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
在白兰问出那句话之后，卧室内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过了良久，柚叶抬起头，发觉白兰神情淡漠的盯着自己，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她才像是终于回过神一般，恍惚地“啊”了一声。
“不认识。”
闻言，白兰唇角一扬，露出浅淡缓和地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也是呢，柚酱一直待在我的家族里，怎么可能会认识其他家族的首领呢。”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话锋一转，又恢复了之前的那副散散漫漫的语气：“好啦，现在全都介绍完了，啊不对，好像还有个之前就死去的雾守，再给柚酱看一遍吧！”
“那个叫六道骸的人……”
视线里白兰的下颌线近在咫尺，他唇齿张合的举动十分清晰，可他说了什么，柚叶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刚才看到的那张脸一直在眼前浮现，那抹属于大空的橙色火焰所缠绕的身影，那像是太阳一般耀眼的存在……
他，是谁？
她仔细回想着白兰后续的补充，恍然想起，他叫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
他似乎是个日本人，年少时一直在那边生活，据说，他是被迫继承mafia的。
在白兰不曾出现前，彭格列家族被称作里世界的灯塔。
在白兰出现以后，彭格列依旧被过去那些许多老牌家族认为是最后的希望，是他们的拯救者。
一个根本不想继承mafia的人，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期待，不会觉得痛苦吗？
柚叶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可笑。
明明自己的糟心事已经很多，却还在担心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而且……
白兰说彭格列已经不存在了。
那沢田纲吉一定，也已经死亡了。
死亡这个字眼划过心头的时候，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开始微微地刺痛。
真奇怪啊。
明明是从没见过的人……
柚叶想不到，更奇怪的事接下来会更多。
白兰似乎很高兴自己消灭了彭格列，其中最为明确的表现就是拉着她看彭格列的守护者和首领死亡时的画面。
最开始，她只下意识的抗拒。
后来……
她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有什么东西缠绕着她的心脏，粘稠的，密密麻麻的，锋利的，不知为何的东西在压缩她的呼吸，她的生存空间，她的思想和一切。
为什么她要看这种东西？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不认识的人是怎么死的！
除此之外，白兰还特别喜欢送她迷迭香。
她觉得他应该是故意的，因为迷迭香会让她想起不好的回忆。
那是她绑定系统的三个月后。
那时她很忙碌，几乎是保持着每天一个任务的频率，偶尔也有两三个，因为系统给予生命值的奖励是随机的，不是固定的一个任务24小时，12小时，4小时也是常态。
最过分的，她有次只获得了半个小时的生命值。
那之后，距离她死亡只剩一个小时，脑子里系统一遍遍提醒她生命剩余不足，而那个能帮助她完成任务的白兰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找遍了整个基地都找不到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亡。
在生命进入最后一分钟倒计时的瞬间，白兰出现在她面前。
白发青年眉眼温和的对她笑着，遥远天迹的阳光落入他清澈透亮的眸底，拨云见日一般，驱散了拢在她头顶的那片黑暗。
他递给她一束迷迭香，视线里被细细密密的紫色所侵占，但那只是一瞬。
因为下一秒，她就丢开那束花，猛地扑进他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
那是她情绪最崩溃的一次，在密鲁菲奥雷基地的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哭到险些喘不过气，白兰搂着她轻哄着安抚然后将她抱回了基地。
虽然那个时候白兰为了哄她说的很多话她都忘记了，因为当时满心都是委屈和对命运不公的抱怨，但对当时的她来说，最后一刻出现在她面前的白兰，就像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救世主。
在不知道他和系统有关系前，即使觉得他和记忆中相比已经面目全非，在她心底，那一天也是她少有的称得上美好的回忆。
当下的今天，这段回忆隐隐令人作呕。
白兰一定是故意送她这种在意大利用来埋葬死人的花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想埋葬掉她。
在彭格列消失的一个月后。
柚叶离开了这座城市。
当她开着车穿过最后的港口，加速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吊桥上，看着下方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露出了有史以来最开心的笑容。
咸咸的海风自窗口吹拂着长发，周围的一切都是令她向往的美好。
这条公路的尽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她开始幻想，幻想那个，她从未见过的乐园。
然而。
半个小时后，车子终于穿过最后的公路，她看到的不再是碧海蓝天，也不再是完好的房屋建筑。
而是一片片坍塌的废墟，血色铺满的天空，混着泥土的河水。
在这宛若自然灾害的灾难现场，人类是那样渺小，渺小到不如蝼蚁。
蝼蚁尚可在这般艰苦的环境下生存，可人……不对，这里，没有活着的人。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这就是，她刚才还幻想过的乐园？
这个时间，柚叶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统治了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含义。
