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行主仆突遇浪荡客，驻女儿暂听君子辞
“哈哈，害羞啦害羞啦！哎呀究竟是哪个嘛，告诉我好不好？”
在羞红了脸的主子有所表示之前，清风吹过，舒爽怡人，直把发红的脸庞抚去了些许燥热。
“……公，公子，时候不早啦，我看他们也快散学了，咱俩也赶紧回吧！”
看着那小仆突然间神色匆忙起来，正未想到该如何回答的主子虽有些疑惑，但也到底是得了饶，连忙点头应允了，当下这二人便顺着来时的路，又急急忙忙往回赶。
“我说二位，眼下正当午饭时辰，我见这位公子，气质绝佳，风采动人，隐隐间，有一股诗意文气随风而来，想此必是饱读诗书，颇有学问的敏慧公子，既同是求道之人，不知今日可否赏个脸，让小弟请二位用顿午饭？小弟也正好趁此便利，向兄台请教一番学问。”
哪里料得，就在二人刚要走上人来人往的街道，打算抄近路快些回家时，一个身穿玫红色便衣的年轻男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满面笑容地对着主仆二人施了一礼并出言相邀，但见：
玫装芳纹，桃眼涵呇，雪白皮项间微露，青黑发顶后舒散，声沁沁，珮玉璇环清趁步，笑吟吟，凤鸾花姿艳寻抟，长身俊逸，乘风归去仙人态，短衣捷便，破雾冲云少侠身，如同潇湘又闻曲，真乃洞庭再世杰。
对着这个看起来容貌不凡又一表人才的“同道”，那小姐面上一红，尚未想到答复之辞，便听得身边的护法之人毫不客气地开了腔，狠狠地把怒火对准了这个轻浮的家伙：
“呵呦，你这没教缺礼的浪荡子，真是好不通晓事理！我们主仆二人，与你素昧平生无亲无故，你怎来的这般惦念，从学塾窗外，便一直跟着我们直到此时，却是何处的道理？本以为你这冒失鬼，看着人多眼杂不敢再生事，却没来由竟敢当路劫人，真是胆大包天心怀叵测！告诉你，我们家的公子，素来是不和外面的闲人野汉共进什么午餐的！你便也早些回自家门里去吧，省的在这里丢份，若再要蛮缠，叫嚷起来，看你也像是有头有脸的斯文人，到时候，可休怪我们不讲情面！”
话虽如此说，小丫头心里终究还是直打鼓。
万一，这泼皮真的是个软硬不吃的货色，完全不会顾及甚么脸面，果然要强来，那可如何是好！
观此人皮囊是个顶好的，说不准，就是个专门诱骗良家姑娘的诱面，背地里，专干那些拐掳妇人的勾当，端的可恶！
此番，他必定是识破了自家小姐的女扮男装，这才一路跟了过来，眼见前面闹市不便下手，就要在此地来个什么智取，叫小姐被他骗了去！呸，还好意思说什么讨教学问共进午饭，一个大男人家，穿成这样，也不觉得害臊难堪，那种不干不净的鬼心思，果然是想凭色计诱女孩子是吧！岂有此理，看本姑娘怎么……
“嗯嗯，这位小兄弟说得有些道理。”
依旧是眉眼带笑的温和样，那男子丝毫没有动怒，甚至还撒娇般地一脸煞有介事，清脆的嗓音配上那两声服意应答似的“嗯”，让这小丫头没来由又是一阵火气直冲头顶。
……有病吧这人！恶不恶心啊！
……不，不是有病……
是果然不要脸！
这些男人为了骗姑娘，端的是狠得下心！竟然能把脸皮，修炼到如此境界！
小丫头觉得，此人的脸皮若是被揭下来，只怕是深山老林里的千年古树见了，也要自叹一声惭愧难及的。
呵，以为凭着这区区计俩，就能让我们家小姐上当？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还真以为他是什么潘郎掷果荀令留香？
小丫头再懒得听他废话，打算拉起小姐就走：
“快走吧公子，莫跟这等人纠缠，老爷还在家等着消息，吩咐我们午时二刻便回，若是迟了，怕他心焦！”
表面上是在催促自家小姐，实际上，是暗示这居心叵测之人，不要轻举妄动再行纠缠跟踪，家里可是有人照应着呢，耽搁了丁点儿时辰，派人出来寻时，足够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敢把心思打在小姐身上，反了他了！
听着这番暗示，眼见主仆二人就要离去，那年轻男子抬步就跟，依旧是那副闲散漫不经心的讨厌模样，只是言语间愈发底气十足，仿佛他才是理直气壮光明磊落的侠义好汉一般：
“适才小兄弟说我与你们素昧平生无亲无故，那自然也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小弟又何苦心怀不轨，对你们二人别有所图呢？况且我等皆是男子，又有何不便，让兄台只顾推辞疑心？小弟一无害人之念，二无害人之径，即便是贵府老爷，甚至官府中人来了，也只怕无处治小弟的罪吧？”
“你！”
