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趣

“敢问如妆姑娘，在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尽管开口。”奚商缓缓说道，“只是我如今身上伤势未愈，恐怕不能即刻报恩，还望你见谅。”

        如妆转过身来，秀挺的身姿行若流云，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她唇角微弯，声如沁泉：“你弄脏了我的杏花，如今花树将败，为了照顾你，景色皆错过。你陪我看它重开一树罢。”

        奚商一愣，杏花重开一树？

        那可是整整一年！这尼姑要自己待在这里待上一年？

        还有，这尼姑怎么看怎么瞎，看什么风景，她能看见什么风景。

        奚商立时摇头：“恕在下难以从命，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如果事情办完，说不定正好恰逢杏花重开，届时我一定回来备上厚礼以谢姑娘。”

        如妆笑容不减：“嗯？我不是在问你，是告知你该做什么。”

        她款步轻移，一身粗布衣裳穿出了华服迤逦的贵重感，却也透出几分常年侵染了佛堂香火气息的出尘：“乖乖听话，心情好了，我会放你走。”

        言下之意，是完全不在乎奚商的言语，若不按照她的意思来，便不能离开这里了。

        奚商气笑了，微侧了脸，撕破了伪装，眼中恶意尽现：“哪里来的臭尼姑，给你两分颜色，还真当自己是天仙公主了？你就是个瞎子残废，还看他妈什么风景，你有眼睛看吗！”

        他着实生气，本就是魔道里污言秽语刀光血影里厮杀出来的冷血魔头，方才的温言细语已经是平生罕见的客气了，不过是觉得这尼姑救了自己，多少给了几分脸面好商好量，可奈何对方压根没打算跟自己商量，还叫自己“乖乖听话”，开玩笑，当他是条狗吗？

        既然如此，奚商也懒得多做周旋，干脆直接出言讥讽。

        而且冥冥之中，他也感觉这尼姑能如此笃定地说出这种话，似乎不简单，倒也试探一番，看看她是吃软还是吃硬。

        出口的话已经算是过份了，几乎字字往如妆的痛点上去戳，若是普通女子，定然气得会直接甩袖而出，再也不要理会奚商，甚至还会梨花带雨，泪意涟涟。

        或者厉害点儿的，像魔门中那些丫头，直接的巴掌鞭子就甩了过来，不将人打个半死出气是决计不肯罢休的。

        可如妆确实不是一般姑娘，她甚至笑的更加灿烂了：“是呀，我就是要用你的眼睛帮我看。”

        她俯身靠近了奚商，无神的眼眸落在他面上，似乎正淡淡盯着他，香气缠绕在奚商周身，惹得他忽然就有些心神不稳。

        面颊被冰凉的手指掐住，如妆唇边带着笑：“我说了，你得乖乖听话，骂人，是没有饭吃的，今天就饿着吧。”

        言语间好像奚商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或者，宠物。

        轻柔的气息喷吐在奚商鼻息之间，不由得让他想起来这许多个日夜里这唇舌搅拌着药汁的味道，一时间忘了药的酸苦，倒记得那柔软的舌带着甜味。

        “你若要饿死我，又何必要救我？”奚商不惧这种威胁，摆了摆脑袋想要摆脱手指的钳制，待那指尖自自己脸颊离开，又问她，“你为什么要救我？既然好心救了我，又为何要这样绑着我？”

        如妆指尖点住他的唇轻轻揉搓，仿若在把玩什么东西：“因为，有趣。”

        奚商毫不犹豫地张口便咬，那手指却像是事先知道他的动作，在他咬上去的前一刻挪了开，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尖，那柔和的声音带了一丝叹息：“真是不乖，好好呆着吧。”