她是那么渺小的人类，世界在她听来大到无法想象，就算是身边所有人都说，白兰统治了这个世界，她也无法体会到这其中的可怕之处。
因为……
她只是生活在一个白兰所建造的小城市啊。
所谓世界，会有数不清的这样的城市，会有国家，会有几十亿人。
一直被白兰“保护着”的她，无法去想象世界的广阔。
现在她突然明白了。
明白人命，只是数字。
几十亿……那些因为不服统治被白兰杀死的人，是十几亿甚至几十亿啊！
那些变成废墟的城市的外面，是更大的废墟，名为国家的废墟。
只有白兰所建造的那个城市，是唯一的乐园。
她所幻想的，最初开始就不存在。
柚叶回到了车上，开始驾驶按照原路返回。
距离那个城市越近，她的心就愈发平静，她好像已经麻木妥协了。
这次路过那个港口，她看到那里的空中漂浮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到她的车，桔梗从空中跳下来，敲了敲车门：“柚小姐，您回来了？”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没有一丝惊讶，似乎在此恭候多时。
柚叶并不意外，她原本就没想过自己可以不被发现的离开，所以她是光明正大走的，也做好了不得不回来的打算。
见她不说话，桔梗又道：“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白兰大人让我转告您，下次不要一个人外出，如果您实在想出去，我会一同跟随。”
柚叶没理他，径直开车离开。
透过后车镜，她看到飞行在她车子后方一路跟随的人。
回家以后，柚叶并没有去找白兰，而是踢掉鞋子躺尸。
她在等一则消息。
等了很久，已经很累了。
入江正一死之前，在学校的那个下午，他们聊过的事情，他曾说过会以特殊方式给她传递消息。
不论发生什么，他都绝对会传达到。
后来，他死了。
柚叶还在等。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从系统的去做任务了，但却经常在和白兰相处时听到任务完成的提示。
越来越无聊。
她能等到什么时候？
希望在死亡降临之前。
……
在入江正一死去的两个月后。
柚叶终于等到了，他的讯息。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做到的，但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柚叶提起了百分之二百的警惕心，她担心被白兰发现。
她再三检查门窗，最后将信箱里的东西取出来，拿到浴室去看。
手中是沉甸甸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是手写的记录，因为担心打印会留下记录，电脑邮件会被追踪，入江正一给她的资料，全部都是手写的。
上面详细记载了，她脑海里的系统。
在入江正一的记忆中，他的大学最开始是一个人度过的，既枯燥又乏味，但认识了白兰后，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稍微幸运了一些。
他和白兰都不是那种会聊起家人的性格，但他经常听白兰说起有位可爱又麻烦的小姐在等她，他一直以为是白兰的追求者，或者是恋人。
有次他看到刚和他分别说去接那位小姐的白兰孤身一人游走在空荡荡的街道，当时他没有在意，后来又认识了她，入江正一就一直认为，白兰口中的人，是他的学妹。
几年后，她顺理成章加入家族，入江正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再加上她又表现的很喜欢白兰。
直到那天，他去白兰的办公室找他，他不在，桌子上的手机却一直亮着，他以为是电话，走近却看到一些奇怪的标志。
那里显示着，月见柚对白兰的好感度，还有更为具体的操作选项。
他隐隐觉得奇怪，便开始探寻真相。
在他找寻的过程中，应该早就被白兰意识到了，不然他不会三番两次在他准备解析系统的关键时刻给他添麻烦。
最开始，入江正一没有意识到月见柚的记忆有问题，是那天的电影院提示了他。
他开始大胆设想。
如果大学时期白兰口中说的人并不是现在的月见小姐，那是谁？
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两个月见柚？
现在这个月见柚的记忆是哪里来的？
现存的技术来讲，他思来想去，觉得如果记忆问题是真实的，那这个月见小姐，可能是被白兰用另一个月见柚的记忆覆盖掉了原本的记忆。
月见小姐一直坚决的自称为柚叶。
白兰却一直称呼她为“柚酱。”
如果最开始，柚叶和柚酱就是两个人呢？
接下来，入江正一详细给她解析了关于白兰的能力，在此之前，柚叶对白兰的能力一直都是一知半解，她长期保持着白兰灌输知识，她被迫接收的状态。
可入江正一告诉了她平行时空的存在。
入江正一认为，她并不是白兰的学妹月见柚，而是平行时空的柚叶。
她被白兰带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
被他用另一个自己的记忆覆盖掉了自身的存在。
系统总是让她体验的死亡，实际上，是其他平行时空里，无数个被白兰杀死的她自己的记忆。
她之所以那么恐惧，是因为那些被杀的濒死体验在其他的自己身上，都是真实发生的。
两年前系统口中的攻略匹配最佳人选，也是白兰控制的。
白兰想要她来攻略他，给了她接近于恋人的好感度，接近成功地提示让她毫不犹豫选择了白兰。
从头到尾。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白兰在搞鬼。
这算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
她凭什么要成为他的玩具，又凭什么被他这么肆意欺辱？
她在白兰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太可笑了，也太荒唐了。
她怀疑过白兰，怀疑过入江正一，怀疑过很多人，唯独不曾怀疑过自己不是自己。
她原本，应该有着平凡又幸福的人生啊！
凭什么给她添加不属于她的记忆，还要抹消她自身的存在？
从来没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越是愤怒，就越觉得自己像是小丑。
入江正一带给她的消息，唯一在她看来算是幸运也不幸的莫过于，唯有这两年，她的记忆是真实的。
学长是假的，唯一还算美好的回忆是属于别人的。
他偶尔的温柔和怜惜也是给那个记忆的主人的。
只有痛苦是她自己的。
她在他眼中……
