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湘水之畔

“青鸾，等会你跟着我的曲子把‘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这句唱一遍。我没学过箜篌，但见人弹过，曲谱还是识得的。”封羽靠窗坐下，开始调试箜篌，一个个试音。

        “嗯。”我点点头，我未曾想到封羽如此全能。

        封羽的箜篌声响起，虽然不能与方才那位姑娘相提并论，很是生涩，并不动听，但我能听懂。

        “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我和着曲子唱道。唱到第三遍时，曲音和歌声一同停下，空中楼阁、箜篌、曲谱都不见了，消失地干干净净，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一般。我抬头一看，眼前是一片水。

        暮霭沉沉，水天一色，天边是灰沉阴霾的，仿佛是在为接踵而来的暴雨做着准备，一个接一个浪席卷着水和尘冲击着岸边，有枯枝落叶漂浮在水面上，寒鸦扑棱着翅膀飞远，天边和水面上的那声音好像一个女子低低的哭号声，又像是低沉的怒吼声。这里是湘水之畔。

        或者说，这不是真的湘水之畔。而是停留在某时某刻，或是一人一妖设下的湘水之畔。

        “封羽，我们进水里看看罢。”水下是我的主战场，我对此自信的很。

        封羽也无异议，我就和他一头栽进了水里。

        不多时，便看见了一处水下府邸。封羽很容易地破了府邸外的结界，又放出了一只浅蓝色的小仙鹤，查看了一下府邸的具体情况。

        门口并无人看守，连个妖都没有，我和封羽很顺利地进了府门。

        这府邸的确十分豪华，完全不逊色于岸上的楚州大户人家。只这府邸外观的每一处，都是浓浓的江南别院风格。乌墙黛瓦，院墙高深，内设天井，四水归堂的设计。

        “封羽，看来这妖生前是个江南的。”

        内里是寻常的门堂和轿房，再往里走是会客厅，奇的是，穿过会客厅，便是一栋小楼。除了这座小楼之外，后面再无一物一瓦。就像是一座完整的庭院建筑，被拦腰生生砍断了一半一般。

        看来，这座小楼才是这妖真正想要的东西。

        小楼看着像江南未出阁的姑娘住的绣楼，看着不大，我和封羽上了二楼，本以为是女儿闺房的模样，却见里面空荡荡的，只有

        一副棺材。

        这是一副水晶打造的棺材，用了妖术密封保存，不同于人族的金丝楠木材质，这副棺材触之生寒，阴气极重，可远远望去，只觉晶莹剔透，绚丽非常，四方透出的光照在这具棺材上，将棺材染上了一层彩虹般的光彩。

        诡异至极。

        “封羽，别碰。”身为龙族，我看出这棺材不同寻常。

        我缓步走上前去，看得棺材里躺着的，是一具枯骨。

        从骨架的长度和骨头的分布位置、大小、粗细来看，这是个成年的年轻女子的骸骨。这副骨头全无外伤，也没有发黑的迹象，想她生前是养尊处优的，且并非是被毒杀的。

        “封羽，这会是那水妖的本体吗？”

        妖族的本体，和龙族、灵族的本相是同一种东西，正如我的本相是青龙，神曲的本相是一棵大槐树一般。妖族的本体往往更为抽象，从常用器皿用具，到山野中的猛兽禽类，再到眼前这副枯骨，都有可能。

        “不会。这多半是个幌子或机关。寻常妖族藏起自己的本体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如此冒冒失失地将我们引来此地。”封羽道。

        的确，妖族若是本体被毁，便会丧失大半妖力，剩下的小半妖力，能护住它苟延残喘地活着便不错了，根本再无法兴风作浪，甚至连出行都是一件难事。是以妖族大多会将自己的本体藏得很好，甚至供奉起来。

        若说它是个机关，那这地方必然有什么可以触发的物件。但我仔细看了四周，这件屋子里除了这副棺材外，甚么都没有。可这不过是寻常的水晶棺材罢了，通体透明，连个防盗的装置也无。死者为大，既然并非是水妖生前的真身，我自然不好直接开棺研究这具死去多时的人的尸身。

        若说是个幌子，这妖究竟想做甚么？费了这么多心思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我们看一副香消玉殒的女子尸骨？

        哪里会有这么无聊的妖族啊。

        “我在想封羽，会不会这些并不是那个妖幻化出来的，而是有人，或者有甚么残存的灵识意识之类的‘东西’在给我们提供线索？他（她）所施展的这种幻术，并非为了迷惑人的心智，而只是因着不能说话——或是不愿说出什么，才会用这种方式向对方复盘展示一些隐秘之事。”

