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祭司（三）

第29章

        横生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这么结束了，突然空落落的。靳谙提议带他们到处走走，周邕原本的考察计划正好提上议程。

        这寨子北面和东西两面都被大山堵截，只有南边是条河，而河又是从西边峡谷里涌出的。颜匪对前几天发现的胜遇仍然心有余悸，又忍不住好奇，索性撺掇靳谙进峡谷探路。

        峡谷里都是纯天然泥路，刚下过雨不久，路面黏嗒嗒的，即便穿着防滑雨靴，一不小心还是会脚底打滑。周邕眼疾手快扶住颜匪，她下意识道谢，想抽回手，周邕却没松开，而是拉着她继续前行。

        颜匪瞧了眼两人紧握的手，没开口，也没挣扎，就这样吧。

        靳谙在前方埋头开路，许久了也不嫌累，滔滔不绝介绍南华岭的奇珍异宝，嗓门老大。

        周邕道：“北段山脉秋冬季可阻挡寒潮，南段河流春夏季可迎接暖湿气流，是个冬暖夏凉的宝地。”

        颜匪脑海浮现南华岭的地形地貌，说：“像个口袋。”

        靳谙闻言突然停住，微微偏头道：“可不是，从南边进来，袋口扎紧，谁都别想跑。”

        颜匪一怔，看向周邕，后者攥了攥她的指尖。

        靳谙叹气道：“小时候惹我爸妈生气，那真是没命地跑，就怕我爸的破鞋底。结果呢，次次跑到河边就没路走了，被他们逮住又是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颜匪没憋住笑，念头一闪，回忆起绕着南华岭打转的胜遇，心道，哪像进了口袋，这野鸡更像关进了笼子里。

        她抬头，从树缝里看了眼影影绰绰的天空。

        约莫半小时后，他们来到那晚胜遇出没的地点，小木屋和四周的参天大树倒了许多，这一块儿显得光秃秃的。

        靳谙像走累了，就近坐在大树的树干上，脱了雨靴往下倒不知怎么蹿进鞋里的碎石子，边弄边说：“听我姑姑的意思，她当年就是把秦始皇的老婆藏在这儿了。不过这里怎么塌了，难怪姑姑后来又藏到别地儿去了。”

        颜匪离他三米远，没说小木屋是最近才塌的。当然靳晗梦也不可能藏这里，她连老魏都躲着，估计逃离火场后被人救了，一直藏在别人家。小木屋纤尘不染，没猜错的话是老魏的功劳，他隔三差五就来这儿等她出现。

        周邕巡查一圈回到颜匪身边，他摸出手帕擦掉指尖刚沾上的污泥，低声说：“太干净了。”

        颜匪认同地点头，可不是，太爱干净了。几秒后反应过来，她才意识到周邕说的是周围环境。她扫了眼，暗自惊讶，那些被他们射杀的鸡崽呢？别说胜遇幼崽了，连胜遇红彤彤的鸟毛都没落一根。

        看样子是有人来过，偷偷处理干净了。难道是老魏？

        颜匪目光转向靳谙，叫他：“你见过飞机那么大的鸟吗？”

        “羽毛赤红，像传说中的凤凰，又像变异的公鸡……寨子里的老人都见过。”碎石子倒没了，靳谙穿上雨靴，笑道，“你还当真啦？就一神话故事，老人哄小孩玩的！”

        靳谙伸手从背包侧面拽出杯子喝了口水：“那么大只鸟，需要觅食吧，它一出来，只要不瞎都能瞧见。可是为什么只有少数人看见过？答案是——不存在。”

        超自然的问题只能让周邕来解释了。颜匪挑了挑眉，周邕无声说了两个字：结界。

        能布下结界的只有异能者，而能够布控如此庞大宏伟结界的异能者，大概是异能者的祖先吧。既然有结界，胜遇怎么跑出来的，难道结界弱化？寨子里频繁出现返祖人，会不会是受到结界的影响。

        靳谙塞回水杯，站起来跺了跺脚，向前带路。周邕紧随其后，颜匪正准备跟上，无意中发现地上有枚硬币，她俯身捡起，小跑几步追上他们。

        靳谙散漫惯了，不好好带路，突然说发现了野兔，然后兴冲冲抓兔子去了。颜匪心道正好，否则当着外人的面，她真开不了口。

        颜匪舔了舔唇，周邕以为她口渴，将水杯递给她，她顺手接下，抿了一口问道：“你真有青梅竹马？”

        在被篡改的记忆里，周邕抱着的女孩是他的小青梅，他们是因为她分的手。周邕似乎知道这件事，闻言一怔，估计没料到颜匪这么直白。

        “是。”周邕平和地点点头。

        颜匪乘胜追击：“那你喜欢她吗？”

        周邕道：“幼时玩伴罢了，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这时跑没影儿的靳谙冷不丁大叫一声，周邕担心他出事，连忙追了过去。颜匪原地没动，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手心里的硬币硌得微疼，她攥了攥拳，接着深深舒了口气，把硬币揣进口袋。

