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火树银花

徐遇锦走后，我与封羽又看了一出《二圣传》，《二圣传》讲的是大周开国皇帝周明帝和他的发妻文懿皇后赵明仪的故事。明帝和他的赵皇后在大周民间被称为“二圣”，因着这位赵皇后实在堪称贤妻、圣后、国母典范。赵皇后十八岁嫁给了明帝，此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各路诸侯反了前燕后，赵皇后的父亲和明帝一同起事，家中只有赵皇后姐妹二人并三个幼子，赵皇后还需得时不时地为前方军队筹措粮草、赶制战甲、抚恤将士，在这样艰苦流离的乱世中，明帝在登上帝位，建立大周后，所下的第一道诏书便是封发妻赵明仪为皇后，恩及赵家满门。

        《二圣传》这出戏则选了赵皇后劝谏明帝吸取忠言、管理后宫众妃、恩泽大周百姓、施恩于获罪宫人的四个小故事，彰显了赵皇后的贤德。饰演明帝和赵皇后的两个角儿唱的都极好，台下众人赞声不断。

        戌时一刻，中秋大会的压轴大戏“火树银花”终于开始。火树银花是由官府组织，举办的烟花展。起初是大周开国时，明帝定下的规矩，意在与民同乐。宫娥们手提宫灯，登上城楼。府吏们点燃引信，各式烟火给京都深蓝的星空点缀上了墨紫牡丹、仕女摇扇、山水图等图样。众多烟花在空中绽放，各色灯火，竞巧斗奇。

        戌时二刻，逐渐有一盏盏孔明灯升上天空。孔明灯又名祈福灯，民间多称呼其为天灯，意为通向上天的灯。传说看见这盏灯的人越多、灯飘的越高、走的越远的，愿望实现的几率越大。大周习俗，中秋大会时，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点上一二盏。我凑进人群里，看见的多是许愿灯，灯上系着写着“希望我家儿子高中”、“愿我与娘子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天老爷多多保佑今年的庄稼呀，俺的禾苗可别让虫子啃完了”、“愿冀州老家的父亲母亲身体安好、多福多寿”、“文曲星一定要保佑我通过乡试呀”、“希望我戍边的儿子能早日回家”这样简单而朴素的愿望的纸条。当然，也不乏有“封家的大仙上月捉了村里山林的大蛇妖，希望他们每次捉妖都能平安回来”、“我的大女儿刚说了好人家，谢谢菩萨保佑”这样的祈福还愿灯。

        当我细细看着这些饶有意思的小灯上的纸条时，封羽左右各抱着一个孔明灯，右臂上还挂着一盏金色的锦鲤灯，有点吃力地走了过来。见状，我忙接过他左手上的孔明灯，那灯通体透亮，我笑道:“封羽你也要放灯吗”

        封羽掩饰般地轻咳一声，正色道:“我是周人，大周百姓，都可放灯。”

        说罢，封羽兀自在纸上写上:愿我大周国运昌盛，国祚绵长;愿我封氏一族满门庭芝，生生不息。

        我见他写完，好奇地问道：“封羽你不给爷爷写些什么吗？”

        封羽虽然每每提到封家爷爷布置的课业都要皱眉，眼里、心里却对爷爷尤为关心，关乎爷爷的事情，无分大小，都不敢怠慢。

        “有爷爷在，大周的国运自然无虞。而我封氏满门，若没有爷爷，自然是要没落的。”

        有道理。我思忖着，提笔在另一盏灯上写下了:愿神曲无病无灾，安宁长寿;愿封羽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我放下笔时，封羽将头伸过来看了看我的灯，颇为嫌弃地说道：“你这字，委实丑了些，你们龙族字都这么丑吗？辨认起来未免也太难了些。”

        ？封羽你简直欺龙太甚。

        “我是一条龙啊，在认识你之前我每日的生活便是修行以及和神曲聊天，你指望我去哪里学习书写书文？”我虽看了许多神曲给的各式书籍，但于练字之事，却是几乎从未认真研习过，能写出来即可，并不追求美形。

        若非身旁尚有游人万千，别说压低声音同封羽说话，此时此刻，我怕是连横劈了他的心都有——这盏灯可是为你放的，你竟还如此挑三拣四，真真儿和茶楼里戏本子上唱的薄情男子一般，凉薄至斯！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怒火，封羽忙从怀中掏出一盒桂花蜜糖，道：“错了错了，您就当小的一时口误，无心之失，吃一口桂花蜜润润，消消火，赏个脸罢。还有这锦鲤灯寓意是极好的，我特地从花灯作坊里挑了盏最好看的，听老人说能转运，你提着顽罢。”

