肉跳,紧紧拽着燕时洵的衣角往后躲。

        倒是燕时洵,唇边带着笑意,垂眸看去时眼中带着满意的神色。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如此,用贪婪来让湖水下的东西显形。

        从在之前看得光碟中的皮影戏时,燕时洵就发现皮影戏中正反派鲜明,村民们的贪婪和狰狞,与女人的绝望无助,对比如此强烈。

        而在戏院中出现在幕布后的女人,也与光碟中皮影戏里的女人像是同一人。

        既然如此,那他们落进的戏院外的深渊,是否就是女人心中的怨恨?

        她所怨恨和愤怒的对象,那些村民们,最大的恶和最大的弱点,都是贪婪。

        而在燕时洵的这一试之下,果然。

        在他没有进入身后的戏院之前,就已经试出了湖底的东西,还有它们的身份。

        ——恐怕,就是皮影戏上,当年迫害女人的那些村民。

        燕时洵唇边微微勾起笑意,这才满意的转身,掏出手帕裹在手上,然后才伸手去推开身后的大门。

        与之前所见的破败和荒芜都不同,此时展现在他面前的戏院,朱漆大门光鲜,门把铜虎狰狞嘶吼,像是从前的高门大户,气场不凡。

        如果细细嗅去,还能闻到从大门上传来的油漆气味。

        不过那其中,却混杂着血腥的气味,而门上的红漆也凹凸不平,疙瘩点像是碎肉,被红色覆盖。

        像是用来漆门的并非油漆。

        而是罪人的血肉。

        燕时洵虽然心中有数,但并没有那个兴趣爱好去无意义触碰死人的血肉,只嫌弃的看了一眼,手掌就落在了铜把手上。

        沉重的门轴声闷闷响起,而被掩藏于大门后的场景,也慢慢出现在两人眼前。

        红色的光芒一寸寸从门内照射出来,将两人笼罩其中。

        但戏院之中,看台之下,却是一具具横倒满地的死尸。

        桌椅横倒,有的死尸趴在长椅上,死不瞑目,木棍从后背插入,像是在仓皇逃跑时,被从后面杀死。

        到处都是狼藉混乱。

        就连幕布上都迸溅着鲜血,只有烛光兀自燃烧着,映亮的光线下,看得见被随意扔在戏台上的皮影人物。

        原本出自匠人之手,精心鞣制而灌注了心血的皮影,此时却就这样被随意丢弃,操纵着皮影的匠人已经不见踪影。

        不,他们死在了戏台下。

        燕时洵的视线下落,看到在那死尸中间,有几个中年人身上穿着正装华服,颇具民俗特色,而他们奔逃和倒下的方向,也是从戏台而来。

        他站在大门处,将一切尽收眼底,半晌,才迈开长腿跨过门槛,走进戏院中。

        就像是之前的那一起群体死亡,被永久定格在了这一刻。

        而他们走进来的时候,一切才刚刚发生。

        血液还没有凝固,死尸还带着温热,就连幕布上的血点还在缓缓淌下来。

        燕时洵跨过脚下的死尸,径直往戏台上走去。

        “燕哥,这这这!我们进来真的能行吗?”

        张无病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刚一低头不小心对上地面上尸体死不瞑目的眼睛,他就受到了惊吓一般赶紧转过头去不敢看。

        “要不,我们还是去找条船什么的吧?”

        张无病小心翼翼的提议,难得聪明了一回:“既然戏院建在湖中间,那他们总得提前准备好离开的法子吧,这附近应该有船,我们找一找能行的,从这离开。”

        “虽然外面的湖看起来也好恐怖,但总觉得这里看起来更危险啊。”张无病连声音都带着哭腔。

        燕时洵侧过身看来,轻笑着问他:“那如果船在湖中央被咬穿了呢?你来当鱼食?”

        刚刚那些死尸的牙齿,可锋利得很。

        张无病没想到这一点,被燕时洵说得顿时悻悻闭了嘴,也反应过来从湖上离开的方式有太多不确定危险。

        “放心,就算你去找船,也不一定会有。”

        燕时洵一跃跳上戏台,漫不经心的道:“等你真的想去找,船才会出现。忘了我们是怎么出现在这的吗?又不是现实,就抛弃你原本的想法吧。”

        就像是皮影戏一样。

        皮影人物需要的道具,才会出现,否则就不会出现在幕布上。

        他们坠落许久出现在这里,显然与现实无关。

        而看起来更加诡异危险的戏院……何尝不是另一种唬人的假象?

        人不敢去的地方,才藏着鬼魂不愿提及的过往真相。

        燕时洵已经意识到,这里的一切不寻常之处,恐怕都与那女人有关。

        而眼前的屠杀,既然处于女人的魂魄鬼气深处,也就说明,这里才能找到她的执念和怨恨。

        如何能够从鬼魂的地盘离开?

        要么杀了鬼,要么,就解开它的执念。

        燕时洵没有在看清真相前随意出手扰乱因果的习惯,自然也只剩下最后一种方式。

        他走进幕布之后,影子映在了布上。

        也看到了端坐在幕布远处的东西。

        木雕的人形垂着眼,在微笑。

        好像大仇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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