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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赴约


  海国中产阶级的周末早晨极其短暂,因为光阴在温暖的被窝里流逝后,又在社区神庙的祭典上匆匆溜走了。

  临近赴约时间,维多利亚在罗莎林和女仆的帮助下穿进那条要把人勒窒息的碎花裙里。穿惯制服的女警又一次质疑,现代社会对女性身材的审美是否就是对女性的桎梏?

  维多利亚在紫罗兰色的碎花礼裙外裹上了披风,挽上带珍珠握柄的手提包,在说出的话都会变成白烟的初冬天气里,步行前往车站。离家最近的轨道车站建在小山坡上,维多利亚站在通往空中车站的蒸汽手扶梯上鸟瞰城镇——黑色,是这个城市的主色调。

  黑色也是北境的主色调。黑、花灰、深灰、墨绿这样的深颜色之所以成为北境的颜色,对于中产和上层阶级来说,是因为浓雾会让所有靓丽的色彩黯然失色——所以人们就在光泽上做文章。然而浅色又有光泽的衣物是南境的卖笑女子的专属,于是深色的、不那么轻浮的丝绸和天鹅绒成为了他们的专宠。

  而对于工人们来说,选择深色的原因,一是因为它耐脏,毕竟北方的工人不在工厂里就在矿井下;二是因为看不出血迹。在北方,不少人患有呼吸道疾病,严重的甚至常年咳血,而深色的衣服对扎眼的、难以清洗干净的血迹更加包容。

  另外,在海国还有一项关于颜色的法规:蓝色,无论深浅,都是皇家和教会才能使用的颜色——所以治安巡逻队的一项工作任务就是上街逮捕穿蓝色衣服的平民,不时还要带着铁锹去铲除无辜的蓝色的野花。

  维多利亚登上站台,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打开手提包再次仔细确认手枪安逸地躺在里面之后,谨慎地合上包,双手紧握着手柄以防一会被人群挤丢。“轰隆隆”,向相反方向行驶的轨道车披着奶白色的蒸汽拖尾驶出车站,维多利亚目送着它离开,暗哑的布满刮痕的车身让她想起第一次和威廉去看空中车站的情形。那时候,刚投入使用的车身还光洁如新,上面的黄铜齿轮都擦得锃亮。那时候的威廉还很活泼,会带着她把车身当作哈哈镜,对着车门作鬼脸,直到被站台上的管理员吹着哨子把他们撵下自动蒸汽扶梯。然后他们会牵着手走街窜巷,寻找一条通往港口的最平坦又无需上下楼梯的路线,计划着下一次要一起推着罗莎林来海港看潜水蛟,看渔民相互攀比谁捕获的金枪鱼块头最大,看空中飞艇后边拖着的广告横幅,然后在黄昏时分,就着如火的晚霞吃最新鲜的蟹肉三明治。威廉还常带着铅笔和画板来写生,让维多利亚作他的模特,他创作的“女孩与码头”都可以出一本相当厚的画册了。

  每当迎接海军的礼炮在港口上空炸裂、人们抛帽欢呼的时候,维多利亚都会爬上岸边锈迹斑斑的栏杆,举起敬礼的右手,说等自己长大了也要像父亲那样,加入海军,以正义之名把圣主的神光洒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威廉会笑着纠正她,“海国军队里没有女兵。”他总是紧扣着她的左手不放——不知是因为担心她落水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那我就去当警察!”那时稚嫩的维多利亚便会这样回答,“去抓坏人,保护我们的城市!也是正义的事业!”维多利亚这样荒谬的发言总会换来长辈的怒目和旁人的讥笑,只有威廉从不用“你应该成为一个淑女”来搪塞她。

  等到她和罗莎林进入少年时期,威廉去上男子学校而不常回家的时候,维多利亚就在天气晴朗的午后,推着罗莎林来港口咖啡厅的露天座位上享用甜点——通常是淋了厚厚一层的焦糖的巧克力蛋糕,配上香醇的咖啡,边品尝边读威廉寄来的信。

  回想到这里,维多利亚心中冒出一股甜蜜的清泉,但很快又被苦涩的味道的压了下去。她顺着回忆的长廊继续走,不禁感叹起物是人非。在那之后父亲就过世了,其后第二年母亲改嫁,带着三个孩子搬到了下黑松省,直到三年前警校毕业,维多利亚才回到孪流城。

  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呢?和她一直写信来往的罗莎林几乎没有变化,但是威廉——她认为他们之间只剩下同事和同住一间屋檐下的租客关系了。威廉前天晚上搬进她隔壁的房间后,就只在饭点才下楼。维多利亚用给他送茶点的借口敲开了他的房门,看见他在整理一些铅笔画,而威廉也只给了她一声“谢谢”就再挤不出话来了。尽管积攒了几年的话都在奋力地叩击她的门牙,维多利亚也什么都没有说。那年分别的时候,威廉深情地握着她的手,对她说了两句暧昧不清的“等着我”和“我等你回来”,于是接下来几年时间里维多利亚都把它当作二人的约定。但是威廉从没有没有解释过他在等待什么,或者他让维多利亚等待什么。维多利亚认为就这几年可恨的时光,犹如恶劣干旱的天气,让他们即将萌芽的爱情干枯死去,长埋于地下。现在威廉一定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一切——没有她参与的一切,所以她认为无论是过去几年的事还是当天的事,她都没有立场去问——世间没有比一个人的沉默更坚不可摧的屏障了。他不愿意透露,你就永远不会知道。可恶的是这个人正好是你最在意的人,你连他早餐吃了什么,雨天对他的心情有没有影响,他对你爱看的书的有什么想法都极其在意。

