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秦二小姐
正午时分，秦将军从城外驻军营地回到府中，路过库房时，瞧见下人们进进出出往里面抬着许多物件。
他随意瞥了一眼，朝身边随从问道：“府中今日有客来？”
刘平跟他在外面跑了大半晌，方才回府时只听门房随口对他提了一句什么虞城表亲，他不确定道：“似乎是虞城老家有亲戚来了。”
秦将军点点头，改道朝翠微堂走去。
沈氏刚打发走了秦绾，现下仍坐在窗前软榻上，她回想起秦绾的仙姿佚貌，面上再无一丝和善，心中恨恨，手中丝帕攥成一团。
秦将军一进门就瞧见她明艳的脸上带着气恼之色，他脚下一顿，正想扭头避开，沈氏却已抬眼瞧见了他。
“老爷回来了。”
她声音不冷不热，阻了秦将军要离去的念想。
“听下人说老家来人了？”秦将军走到榻前坐下，模样随意地笑着问她。
沈氏见他搭话，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脸上，细细打量着，想要找出与秦绾面容相似之处。
秦松佲望族出身，模样十分周正，长眉星目，年轻时也曾是风流不羁的少年将军。
可沈氏在他脸上，竟找不出一丁点儿的与秦绾相仿之处，她忽地砸了手边茶盏，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冷声嘲讽道：“怎么？老爷还惦记着那狐媚子吗？时时刻刻想着那贱人之女！”
因当年之事，沈氏对他时常讥讽，秦松佲心中有愧，寻常并不与她一般见识，但眼下见一句话又惹来她发火，他不禁也冷了脸，“不可理喻！”
话落，他拂袖离去。
沈氏望着那道渐远的背影，心中冷笑连连，多亏那外室貌美，如今便由那孽种来替我楹姐儿入宫享福吧！
秦府莲苑楼台水榭，屋子直接建在莲池之上，夏日满池花开是避暑胜地，冬日一池残荷，却稍显阴冷。
秦绾一想到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池水，她浑身血液都要凝住了。
自踏入卧房后，她再没出过这间屋子，整日静养在床。
小帝姬胎里带来的病弱，任凭秦绾医术再如何高明，此刻，也只能喝药调养。
这两日里，沈氏怜她病重，免了她到翠微堂请安，又使人送了许多衣裳首饰给她，瞧着似乎是真要将她当做将军府的二小姐来对待。
可若真心待她，就该知道她既怕水乘不得船，自然也住不得莲苑。
秦绾心中十分清楚，沈氏接她进京必是有事要用她，所以她在等，等着她们找来。
住进莲苑的第三日傍晚，秀荷撑着灯笼，来瞧秦绾病情如何了。
她模样温柔，待人也十分亲切，坐在寝间软榻上，秀荷目光关切地打量着秦绾，笑道：“姑娘这两日身子如何了？瞧着似乎已经大好了。”
“劳姑姑惦记，这两日卧床歇息着，身子已经无碍了。”
秦绾这两日已经没再反复起热，但她生来身子就单薄，仍需卧床静养，目下秀荷既寻了来，秦绾便知道她们等不及了。
秦绾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朝秀荷看去，她也想知道，沈氏接她进京到底是存的什么心？
秀荷一听她身子好了，唇边笑意更甚，有意说道：“听说姑娘极擅医，在虞城有杏林圣手之称，如今才两日过去，姑娘竟已养好了身子，果真是医术精湛呐。”
“姑姑缪赞了。”秦绾浅笑，并不过多地去接她的话。
秀荷见状目光探究地落在她脸上，声音里仍带着笑，语气却略有些斟酌：“听闻宫中太妃娘娘近日身子不大爽快，太医开了许多方子，吃了却仍不见好……大小姐明日要进宫去看望太妃，姑娘不若一并跟了去？”
秦绾闻言，眼眸微动，衣袖遮盖住的手指缓缓握紧了掌心佛珠，她唇边浅笑依旧，清透眼眸毫无异样地抬起望向秀荷。
她瞳色过浅，目光清亮，秀荷被瞧得唇边笑意微僵，被这样一双纯净的眼瞳注视着，那些算计似乎都是在玷污亵渎她。
秀荷神色不自然地错开了目光。
秦绾瞧着她，明知她们是在算计自己，心下却仍抑制不住地微微亢奋，原来，沈氏竟想将她往宫中送吗？
如此……正了合她的意呢。
“好，明日我便与姐姐一同入宫。”秦绾一副医者仁心地点头应下。
冬月初四，天骤寒。
秦绾洗漱后坐于梳妆台前，若兰站在她身旁，为她上妆，为她挽着繁复雅致的发髻。
绿珠拿着件蜜合色双蝶绣罗裙递到秦绾面前，“姑娘瞧这件衣裳如何？听若兰说这是京中今年新出的样式，姑娘穿上一定好看极了。”
