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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往事如梦(三)


最后是怎么回去的高颐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酒醒后还把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一时羞于见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些天,被谢珩哄了好久才愿意重见天日。

        他们往来虽不频繁,也不曾在人前做出什么过分举动,但有心人一观察便知他们关系不一般,久而久之也就传到了齐王的耳中。

        本来小辈们的趣事在他听来也不算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但在这年四月下旬,一件太子和三皇子之间的闹剧彻底改变了他的看法。

        四月初六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个极平常的日子。就在这个平常日子里,太子与三皇子按例给大王王后问安,宫中一派祥和之气,宫门外俩人的马车却意外相撞,两匹马都受了不小的伤。

        齐王召来宫门守卫细细查问,守卫们都说是太子的马突然狂躁起来,直直撞上了三皇子的马车。

        此事本来只涉及动物与动物之间的纠葛,太子亲自登门谢罪并赔了三皇子一匹马,俩人之间也就算是和解了。没想到三日后早朝,有好事之人上奏大王,说这是太子容不下其他皇子的征兆,兄弟离心,必有祸乱。一下便把事情扯到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

        一般遇到太子和三皇子之争,朝臣会自动分成三派——太子党、三皇子党和中立派,中立派原只执行齐王意志不管储位之争,但在这次事件中,原为中立派的欧阳将军和谢侯都倒戈向了太子,一时之间东宫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把齐王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留下三皇子在邺城不过是为制衡,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废储,但这个他亲自打造并引以为傲的天平已有失衡的趋势,自然让他心中不快。

        至于欧阳将军和谢侯,当初明知太子不愿娶欧阳曦却还是促成此事,一是为了监视太子,二是为了威胁手握兵权的欧阳将军,告诉他他的女儿在皇室手中,叫他不敢轻举妄动。更重要的是,齐王当时有把握欧阳府不会站到太子身后而会永远效忠于自己。

        为什么说“当时有把握”呢?

        因为现在他们这对丈人和女婿明显已经站到了一条线上!

        还有谢侯。

        齐王早知道高颐和谢珩走得近,原不觉有什么,但现在看来谢侯的倒戈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所以在他的心里,太子已经变成了为了拉拢人心不惜牺牲自己女儿的恶毒之人。

        精心营造的平衡被打破,原本看重的皇子不中用,接连遭到臣子的“背叛”,想要控制的儿子逐渐有了和自己争夺话语权的能力……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都令他气血上涌、满腹火气。

        但这帝王之术、“阴”“阳”调和,他又不便向人明言,只能盼望着群臣中有人能体察圣心、替他分忧。然而这满朝文武,有人太聪明所以装糊涂,有人太愚钝所以真糊涂,竟然真找不出一个满意的人来。

        这一来二去,没过三天,齐王便病倒了。

        王后和薛贵妃轮流侍疾,也免不了明里暗里较量一番。若是放在平日,齐王该是很乐意看嫔妃们为了他争风吃醋,互相比拼。但此刻是在病中,心病未除,不胜烦忧,换个心态再看这些事,只觉得头都大了一圈。

        他每日昏昏,脾气极坏,动辄便打骂宫女,将好好一个皇宫整得乌烟瘴气。

        所幸这种情况持续不久,四月下旬,边塞捷报频传,他的病也就随着这一封封捷报好了起来。

        当时出征的副帅是王家旁支的一个孩子,名为王祈,年纪轻轻便有所作为。先太子妃为王氏女,也算是和他有点血脉联系,先太子妃故后,安平侯膝下无子,王家曾动过将这个孩子过继给安平侯的念头,最后因为各种原因却不了了之了。