  这个时候维多利亚不由得感激警长的邀约。在这个不用值班的周末,如果没有别的事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大概会在自己的揣测里郁闷地兜圈,找不着出路。

  维多利亚出站不久,风就送来一阵骤雨,把郊区工厂的红砖墙洗刷得干干净净。下午三点钟,维多利亚准时在鹿之湖茶厅门口与长官碰面。“圣主明鉴”,她正准备提起右手,向长官问好的时候却被警长呵止:“说‘国王万岁’!不要敬礼!一会也不要喊我警长或者长官!进出门的时候最好低着头。”然后警长把手肘递给下属,示意她挽着自己的手臂进去。

  餐厅的服务生按警长的要求把他们带到了一个缩在角落的位置。斯旺旁德警长指示维多利亚背对着其他客人,坐在自己对面。这时维多利亚才有机会端看这位头发花白先生。他居然去剪了头发还刮了胡子?维多利亚心想。他这么看重这次见面吗?更多的疑问随着长官身上的须后水的香气飘了过来——维多利亚很熟悉这个味道。他一定是去了镇中心那家理发店——以前父亲常去的鲍勃理发店,他家用的须后水就是这个味道,十几年都没换。更令维多利亚惊奇的是长官身上没有酒臭,往常在这个时间点,隔着办公室的墙壁都能闻到的酒味——何况今天是休息日。

  警长在维多利亚疑惑又带些惊恐与不安的眼神中点完了餐,盯着侍者走远才坚定地望着维多利亚的双眼,从容不迫地说:“别着急,我一会都会解释清楚的。”语毕,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绑着牡蛎白缎带的比手掌略大的盒子。“不要拆开,收起来,回家再看。”他说。

  于是维多利亚顺从地把盒子放进了自己的手提袋,还没等她能够出声,警长又抢在她前头,说,“我需要向你道歉,维多利亚。”

    这让维多利亚心跳骤然停了一拍,不确认自己是否听清楚了。长官要向我道歉,还是向我索要道歉?她还是不敢直视那双眼白浑浊的棕绿色眼睛。

  “我说你不适合这份工作,不是因为你不称职。”警长接着说,“你是我这么多年见过最努力最上进的警员,你的毕业评估分数比同级的男警员都高——我是说我没有想要否定你的意思,反而是因为你太正直,也太敏锐,才不适合这份工作。”警长的表情十分自然真诚,维多利亚立刻就相信了这是他的肺腑之言。此时维多利亚的耳朵已经被夸赞塞满,什么其他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她控制不住脸上浮出的笑意——长官的肯定,她等待得太久了。“但是……”猝不及防的转折又让她放下上扬的嘴角,提醒她不要高兴得太早。

  “但是你太年轻了。”警长说,眼神里透出关切。“如果伯爵把你那张纸条交给警署,甚至编出一些你没有对他说过的话——你想过后果吗?”

  女警心一沉,怯怯地问:“你怎么……”怎么知道的?她想说,但是被警长抬手制止了。警长又问道,“你是把自己的联络方式或者地址写在纸条上了吧?”

  维多利亚心虚地向后靠了靠,良久才无言地点点头。“至少用一些暗号或者代码呀,年轻的女士,你当时正好有一张报纸,在报纸的文章里选择你要的字母,把页数,行数写在纸上——至少这样,一张写满数字的纸条不能直接证明事情与你有关。”

  “遵命,长……你怎么知道的,伯爵向你投诉我了吗?”维多利亚拧着提包握柄的手已经渗出了冷汗。即将失业的想法揪着她的胸口,让她无法呼吸,她此刻正为自己当初的冲动行为懊悔不已,心里的声音带着哭腔地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如果失去工作的话,我该怎么负担妹妹的学费。如果她不能继续上学,就不得不到农场主家当女仆或者被母亲逼着嫁人……

  “我并不知道,我猜的,你的反应确认了我的猜测而已。”警长和蔼地说道。精致的茶点在他说话期间被放置在了圆形的大理石板桌中央。两杯香醇的红茶在两人下巴下方散发着温热的芳香。但是维多利亚根本无心享用美食。“那你……”

    “你想问我为什么这样猜想,是吗?”警长用如早餐香肠一样粗的手指捏了一块黄油饼干,说一句吃一口。“你估计也问过这样的问题吧——为什么我到了这个,同龄同事都至少是个镇警署警司的年纪,我依旧只是个警长。”说完,他又捏起小巧的杯柄,抿了一口热茶——还太烫,无法爽快入口。“维多利亚,谁都年轻过,也许都为自己心中的正义挣扎过,但是每个人都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你和我三女儿差不多大,我希望你以后不会变成我这个样子。不会变成一个为了保住工作而违背自己的原则,必须喝酒才让自己能够忍受与自己独处的人。但我同样也不希望你失去工作,或者失去更珍贵的东西……”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似乎想要专心致志地享受下午茶,但是维多利亚知晓他实际上是不知该如何继续隐晦地讲述往事而采用这种方式来给这些故事草草画上分号——就像是在无声地说“不讲了不讲了,你看我的嘴都塞满了,不方便说话。”于是维多利亚耐心地配合着长官,沉默无语,偶尔啜两口浓茶,等待他愿意再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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