        我看着他这副狗腿子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便也接下了那盒桂花蜜。蜜糖上撒了细细的桂花碎，入口清甜，十分浓稠，桂花的香气四溢，唇齿留香。

        锦鲤灯通体呈赤金色，只鱼尾是橙红色，十分精致灵动，确实与京中灵囿千鲤池里的锦鲤极像。锦鲤灯将我的红罗裙照得透亮，映照出一点赤金色的光。

        “好俊俏的小郎君，你可曾定了亲？旁边的这位，便是你日后要迎娶的娘子罢？”一位约莫三十岁上下，着湖蓝粗布衣裙、挽同心髻的妇人在摊位前张罗煮着浮元子和水饺，热气腾腾的。见我和封羽各自抱着一盏还未点亮的天灯，妇人打趣道：“小娘子如此貌美，又得了这般知趣疼人的夫婿，心里怕是比这桂花蜜还要甜罢！”

        我心下顿时如鼓击，慌忙开口解释道：“大嫂你误会了，我和他，不是，不是”

        我正欲说下去，却住了口。

        我与封羽，究竟是何种关系呢？是朋友、知己还是点头之交的路人

        天师和龙，也可以成为知己至交吗？

        封羽却是静立一旁，面带微笑，一语不发，既不解释，也不否认。妇人瞧见这般情形，笑着揭开锅盖，出锅的一锅饺子只只饱满，状如元宝，浮元子则个个圆润，映着莹白的色泽，隐约透出几缕芝麻馅儿的浅灰色。桌上还放着三个小碟子，是蒜瓣和两碟子佐配的小碟菜：酢辣子并姜丝。京都位处大周北部，百姓尤为爱吃水饺，上至大小年节，下到晨昏饮食，饺子都是常见的餐点。且因着京都往往汇聚大周各地百姓，是以南方的浮元子和云吞在民间受众也极广，南北铺子、街角小巷中尽皆可见。妇人动作麻利地捞起七八只饺子，盛到一只大瓷碗中，递给桌子上的食客，道：“还烫着呢，您小心，慢用。”说罢，又转身去盛下一碗，还不忘招呼我和封羽，笑意盈盈地说：“小郎君可用过晚饭了？若不嫌弃，坐下来用碗浮元子？新包的芝麻馅，稠着呢！”

        “好，那就来一碗。”封羽应答着，又问我：“你想吃饺子还是浮元子？”

        晚间只用了点绿豆糕、些许手撕鸡和几只梨条，又看了这许久的戏，这会子确有些饿。但我还在为适才他的不声不响而气上心头，便哼他一声，道：“饺子。”

        妇人的摊位生意极好，五张木桌无一空余，封羽遂寻了张尚有两个空位的桌子，擦了擦桌面，拉我坐下。

        不多时，妇人便将饺子和浮元子都送了上来。饺子肥肥胖胖，浮元子颗颗丰润，香气和水雾汽萦绕在京都的夜空中，碗里尽是满满的人间烟火味道。封羽捞了一只浮元子放于我的勺子上，道:“尝尝。你应该还没吃过浮元子。”

        我虽还在生他的气，但并不会因此和外观十分喜人的浮元子过不去，便拿起勺子，轻轻吹了几口，送入嘴中。

        浮元子的心极软，细细的芝麻如粉砂般流出，温热的触感和略薄的面皮配着汤食用正好。不同于其他甜食的精致，浮元子的粗简和甜腻，总是能同它“团圆”的寓意一般，直抵心底，温热人心。吃下这碗浮元子，便可团团圆圆，永不分离。

        出于礼尚往来的原则，我随手夹了只白白胖胖的饺子放进封羽碗里。

        封羽似是一愣，随即很高兴地捞出来吃了下去。

        这碗饺子是这家小吃的招牌，其名为福寿双全，是一味素三鲜馅并一味玉米虾仁馅，每样四只，共八只。饺子咸淡适中，鲜美可口，无论是蘸醋或是就着汤水，滋味都十分相宜。几只饺子下肚，我突然明白了为何大周北地人喜在离家前和归家后吃上一碗饺子。这样白胖温热、冒着层层热气的吃食，只消吃上一碗，便能归途顺坦、前路无忧了罢。

        吃罢饺子，封羽领我去朱雀大街上放灯。

        两盏明灯交错着升上星空，与京都百姓的灯交织在一起，飞向不知名的远方。刚过戌时正点，众多火流星流过天际，一时间，星陨如雨。

        街巷的游人们无不惊呼出声，这般壮丽奇绝的景象，大约足以记上一生。

        远处的烟花绽开，映地一小块天空如同白昼。

        我手提封羽在路边买来的锦鲤灯，看着漫天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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