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夜色降临，三人从山背面悄悄攀爬，靠近了流窜犯被围困的缓坡。
小山不算太大，但是丛林茂密，此时虽是冬天，却还耸立着无数高大树木的枝干。山下已被官兵和衙役团团围住，分组巡逻，火把星星点点的明灭着。
贺琬带着二人，准备从小山东侧的峭壁向上攀援。
她这几年到处采药，为了跟那些老道的采药人抢点生意，不管白天黑夜，她哪都能爬、哪都敢上，对附近几十里地的每个悬崖峭壁都很熟悉，而这些官兵和匪徒却没有攀岩这项技能了。
今日春日渐暖，飞禽走兽都渐渐出来活动觅食，十分危险，这种深山老林的夜里更是人迹罕至。
而歹徒们是外地流窜而来，也对这里不熟悉，见这边悬崖峭壁的，这边守卫也就较为松懈，因此三人顺利绕过外围巡逻，到了悬崖下面。
这悬崖说是悬崖，却是座小山，说起来不算太高，但近乎倒立悬挂，极为陡峭，人掉下去也基本活不了。贺琬特意询问了二人能不能爬上去，得知这二人一个轻功极佳，一个武功高强，并不觉得这悬崖有什么太大的难度，这才放下心。
贺琬搓了搓手心，仰起头打量了一下路径，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按照记忆的点开始向上爬。
为了方便行动，她把斗篷放在了药房，此时正值初春，夜里尚且寒意料峭，贺琬觉得有些冷，不过倒是还能忍，等会爬一半只怕是要出汗的。
只是爬着爬着，她身边忽然传来男子幽幽的叹气声。
贺琬攀爬的过程中，一直暗中注意着两人的动静。
陆安之身姿轻缈，夜空中偶尔能听见他广袖与空气摩擦的掠风声，顾白衣则是老老实实的跟着贺琬攀爬，不过比起贺琬手脚并用，他看起来轻松多了，手脚稍微用力就能向上窜一大块，落在贺琬说的石块上，随后就原地等着贺琬爬上来给他指点下一个着陆的位置。
她听出来叹气的是顾白衣。
“顾大侠，怎么了？”虽然一心只想着弟弟的贺琬并不知大侠为何突然多愁善感，但看在人家仗义相助的份上，她还是十分上道、用充满担忧的语气发出了询问。
“啊，没事没事。”顾白衣在贺琬斜上方，那么高的男人动作却跟个松鼠似的，只靠着半个脚掌的就稳稳的侧蹲在一块只漏出巴掌大地方的石头上，正对着自己被蹭脏了一块的衣袖心疼。
他这次出门是半道跑路，没带钱，身上贵重物品还有那么一两件，但是因为躲藏追捕不敢外露，来漠北的路上只靠着行侠仗义赚了点银子。
然而这些碎银又被他留给了收留自己住夜的贫困人家，此时，顾白衣望着自己最后一件白衣染上的一大片污渍，没忍住，竟然发出一声叹息。
结果让人家小姑娘听见了。
顾白衣这人，虽然性格混不吝，过日子又有些随意，但在小姑娘面前毕竟还是要脸的，毕竟是大侠，偶像包袱不能说不重，此时听见了小姑娘的问话，连忙若无其事的摇摇头。
总不能让他对这小姑娘抱怨自己衣服弄脏了吧？人家生活已经肉眼可见的艰难了，自己说出来，如同是变相要钱，实在不妥。
顾白衣没吭声，心碎的蹭了蹭衣服上被藤蔓、树枝的汁液和泥土混合出来的不知名污渍，没蹭掉，而且污渍还晕染开了。
大侠更加心碎，大侠不想说话。
还好小姑娘善解人意，没有追问，顾白衣松开衣袖，内力运于双眸，刹那间，黑暗中的视野清晰起来，他的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光芒，一眨不眨的盯着下面爬山爬的很溜的贺琬。
头一回见到这么胆大包天的平民百姓家的姑娘，先不说她求到陆林头上这事，单看她三更半夜爬悬崖时还能分辨出路径，就知道她夜里没少偷偷到悬崖采药。
这是个危险的营生，即使是经验丰富的猎人也未必敢在夜里上山。黑夜里视力不便，不但容易踩空，天气暖和的时候还会遇到虫蛇鼠蚁之类的，万一运气不好遇到毒蛇猛兽，只怕还要小命不保。
山林再大也是有限的，草药也是有数的，小姑娘这么拼，也是为了在抢在一众采药人前头，多采点草药卖钱吧。
陆林轻盈的落在顾白衣身旁，跟他交换了个眼色，两人大约是想到一起了，看向小姑娘的眼神便不约而同的多了几分怜爱。
哀民生之多艰……这小姑娘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不像是农家出来的，“琬”、贺琰的“琰”，两个字合起来是美玉的意思，这名字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百姓能想的出来的，她是何来历，怎么会过的如此艰难？顾白衣心底纳罕，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的时候便多了起来。
贺琬爬不到一半，汗水便争先恐后的冒出来，她空出一只手，用手背抹了抹额头处可能会滑落到眼睛的汗水，感觉闹了一天空城计的胃又开始造起反来。
她平日里虽然总是用一副精神满满活力四射的状态穿林附崖，但她的身体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健康。
三年前她刚到此处时，原主正好因为丈夫去世而生了大病，她醒来后拖着病体跟那群恶霸周旋，最后为了贺琰的命而放弃了家产。
原主不过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原本也是温室里养着的，身子本就强健不到哪儿去，即使里面有着一个足够坚韧的灵魂，却因为身无分文还带着个拖油瓶，不得不在病中就强撑着劳动。
她身上不知有多少小毛病，时常隐隐作祟，让她心惊胆战……她本是想在镇上买房子后好好养一养。
贺琬擦完了汗，原地停了片刻，便又抬起头，仔细的借着幽暗的月色辨认悬崖的路径。
一切的前提，是先得把那小朋友救回来。
救他回来，他不能死。
