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清泉镇上有狐妖

　　“唯有此法，祝家双姝可保！”

　　上虞祝家，昨日来了一位落魄的年轻相士，不知何因，倒在门口不省人事。主人家心善，延请大夫为其诊治，终是捡回一条人命。

　　然而相士醒转，睁开第一眼便死劲拉着床边的祝员外：“老爷，你家女儿乃妖姬苏妲己转世，嫁入王侯之家，必祸国殃民！”

　　祝员外刚从外面送走大夫，听到相士这番颠三倒四的话语，一口气差点顺不上去，赶忙捂住他的嘴，唯恐被大夫听到，传扬出去。

　　“这位师父，我见你倒在大门口，好心救治你，你怎可恩将仇报，污蔑我女儿！”

　　祝员外又慌又急，他素来就不信这些算命的，此时真后悔一时心软惹祸上身，想到这相士始终要走，若是在外胡说八道，那女儿的清誉就尽毁了，不知这人是求财还是害命，定要好好审问。

　　相士不知祝老爷一息之间脑袋里的想法已经百转千回，他之前饿得有些狠，又被捂住嘴，有些接不上气。

　　祝老爷见相士不知怎得又要晕过去，赶忙松开手，又板起脸问他：“你为何要污蔑我女儿，意欲何为？”

　　相士有气无力地回答：“祝老爷，我是上清观的道士，师父命我上宝石山采药，不想这山曲折蜿蜒，我迷路走到了你家，见你家上空云层厚实，却隐隐透着红光，便觉得不妙。醒转看到你体态臃肿，面带黑气，就在心里卜了一卦。”

　　相士面露恐惧道：“你命里有一女，是苏妲己转世，若是以后嫁入王侯之家，必得举家造反，不得善终。”

　　祝员外一听，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搬了个坐墩在相士床边坐下，指着自己说：“合着老爷我长得黑，长得胖，就会倒大霉？”又知晓了这相士来头不大，约摸给个几两银子就能封口，不由松了口气。

　　祝员外开玩笑道：“你说我女儿是苏妲己，我祝某人有两个女儿，你说哪一个是？”

　　相士没想到祝员外会有此一问，思考片刻，笃定地说道：“应该是容颜更为秀丽那个！”

　　“我呸！”祝员外站起身来，指着相士的脑袋说道：“我大女儿尚在牙牙学语，我小女儿还在襁褓，怎么看得出哪个更貌美，你就是在胡诌！”

　　相士讪笑着承认：“老爷你说的没错。我学艺不精，没法算出是您哪个女儿，但是您今天救了我，我必须告诉您化解之法……”

　　祝老爷只当他在放屁，半个字也不信，一甩袖子说道：“你若想好好养病，就休要再提，在我家养好再走，我也会给你路上的盘缠。你若还提这件事，就立刻走人！”

　　相士这回可是闭嘴了，憨笑着躺了回去。祝老爷轻哼一声，甩开袖子就去西街照看茶叶铺子。待日落再回来时，下人告知那相士已悄悄地离开。

　　祝老爷气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心想，走了也好，反正我也没告诉他我女儿的闺名，他就算去外面说了大家也没法认出来。

　　可是相士最后的那句“唯有此法，祝家双姝可保”让他着实听了进去，明知道是相士胡说八道，可还是久久萦绕在心头。

　　“其一，在清泉镇北面有一荷塘，你需每年月圆之时在那里守着，着白衣学狐叫，子时过了方可归家；

　　其二，你家女儿在十四岁之前不得出门，也不得以女子身份示人！过了十四岁，方可化解此厄！”

　　“这么说，父亲真的去了？”问这话的是祝家小女儿祝英华，讲这个故事的是祝府的二夫人李氏。

　　当年祝家大女儿英台出生之时，生母秦氏就已仙去。祝员外忍痛之余，抬了秦氏的大丫鬟李芸做二夫人照顾英台长大。李氏贤惠聪敏，把祝园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将英台视如己出。

　　英台刚过完百晬，奶娘失手打翻灯烛，燃起大火，正巧祝老爷在外行商，李氏不顾阻拦，冲进火海救出英台，所幸孩子无事，在李氏怀里睡得香甜，李氏花容月貌的脸却被大火燎得破了相，从此只得以白纱遮面。