        这世间既然有龙族的存在，自然也有些旁的物种存在。

        我和封羽说话之间，那副棺材却是自己打开了。

        封羽手中出现了一张浅蓝色的符纸，上面画着些我看不懂的文字。

        走近一看，那具枯骨却是消失了。

        我看了一眼棺内，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衣裳。

        空荡荡的丝织衣裳，江南的织物风格，琉璃钗、镶了金边的青质裳、青衣带，是国朝女子大婚时的婚服。

        “这是他的妻子？”我想着，原来这妖还是个痴情种。

        “这套婚服我认得。”封羽盯着那棺内的衣裳，道。

        “？？？封羽，你曾出席过这婚服主人的喜宴？”

        “不是，这套婚服出自广陵陈家在湖州的织坊，叔父曾和坊中绣娘定了一套，为友人之女的婚仪贺。这套婚服制作极为繁琐，一年只出一件。”

        “既是如此，从这件衣裳查起，便是了？”

        “出身江南，精通箜篌，死时年岁不过三十，家中显贵，死前有遗憾怨恨之事。”封羽总结道，“该知道的已经都得知了，青鸾，我们走。”

        我挥手将棺盖合上。本以为有架可打的我甚至有些失望，今日忙活了这么久，竟连那妖的正面也没碰上，眼下这地方也没甚么可看，只好跟着封羽回到了水面之上。

        夜市上所见的鬼楼已经消失不见，眼前东方已露出一点光亮，夜市的摊子都渐渐收起，戴着面具提着小桔灯的人群各自散去，楚州又恢复了一日之新。

        一夜未睡的无涯和连璧见了我和封羽，忙跑过来，无涯凑近封羽，冷声道：“主上，属下已经查明，第三批死士是广陵陈氏豢养的，受命于陈家现任家主陈仁。那些死士是陈仁私下训练、豢养多年的，但去年突然不知所踪，据说是被转手给了另一个主子。属下还在查是何人。”

        我与封羽对视一眼，俱是眼底一沉。

        又是广陵陈氏。

        五大世家声名显赫，历经百年，凡大周境内，几可称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分别是京都封氏、临川王氏、雍州颜氏、江州谢氏、广陵陈氏。

        京都封氏即是封羽的家族，世代位居大周国师高位，其弟子也肩负守卫天下之责。临川王氏世代簪缨，占尽人杰地灵的优势，大周开国以来，单单阁老便出了三位。族中子孙人人读圣贤书，本朝王阁老便出身于临川王氏，而朝中文官十之六七亦出于临川王氏子孙或临川王氏门下。

        雍州颜氏则是颜太师的后人，满门忠良，族中后代多投军领兵，成为将帅士卒，在军中声望颇高。徐阁老的次子徐小将军的夫人即是颜家家主颜均的内侄女，小徐夫人的父亲颜帅曾任大周镇军大将军之职，后挂帅西征，在西征中不幸与夫人双双殉国，文帝感其忠义，特追封颜帅为辅国大将军，颜氏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又特赐小徐夫人为华阳郡主，赐同公主的待遇。徐小将军在外征战时，这位小徐夫人常常在一旁出谋划策，堪称女中诸葛，深得徐小将军倚重。

        江州谢氏较之临川王氏、雍州颜氏，在朝中为官者并不多，族中醉心于山水之间著书、写注者众，子弟皆满腹经纶，江州谢氏潜心在江州和其他州府开办学堂，讲授学术，是以天下士子多去听过谢家的讲学，在读书人中声誉极高。

        至于广陵陈氏，我倒是知之甚少，只知前朝燕襄帝时，陈氏在朝中的两位二品大员牵扯进了一桩谋反的案子，燕襄帝险些将陈氏两房举家下狱问斩，最后还是陈氏请出来了当时致仕恩养多年、年逾九十的老太爷，亲上朝堂，泣涕请罪，以一道免罪金牌，保下了大房的长子。只是从此二房怀恨在心，广陵陈氏也因此分家，二房领着四房和五房一些族人搬离至凤城，做起了经商的营生，凤城陈氏与广陵陈氏从此不相往来。而陈氏的老太爷经此一难，不足百日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近年来广陵陈氏日渐式微，国朝百姓再提及五大世家时，有时甚至会忘却广陵陈氏，只知有四大世家，不知有第五大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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