不然自己穿越这一遭，被病痛、贫苦、恶人折磨三年，是为了什么？
若是贺琰也不在了，她在这举目无亲、回望无头的地方，连头顶的月亮都不能照在现代父母亲友同一个土地的地方，这个她记忆中的历史不存在的王朝里……该靠什么活下去？
攀爬到了接近陵顶端的地方，一块凸起的岩石被厚重的藤蔓严严实实的遮盖住，隐蔽的潜藏于突出的悬崖之下。贺琬竭力平静呼吸，不让自己发出太大动静，生怕不小心惊动了可能会出现在悬崖上巡逻的歹徒。
贺琬再次用衣袖给自己擦汗，感觉自己腿肚子有点转筋。
毕竟今天发生太多事，消耗的太多能量，她却没怎么吃东西，此时体力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黑暗中，她察觉身边的白衣青年向她靠了靠。贺琬把询问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顾白衣掏出一块汗巾，递到她面前：“不是新的，但还算干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古代人，即使是落魄的江湖游侠，也会随身带着这种手帕吗？贺琬道了谢，顺手接过来，借着月光隐约看见手帕上似乎还绣着花纹。
她偷偷拿指尖摩挲，针脚还挺密的，女工这个东西，应该是古代姑娘们个个都会的技能了吧？所以这种手工绣的手帕不像现代那么贵。
而且游侠嘛，总得有东西按伤口、擦刀剑吧，别的不说，打架打累了也得有东西擦汗不是？
所以随身携带汗巾，不稀奇。
贺琬很快说服了自己，擦了汗以后，随手把汗巾揣进自己怀里。
顾白衣：“……”
夜色太黑，贺琬完全没发现身边人脸色的异样，她只觉得自己擦过汗了，连带着脸上的灰也粘在上面，至少也要洗一洗再还人家……
贺琬想到这，摇摇头，叹了口气。
算了，改天去店铺看看，要是不太贵，就再给他买一条吧，大侠已经这么穷了，还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且愿意先干活后给钱，这伟大情操可以称得上感天动地了。
顾白衣的视线无声的在小姑娘的胸口扫了一眼，这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本来准备实在没钱的情况下还可以拿去当掉……很贵的，有点肉疼。
白衣青年显然也很擅长安慰自己，心想，拿出去当掉还会暴露自己的位置，自己刚离开京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三姐和姐夫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满世界的逮他，甚至有可能二哥已经被惊动了，这汗巾目标如此明显，倒不如就送给这个偏僻村里的小姑娘。
等此间事了，自己立刻消失，姐姐姐夫就算发现了汗巾，知道事情经过后，以他们的性格，也只会同情小姑娘，不止不会怪罪，说不定还会给她赏钱，帮她渡过难关。
这么一想，白衣青年便恨不得叉腰仰天长笑三声。
世上怎会有像他这般怀揣仁爱之心又聪明绝顶之人？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还顺带解决了小姑娘的经济难题，自己如此善良，那等会儿把人救出来以后，把小姑娘斗篷下的那袋子钱全拿走，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贺琬撇了顾白衣一眼，不知道这位大侠突然抽什么风，在黑夜里衣服都震颤的簌簌作响，还没等她出言询问，白衣大侠忽然靠近贺琬，用衣袖捂住她嘴巴的同时，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有人，别动。”
他们所在的位置距悬崖顶端还有几米的距离，贺琬听见脚步声慢慢走近，脚步有轻有重，大约两三人的样子。
贺琬皱了皱眉，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你他娘的，上个厕所还要跑到这儿来，也不怕尿着尿着掉下去。”
随着一个较轻的脚步声靠近悬崖边，脚步的主人用尖利的声音笑骂：“那小土坑可施展不开，咱们在这试试。看看谁能迎风直下三千丈，谁连这边儿上的草丛都打不湿！”
“你个小兔崽子……比就比，你等会儿可别害怕，尿了裤子！”
窸窸窣窣的水声响起，贺琬立刻挤出一个痛苦面具，也顾不上自己和顾白衣靠在一起的姿势，连忙抓住顾白衣的手腕，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向里靠一靠。
小姑娘的手好凉。
顾白衣垂眸，感觉料峭的寒意沁透了薄薄的衣衫，莫名的却带着炽热的温度，烙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下一秒，夜风忽起，顾白衣微微皱眉，反手把贺琬整个搂紧了怀里，不知名的液体随着风骤然转向向他们二人扑来，顾白衣本能的运起内力，无形无声却又如实质的剑气瞬间弹开了所有液体。
然而拦的住液体却拦不住气味，顾白衣嗅了嗅，皱着眉头，头也不抬的向后一挥衣袖，掌风于无形中出有形，反向悬崖上迎风撒尿的人卷去。
突然转向的风让悬崖边儿上的两兄弟结结实实的迎接了自己的“三千丈”
哎呀妈呀的抱怨声之后，贺琬听见人体击打的声音，大约是那个声音粗的在打声音细的：“迎风三千丈，让你迎风三千丈！悬崖上这么大的风，全他娘的吹回到自己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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