　　祝员外归家后，十分感动，允诺与李氏白头相守、不离不弃。

　　第二年，李氏产下小女儿，取名英华。

　　草长莺飞，光阴似箭，祝家双姝已经长大。

　　大女儿英台正值豆蔻年华，清丽脱俗。小女儿英华也已过十二岁，娇美可人。

　　只是两女都不施粉黛，不戴钗环，一身男装藏住了娇柔玲珑的躯体，若不是声音未变，世人都要以为祝家是两位公子，而非女子了。

　　今日正是英台的及笄之礼，可惜祝老爷委实太过谨慎，宝贝女儿的及笄宴，既不能请街坊四邻，也不邀钱塘贵胄家眷添福添彩，只是一家人坐在花厅里吃了个团圆饭。

　　李氏心疼英台及笄礼太过冷清，遂趁着祝老爷去如厕，驱散下人，向女儿们讲述了这个故事，希望能弥补一二。

　　“可不是，要不清泉镇‘狐妖害人’的传言是怎么传出来的。不就是你爹，第一年去那里的时候，有个归家的砍柴人见他鬼鬼祟祟蹲在石头边，就抓住了他衣角。你爹胆子小又好面子，唯恐被人认出来，起身就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学狐狸叫，最后让人把裤子都给扒了，倒把那个砍柴人吓得不清。”李氏边笑边说。

　　两女皆是无奈地摇摇头，这像是她们的傻爹能做出来的事。

　　“可是这相师也很奇怪，上宝石山采个药都能迷路，却记得清泉镇的北面有个荷塘，父亲后来没有追查他的下落吗？”英台从小在李氏的悉心教导之下，十分机敏，一下子就找到了这故事的症结之处。

　　李氏赞赏地看了看英台，沉吟道：“不错，后来我们是去找过那相士说的道观，可是这儿哪来的上清观，想必是那相师在捉弄人，你爹还真当回事了。”

　　英华笑着说：“怪不得我和阿姊从小就要着男装，要是一梳妆打扮，父亲就上火，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那相师可真是作了个大怪。”

　　李氏揽过双姝的肩膀，慈爱地说：“可怜你们两个，小小年纪都没碰过女孩子的钗环衣裙。就当是为了安你们父亲的心，尽尽孝道吧。”

　　“女儿妆我倒不在乎，听闻夏桀的的妃子妹喜，当年就是酷爱男装，却仍然艳绝古今。说到底，容貌易遮蔽，言行却难以遮掩。”英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认真的神态也散着甜意。

　　“‘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妺喜女焉，妺喜有宠，于是乎与伊尹比而亡夏’。如此一古灵精怪的女子，可惜后人都把她说成祸国妖妃。若是父亲想到这，不知要该让我们着男装还是女装，是让我们作‘妹喜’还是‘妲己’了。”英台可惜道。

　　“世人将朝代的兴亡算在咱们女子头上，可真是无耻之尤。”

　　英华鄙夷地摇了摇小脑袋，拍拍沾着莲子糕碎屑的手，又想起什么，高兴地扑到英台身上，捧起英台脸说道：“阿姊，如今你也要过十四岁了，可以打扮了，你高不高兴欢不欢喜？”

　　英台知晓小妹有爱捧人脸的臭毛病，也掐起英华的小脸道：“阿姊高兴，过两年小妹也要及笄了，到时候阿姊定要送你吃不完的莲子糕，小妹可高兴？”

　　英华还是孩子心性，猛地点点头，欢喜地在英台脸上结结实实地香了一口。

　　母女三人是乐得直笑，祝员外解决个人问题归来，看到大家一副欢喜的模样，也跟着傻乐。

　　宴毕，英台留下来帮忙收拾，悄悄问李氏：“今年，父亲还会去那个镇吗？”

　　李氏也默契地低声回她：“当然去，无论你父亲在外行商多忙，每年中秋之夜，他定要穿着白衣去那里学狐狸叫。有一年冻出病来了，一边打哆嗦一边还说自己叫的不够像狐狸哩！”

　　英台心里像切开了一个果子，又甜又酸。

　　人们常说养儿防老，传宗接代，他的父亲却从未在意，只是一心一意地支撑着这个家，娇宠着女儿。

　　李氏见到英台感动的神情，从怀里掏出一对白贝母珍珠耳环道：“原是想在你安寝之前给你的，现下就给了吧。虽然不怎么华丽，却是你娘做姑娘时最爱的首饰。现在你也长大了，姨娘就把它交给你保管了。希望夫人在天之灵能够保佑你，平平安安。”

　　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眼带笑意地看着英台道：“觅得佳婿！”

　　怕英台会想念生母，哀伤难愈，祝老爷和祝府一干下人甚少提及原夫人，只有曾是英台生母丫鬟的李氏，还会在私下讲述旧主的往事，抚慰英台。

　　英台被“佳婿”二字惹得脸红通通的，抱着李氏撒起娇来：“姨娘放心，英台会好好的。虽然这及笄礼不同于旁人，但英台晓得，这是全天下最好的及笄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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