        但王祈头脑灵活,不知何时攀上了太子这根线,常有书信往来。此刻哪怕出征在外,也给太子写了多封书信。

        也便是这些书信,让高颐经历了最恐怖的雨夜。

        临近端午,齐王的病已经大好。此番出征也大获全胜,在外吹了半年冰碴子的将士们终于班师回朝。

        端午这天,齐王在宫中设宴,算是为功臣们接风洗尘,论功行赏。

        本来万事无虞、一切皆好,但奈何王祈不胜酒力,醉了以后又是个大嘴巴,什么事情都能往外抖,三两下便将自己和太子来往书信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一时涕泗横流,感恩太子知遇之恩,道:“臣这一生,幸为太子殿下所识,才能有为大王略尽绵力、护卫山河的机会,太子殿下于我有再造之恩。”

        太子不敢在众人面前承这份恩情,三两句便将功劳都推给了齐王,只听他道:“天下万民,都仰赖大王恩德,是大王圣明,才给了你机会,孤可不敢妄受你的恩情。”

        说完还朝齐王拜了一拜,但没想到齐王也不承他的情。

        齐王负手走到二人面前,声音不辨喜怒,“你们二人常有书信往来?”

        “回父王,王将军所送书信,多为公事。”

        齐王看了眼低眉顺目的太子,对他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但又笑着道:“王卿出征在外月余,边地苦寒,离邺城甚是遥远,不知有没有为公事叨扰过太子殿下啊?”

        太子不等王祈回话,便跪地道:“父王,边地与邺城来往书信不便,儿臣与王将军断然不敢以职务之便行私事往来。”

        “是吗?刚刚不还说是公事,此刻怎么变成私事了?”

        高颐听他语气不善,不由得和席间众人一起默默低头,屏住呼吸,充分感受着平静又暗涛汹涌的氛围。

        太子一时不答,因为他知道齐王今夜乃是故意找茬,恐怕如何巧舌如簧都给不了他满意的答复。

        久等不到答案的齐王有些恼怒,吼道:“说话!”

        高颐看王后欲出言相劝,但齐王素来不会因为王后的话而消了火气,只会让形式愈演愈烈。于是她慌忙走出,跪在太子后侧道:“皇爷爷,孙女觉得,事分大小,公私不过大小代称罢了。能为皇爷爷分忧的是才是大事和公事,其余事情不过小事而已。”

        其实话谁都会说,不过不同人唱戏效果不同罢了。就一般情况而言,她唱所收获的效果比太子好,但今日不知为何,齐王铁了心的和他们唱反调。

        他冷哼一声,指着太子道:“你倒是有个好女儿。”

        齐王走了两步,又问道:“写了几封信?”

        太子卑微道:“从一月至此,不过两封书信。”

        “啊?我明明写了三封。”

        太子:“……”

        高颐:“……”

        众人:“……”

        他们算是对猪队友有了全新的认识。

        齐王眯了下眼,从袖中掏出来一封信,递到太子眼前,脸色阴翳,问道:“少的那一封,是这个吗?”

        太子面上冷静,实则心跳如雷,微颤着手想要去接信封,下一刻却被齐王砸到了他的脸上。信封外壳并不柔软,侧面尖锐处从脸上划过,虽然没有见血,却也有些吃痛。

        “父王,儿臣,儿臣……”他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解释什么。

        他和王祈确有书信往来,但若真算起来,自王祈奔赴沙场,就变成了王祈单方面传信,他出于礼貌和尊重回些场面话罢了。

        从前与此人有些交情,是因为觉得他年纪轻轻又才华横溢,或许以后可以收为东宫所用。但出征后仍借着给宫中传捷报的人员发送私人信件,他便觉得此人颇有些拎不清,也决意少与他沾惹,以防出事。

        但正是因为“有些交情”,交情不深,他不知王祈喝醉后和喝醉前判若两人。也正是因为交情不深,他无法分辨此人此刻是真傻还是假傻。

        敌人情况不明,或者说连敌人是谁都尚未可知,太子一时间也是有些抓瞎,仿佛被束缚住了手脚,无法主动出击。

        只是还未等他想明白,齐王怒火上涌,骂道:“你自己看看他给你写了什么!其间诸语多涉及军情,多的是连寡人都未曾知晓的详情。怎么!他不听寡人的号令,反倒为你马首是瞻吗?!”