秦绾侧目看去，那衣裙竟是十分名贵的沉云锦做成，衣角袖口群蝶翩飞，裙摆间更是有细碎银光闪现，这一件衣裳，竟是花了大价钱制成。
沈氏对她，可真是舍得呢。
秦绾点头，“嗯，就这一件吧。”
绿珠高兴地应下，又去翻看相配的披风。
若兰见状，从妆奁里拿出一套发饰，柔声问：“姑娘既选了这件浅色的衣裳，那发间就用这套莲角胡珠卷须簪吧？”
秦绾闻言又垂眸看去，发簪虽是用雪银制成，可样式十分精美，簪身似流水蜿蜒，簪头一朵雪莲初绽，下面坠着长长的一缕银丝，清雅出尘，银丝晃动间却又无声撩拨着人心。
秦绾目光落在那银簪锋利处，只觉颈侧隐隐作痛，她立刻移开了视线，“用玉簪吧。”
若兰在沈氏身边伺候时，沈氏的衣着配饰皆由她来相配，沈氏没有一次不满的。今日初次为秦绾梳头，因秦绾本就姿容绝世，她想在妆发间出彩，便使了浑身解数来梳妆，这套发饰明明与今日的衣着妆发最为相配，雪莲映衬秦绾出尘的气度，那一缕银线轻轻晃动间更添风雅。
若兰不懂秦绾为什么不喜这支发簪，她闻言只得可惜地放回妆奁，另挑了只白玉藤花簪戴在秦绾发间。
待换了衣裳，收拾妥当，秦绾带着若兰往垂花门走去。
若兰自幼长于秦府，规矩行事皆要比绿珠稳重许多，宫中规矩重，秦绾怕绿珠怯场受罚，特意点了若兰跟随。
莲苑建在秦府偏僻处，离主院翠微堂隔了足足两刻钟的路程。
行至府中垂花门时，马车旁已经站了个清秀婢女。
若兰低声对秦绾道：“那是大小姐身边的坠儿。”
秦绾点头嗯了声。
坠儿瞧见她们过来，目光落在秦绾身上愣了一瞬，被若兰唤着，才恍然回过神行礼道：“坠儿见过二小姐。今日风大，我们小姐便先上车等候了。”
秦绾语带歉意：“是我来晚，让姐姐久等了。”
坠儿为她推开车门，对里面坐着的秦楹道：“小姐，二小姐来了。”
“妹妹快上来吧，外面风大。”车厢里传来一道稍显冷淡的声音。
秦楹比秦绾大了近两岁，今冬已满十七，先前想为她说亲的媒人能将秦府门槛踏破，现下她被太妃瞧上，再无一人敢上门为她说亲。
秦绾上了马车，朝她看去，秦楹身量高挑，似乎是因为出身将门的缘故，她坐姿十分端正，脊背挺直，长眉星目，与明艳似一朵牡丹花的沈氏一点也不相像，身上带着一股宁折不屈的气度，端坐在不大的车厢里，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见秦绾进来，目光朝她投去，帘外天光倾泻在她身后，少女玉簪绾发，低垂的发髻间藤花一片，她身披绛紫色莲纹斗篷，鸦羽眼睫半垂着，直挺鼻梁侧一点艳色，周身镀着层浅淡天光，她手持佛珠走进车厢，仿若神女自虚无之境走出，神圣高贵，不可亵渎。
秦楹眼底有惊艳一闪而过，她立刻移开视线，身子朝一旁挪了挪，她伸出手，递与秦绾一个物件。
秦绾目光随她动作落于她掌心。
竟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累丝镶红石手炉。
她捻着佛珠的指尖微微一僵，下一瞬，长睫抬起，她朝秦楹看去。
她眸色过浅，望着人时即便没有过多的情绪，目光也是清透澄净使人沦陷的。
秦楹被她瞧的莫名口干，她微抿了下唇，说道：“听母亲说你受寒病了，我身为姐姐，这许多年未在你身边照顾你，这手炉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吧。”
她声音和她的神色一样冷清，秦绾接过她递来的手炉，捧在手心，暖意直袭心底。
她对秦楹笑了笑，“让姐姐费心了。”
秦楹侧开脸，“你我姐妹，不必客气。”
说话间，马车一路飞奔，朝着楚宫的方向驶去。
秦松佲位高权重，秦府与宫中并不算远，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马车便到了宫门口。
秦楹动作利落地跳下马车，站在矮凳旁，等着秦绾出来。
“秦小姐？”
宫门内有一男子走出来，他身穿深紫色锦衣，面色苍白，眉目浅淡，声音温柔清润，淡淡唤着秦楹。
秦楹眼底一霎明亮了起来，她转过身，回礼道：“陈质子。”
车厢里，迟迟不见再有人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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