        等她找到俩人，靳谙正指着河道拐弯处、能够望见山脉末端的地方说：“就是那种树，米叔家种的就是它。”

        米老板家种的树要小得多嫩得多，山脉那边的没准都千百年了。

        颜匪用手肘碰了下周邕，周邕心有灵犀道：“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者，神木大椿。”

        书上关于大椿的记载寥寥无几，最为人所熟知的莫过于《逍遥游》。周邕曾经见过大椿画像，但那也是成熟期的神木大椿，却不是米老板家中幼苗的样子。比不了年年岁岁常相伴的大祭司，对大椿如数家珍。

        就在距离他们几公里外的山脉入口，有一条僻静的小路直通寨子，而那条路的终点正是大祭司的居所，路也是专门为他修的。

        此时此刻，大祭司正在书房里研读古籍。那本书是汉人的书，写的全是汉话。或许翻过无数次，封面已经破损，内里的页脚也蜷曲起来了。

        大祭司熟稔地翻到某一页，满是褶皱的双眼半阖，飞速扫了眼最下边的几行字，然后他看向字上方的插画沉思。

        这幅画画的是一条龙，如汉人代代流传的那样，貌似麒麟，张牙舞爪，十分凶猛。但也有不同点，这条巨龙还长了一双可遮天蔽日的翅膀。几千年来，它被汉人奉为神祇，就在插画左下角标注了它的名字——应龙。

        大祭司常常入定了似的一坐坐许久，等他歇息时，老魏已经在待客室泡完一壶茶了。见他出门，老魏收起脸上的心烦意乱，站起来朝他恭敬地弯了弯腰。

        大祭司只微微点下头：“走吧。”

        他们来到牢房——马族长和靳谙来这里找过马薇，却没找到。牢房地上有两层，用来关押出现返祖迹象的村民。不过上面关着的都是记录在案，且攻击能力低弱的老弱病残。像马薇那样攻击性极强的返祖人都被关在了地下一层。

        老魏随大祭司下了阶梯，到了地下牢房的门前。厚重的石门缓缓向内移动，扑面一股令人作呕的异味袭来。老魏屏息，同时皱了皱眉。

        地下始终开着灯，因此里面的情况一目了然。进门的地方是个台子，上面焊了手臂粗的锁链，姑且可以看作专门用来研究返祖人的手术台。往里靠墙的地方放置了木架，这是用来挂每间牢房钥匙的。再往里就是封闭式牢房了，每一间都被砌得严严实实，仅在门上劈了宽约二十公分的方形窗口，封窗的材料也是两指厚的防弹玻璃。

        大祭司站定，对守牢房的人吩咐道：“把马薇带过来。”

        对方应声就去开门了，没做任何防备措施，平静地开了门。在场的人都很平静，就像大家都知道不会发生意外一样。

        不大会马薇被拖出来了，她这会儿昏迷着，保持人的形态，身上没穿衣服，仅裹了一块破布。守牢房的人将她锁好，便退到了一边。

        大祭司走了过去，他微微架起双手，老魏马上帮他脱了外袍。接着大祭司从宽袖里掏出两瓶药剂，老魏又眼疾手快拆了一支没用过的注射器递给他。

        “注射大椿的汁液后，他们就像死了一样，没用处了。”老魏问，“这是新的药剂吗？”

        “还是大椿。”大祭司用注射器抽了一毫升，“大椿是神木，哪怕是我也会受其压制。但只要同时注入唤醒本性的药剂，如此反复，必然可以使他们保持兽型的同时拥有神智。”

        大祭司毕生精力都投放这上面，他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老魏闻言终于露出一丝喜悦的神色，深以为然道：“到那时我们就可以进山脉了。”

        大祭司严肃端正的脸也浮现些微松弛，他把两支药剂依次注射进马薇的手臂，随后垂目观察她。

        很快两种药都起作用了，它们在马薇体内相互抗衡，蜘蛛的绒毛时而显现转瞬又恢复如初。但因为唤醒的药剂是大椿汁液的五倍，最终马薇还是变成通体漆黑的蜘蛛。

        巨型蜘蛛在台子上挣扎片刻便安静了。大祭司接过老魏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领着老魏出了地下牢房。

        途中想起什么似的对老魏说：“那两个外来的，此行怕是也要进山脉，找时机……”

        老魏心领神会：“是，这次我再带几个返祖人去，不信弄不死他们。”

        -

        窃听器这头，马族长听完全程一直在愣神，仿佛马薇昏死过去，他也昏死过去了。

        靳晗梦低声道：“知道马薇在哪了，救她只是时间问题，老魏他们不会杀她，你别太担心。”

        马族长回神，嗓音极其沙哑：“你要去哪？”

        靳晗梦道：“报信，那几个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他们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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