        说罢，如妆转身便走，推门出去了。

        奚商咬着牙，狠狠挣扎了几下，却只让手腕越发疼痛，根本没有半分作用。

        那麻绳粗壮结实，若不用内力，寻常男子就算没有受伤也难以将其挣开。

        这尼姑眼睛虽然瞎，可打的结却极其特殊古怪，绑着手脚绳子的长短又设计得只能挪移几寸略作活动，他也没法起身用嘴巴够到手上绳索去咬一下试试。

        费了半日功夫，折腾的精疲力尽，奚商也只好喘着气躺了回去。

        他重伤初醒，又每日吃一碗清水白粥，能活着已经是年轻身子底子好，这会儿已经是饿的胃中直泛酸水，开始想念那每天的一碗白粥。

        可如妆真的就如她所说，一整日都再也没有踏入奚商的房里一步，别说是粥了，连药也不给了。

        奚商第一次后悔自己心急说出的话，想开口唤如妆跟她道歉，却也没有半分喊叫的力气，只能摒弃杂念，慢慢试着运功来忘记饥饿。

        他修炼的是灭骨海的独门心法邪尘卷，比之普通弟子修习的灭心诀要高上一个层次，属于武林中勉强能够的上一流的内功心法了，却又比月红禁典要低上许多。

        灭骨海不是一片海，是幽谷深涧中的一片寒潭，相传五十年前的第一代掌门人慎回修被人打落山崖落入寒潭中，却阴差阳错得到了月红禁典，又以寒潭中的玉骨髓锻体，短短十年内，竟修成了一代宗师级别的人物，出谷后大杀四方，将昔日敌对之人一一灭门，手段残忍毒辣，连府上的鱼虾都在他手下难逃一死，一时间震惊江湖，得到了月煞魔之称。

        后来敬畏仰慕他实力的人越发多了，便自立门派，在寒潭边建立了月谷海这个门派，门下弟子修行的功法皆是由月红禁典的部分内容再加上魔门一些功法组合而来，功法实力不容小觑，逐渐地，灭骨海也在江湖上有了一定的地位。

        但因为月红禁典本就是传说中的魔门功法，修炼之初虽然能够迅速成长，进步神速，但到了中后期弊病就会出现，人的性情会出现一些变化，逐渐变得冷漠嗜杀，或者暴虐易怒。

        慎回修起初也发现了这一弊端，但他自身为了报仇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可是成立了门派之后，门下弟子因为这个原因私斗无数，自相残杀，若是没用强大的心智毅力，甚至会在修炼到一定程度爆体而亡。

        为此，他立即停止了月红禁典相关功法的传授，并在之后的二十年内自创了几套功法，虽然威力不如月红禁典，可是能保人修炼之后性命无虞。

        门下弟子虽然逐渐好了起来，可是先前因为月红禁典造下的杀戮已成事实，月谷海这个门派逐渐也成了魔门的标志，并后来被人妖魔化称之为灭骨海，慎回修也受到功法反噬而早早身亡，下一任的掌门人穆奇凉便干脆将门派名字改成了灭骨海，彻底与其他魔门为伍，坐实了魔头名声。

        穆奇凉也是奚商的师父，他其实相比于慎回修来说，更适合做一门之掌。

        在他的打理下，灭骨海短短十年里发展的比之前四十年都要快，门下弟子逐渐遍布江湖，分支别庄暗中密布，他用规则和手段将门下弟子约束管控，整个朱朝上下江湖朝廷的事情他甚至都能一清二楚。

        而那本月红禁典也被他封存了起来，并立下规矩，只有掌门才能修习这部功法。

        时间久了，还记得当年慎回修掀起腥风血雨的江湖人士也逐渐将月红禁典给传的神乎其神，甚至将其与传说中的九神卷书并列为两大奇书。

        如今穆奇凉闭关，本来奚商算无遗策，能顺利带走月红禁典，可谁料逃走的时候被顾薄发现，一路被追杀到北方。

        他虽本也是要到北地寻人，可如今像个没头苍蝇钻入了重真山，这副模样又困于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带着秘籍去找人。

        邪尘卷名字听得古怪，可实际上是一门强健经脉的内功心法，修炼出的真气比之灭心诀要内敛许多，可暗含寸劲，能伤人骨髓而不见外伤，损地下三尺之物而不惊尘，绝对的诡秘而又强悍，非掌门亲传弟子不能学。

        穆奇凉收弟子包括门徒都非常苛刻，首要第一点，无论男女一定要身量够高，样貌够美，其次天资卓然还要通过寒狱三关测试。

        奚商虽然天资一般，可他生了一副极好的面容，灭骨海中除了七师妹涂夭夭外，数他容貌最为惊人，同时又有一股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一眼就被穆奇凉相中，从此做了他第六个徒弟。

        但奚商天生体质不强，除了那股人人对自己对他人都狠辣的劲儿让人惧他三分外，武功在门派里最多只能算中游水平，放在江湖上恐怕勉强跻身三流之中。

        他闭着眼，感受内力一点点缓缓在修复破损的经脉。

        现在，他只需要时间。

        最多半个月，身体就能施展出一二成的功力。

        虽然他不算什么高手，可这点儿功力也足以将麻绳挣开。

        更加能够把那个没有半点功夫的女尼给收拾了。

        木鱼声起，睁眼已是夜半，今夜无月无风，屋中漆黑难以视物。

        黑暗中，奚商听着规律的木鱼声，眼中泛起一丝冷光，却也夹杂着一点不明的意味。

        觉得我有趣？我倒要看看，被制服的你，是多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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