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啊。
他一直以来称呼的，也都不是她。
就连迷迭香，都是他送给那个已经不在月见柚的。
她既然不曾感受丝毫温暖，又凭什么要承担他给予的苦难？
浴室里的哽咽逐渐转化隐忍地啜泣，再到最后像是完全无法压抑地痛哭，宛若绝望到极致地悲鸣，嘶哑，尖锐。
柚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浴室里走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恢复冷静的。
只是最后，好像很安静，很安静。
周围很安静，内心也很安静，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火光映照在她的眸底，被清透的绿意晕染，像是一团燃不尽的萤火。
先是窗帘，电线，电视，到桌椅，茶发，厨房，最后，火苗蹭地一下窜出，翻涌着，像是浪花一样，扑进房门，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最后瞥了眼这栋燃烧着的房屋，柚叶转身离去，不再有一丝留恋。
……
走进密鲁菲奥雷的时候，柚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白兰应该想不到入江正一在死后还能把消息传达给她吧。
就算是白兰，也想不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找她。
不过……
意识到也没关系，未卜先知也没关系，一切都无所谓了。
她走到那个办公室的门前，看着站在外面神情诧异的桔梗，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一直都拥有这个权限，可以自由的前往基地任何地方的权限。
以前她一直觉得奇怪，白兰又不喜欢她，为什么在某些地方会给她同等于他的权限，现在她大概理解了，他给的，不是她。
其实这些她都无所谓。
她唯一不能原谅的，是他抹消她的存在，完全不把她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格，夺去了她原本平凡又幸福的人生。
她只要想到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有人一直在等着自己，她就悲痛到难以忍受。
她甚至幻想，或许她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或许她像是个普通女孩那样，有喜欢的人，有同学，有朋友，有爱她或者不爱她的父母。
而白兰，夺走了这一切！！
想到这里，柚叶心底的恨意几乎按耐不住，身侧的手因为愤怒在颤抖着，不远处的那抹白影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
越是靠近，她的呼吸就愈发急促。
终于……
来到他的面前。
“白兰。”
即使被努力压制，她的语气也依旧破绽百出。
白兰转过身，表情颇为不解：“柚酱？”
柚叶握紧藏好的利器，望着他的面庞笑的嘲讽：“我要脱离你的家族了。”
“嗯？”白发青年还没反应过来，“柚酱的意思是……啊嘞？”
话音未落，心口传来的剧痛让他脸色煞白，他后知后觉的低下头，看到一抹自己心口处绽开一朵血色的花。
女人纤细的手指上，那枚黑色的指环燃烧着独属于它的赤红色。
——心脏在被分解。
他果断抽出那打磨的极为锋锐的利器，像是箭矢的一角，非常不起眼，却也致命。
喷涌而出的鲜血洒在女孩的上半身，将那条红色的裙子染的更加鲜红。
感受着生命的流失，白兰仓皇扶住桌角，一手捂着心口，却追不上血液流失的速度。
视线开始昏暗模糊，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他的大脑仍处于混沌阶段。
这是什么？
为什么？
额前的发丝遮住了视线，只能从缝隙里窥见她冰冷的表情，以及她眸底那快要满溢的憎恨。
殷红的液体顺着指缝流淌，他伸出手，试图抓住她的手：“柚……”
冷漠的语气像是裹挟着寒霜，带着无尽的恨意：“白兰，你去死吧。”
“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
她幽幽地吐出最后的话语：“对了，还有她。”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他没有来得及问，因为在他即将开口的前一秒，因为心脏的破坏，血液的加速流失，他已经先一步昏死过去。
眼中最后的画面，是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真无情啊小柚叶。’
明明我都没有先一步换掉你。
难得还打算在彭格列灭亡之后也一直留着你的。
为什么要背叛呢？
你也好，柚酱也好，其他的世界，无数个你。
这些你们，最后的最后，全部都要背叛我。
明明最开始……
他只想要一个柚酱啊。
走出密鲁菲奥雷的基地，柚叶抬头看向了头顶的天空，那里是澄澈，干净地。
那里高悬着太阳，那里有光芒在照耀着她。
她想到入江正一最后留给她的那几句话。
他说：“如果你决心离开白兰先生却没有地方去，那就去彭格列试试吧，那里，会成为你的归宿的。”
“彭格列的首领不会成为白兰先生。”
他在写这段话的时候，应该没想到彭格列会被白兰消灭吧。
但是……
即使如此，她也打算去找寻。
她想去看看，能让她唯一的朋友如此评价的家族，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走下最后一阶台阶，眼前原本天高风淡的环境忽然晃动了一下，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绿色。
再一眨眼，一切，又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
她依旧站在意大利某座城市的街道。
她往前走。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道，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机械音。
【宿主，检测到前方可攻略目标，彭格列十代目，目前好感度80，可直接建立恋爱关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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