        太子的头磕在了地上,道:“父王恕罪,儿臣从未有过此等谋逆之心!”

        席间众人也都跪了下来,跟着道:“大王息怒。”

        齐王看着这跪得散落各处的人,非但没有息怒,反而火气更甚,仿佛所有人都在和他作对一样,道:“你们跪什么!你们也和太子一样要造反吗?一样要逼寡人吗?!”

        众人又是异口同声道:“臣等不敢。”

        “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们敢得很!”

        齐王一番阴阳怪气完,看见跪着的人中多为太子一派,又想起了欧阳将军和谢侯倒戈的事情。原来他的病虽好了,病根却没除,此刻发火并不仅为太子和王祈往来书信的事,还为着之前没能发的火,都一并算在了太子的头上。

        他瞪着太子,双眼几欲喷火,道:“其他的书信呢?现在何处?”

        太子此刻有问必答:“都在东宫。”

        齐王一指内侍,喝道:“去找!”

        高颐跪在太子身后,齐王高大的影子正好将他们笼入其中,灯光遮蔽处,她忽然就觉得被无形的东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何为无妄之灾?这便是无妄之灾。

        真要算起来,太子与武将之间交好并不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顶多算是个人乐趣、择友倾向。但齐王死死抓着不放,无非就是想要借着这个由头为自己出气。

        而在庆功宴上处罚功臣,也是为了灭一灭王家的威风,更有杀鸡儆猴之意。

        不过,他们这爱摆鸿门宴的传统倒是延续良好……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内侍已经带着书信回来了。

        后面的故事无非就是齐王发怒,在众人面前大骂太子,最后还给他扣了个意图谋逆的帽子。

        高颐知道他们的关系历来不好,但从未想过父子之间竟然能猜忌至此、嫌弃至此,更没想过齐王会为了莫须有的事情怪罪于自己的儿子。

        她一边感叹于太子难当,担忧于形势危急,一边也对皇家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传说彻底失望了。

        就在高颐默默流泪,期盼着今夜能够安稳度过的时候,齐王的愤怒也到了顶点。他居高临下,指挥着内侍道:“太子失德,意图谋逆,给我拖出去打上二十大棍!”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加入了求情劝慰的行列,却又收效甚微,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被拖走。

        很快,外面就起了声响,一棍一棍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不响亮、有些闷,但是会让人联想到皮开肉绽、鲜血迸出,鲜红的血液会慢慢渗透锦绣华服,人会承受着疼痛与恐惧……

        还让人联想到死亡。

        高颐再也跪不住了,她知道求情无用,于是转身向外奔去,想要替她爹爹挡下杖责。

        与此同时,四年后躺在闲月阁昏睡做梦的高颐开始微微抖动,眉头紧锁,口中念道:“爹爹……爹爹……”

        坐在她床前的浔儿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给她换了一个打湿的帕子,叫道:“公主!公主!”

        梦中的高颐还在往外飞奔,她看见太子被打得跪不住、歪倒在了地上。她跑到太子面前,勉强扶起他,只看见太子艰难地动着嘴唇,高颐却什么都听不见。

        她全然忘记了四年前的自己根本都没能跑到太子面前,还在下台阶处便被内侍抓住了,几个人死死按着挣扎的她。当时的高颐满脸的泪水,对着抓她的人又是咬又是打,内侍又不敢伤着她,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她就在几近疯魔中看着太子受罚,大雨倾泻而下,带得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

        但此刻的她正被瓢泼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却仍然不肯离去。电闪雷鸣间,右侧的内侍扬起了棍子,在高颐侧头看见他的那一刻,高高举起的棍子落了下来。

        “爹爹!救命!”

        高颐猛地睁开了眼睛,惊慌恐惧全写在脸上,一时间冷汗直下。

        她直接被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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