听了这振振有词的无赖说话，小丫头顿时哑口无言，只是看着自家小姐，发现她也是眉眼间笼上了明显的担忧。
因此地偏塞闭域，虽说民风淳朴人人心思良善，可到底在未出阁的女儿家身上，还是保持了相当的禁锢习惯，平日里小姐要想出门沿街转转，也只得坐轿，若不是这般，今日，也没必要做此男装打扮了……
倘若此时此地吵嚷开来，那小姐扮装出行的事情就会顷刻间宣扬出去，那时候，可就真的是有口难辩，要被迫承受来自家家户户全境遍野的口舌是非，小姐，甚至阖府，又该如何面对自处呢？毕竟好不容易才……
“这位兄台。”
小……小姐？
丫头正在这种无形的威胁之下，急得直想法子回话才好，却不料自家小姐学着男子行礼的方式，此刻也回了一礼，给那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泼皮无赖，对着后者那期待和益发明亮的眼神，镇静开言：
“家仆不懂规矩，放肆妄言，还请兄台莫要放在心上。小子才疏学浅，万当不起兄台美誉，求道之人理当互相切磋，寻觅知音，才为我等学生该守之道。今日有幸结识兄台，本该就此共饮一杯，同叙诗情。无奈家父与小子今日早间已有约定，午时是无论如何不得在外不归的，还请兄台见谅，如有良机，下回必然与兄台相聚。”
……坏了！
小姐总是这般有礼有节的柔弱性子，虽说善良温和是极好的，可是也得看看对象啊，似如今这个煞星，你但凡给了他半分颜色，他必然会愈加肆无忌惮，认定了你是个好欺负的！对他这等人，就得劈头盖脸把他骂怂了才好啊！小姐也真是的，和这种人讲个甚么理？还下回再聚……哼，他还想有下回！？
“既是兄台如此说，那是小弟的不是了。小弟今日便不再相扰，兄台请便。”
啊？
吃惊地瞪着这个“人贩子”，小丫头不禁纳闷。
莫非是自己想错了？
此人……果真只是个想要“寻道”的酸书生？
而小姐也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只她毕竟位尊身贵，知晓此时仍是懈怠不得，因此，还是尽量神态自若，礼数周到：
“兄台留步，告辞。花林，咱们走吧。”
“不急，不急。实不瞒兄台，小弟，还有一小事相求。”
刚欢喜起来要拉着小姐逃离此地的丫头又是被惊得一顿。
……还有完没完了啊！
“……”小姐也回过头来，面带疑惑。
这服艳容俊的男子丝毫没有吞吐为难，神态潇洒，字字朗晰：
“适才在学塾外，小弟也闻得今日的辩题，胸中也自有一番道理，只是未得知音倾诉，现下既见到了兄台，便要请兄台暂且一听，小弟的这一论一诗。”
“……兄台既如此说，我听着便是。”
此人他应是知晓自己是女儿身的。
却不知，此番到底是何用意？
观此情形，他像是在切磋琢磨，论道交友，可是……这种一直维持着的不容置疑的潇洒和……骄傲？……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呢……只是人常道，出狂言者必有广才，如此想来，今日莫不应在此人身上？
心中暗暗称奇的同时，小姐甚至都忘了自称“小子”，只是不住打量着这个用意非凡的陌生年轻男子，而后突然自觉不妥，脸上霎时间又飞起一片红云。
丫头在一旁自然注意到了自家小姐的反应，正欲出言转移话题，却听清俊嗓音响起，好似凉风袭暑热，浑如白雪歇红梅：
“清风化欲，乘且益潇，驰但无名，方晴见镇。御定以静，万物自化，助心守正，道常无为。
晶阳重现花沁盛，百鸟相闻正此盟。
去到小园春尽处，玉立长身美吟仍。
扶摇苍穹天作秤，翊霖豪情慰平生。
笔下神明终煦见，此日清歌伴长风。”
“好句，好诗，兄台大才，小子自愧不如。”
小姐未及细细品味，便觉其中颇有门道，可正因兴致被勾起，想要好好谈论一番的时候，却见那男子头也不回地就告辞离去了，只留下一句飘逸的道别：
“兄台实现了小弟心愿，小弟感激不尽，就此别过。”
……
看着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一直在揣摩方才诗句的小姐，丫头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我的好主子啊，没来由这般计较做什么？知道你喜欢这些诗词文章，可这浮浪子风流客，他说的是什么？而且看看他那样，一大男人穿什么艳紫粉正玫红，好不可笑！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只会狗屁不通胡诌一气，我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噗……你呀……”小姐终于回过神来，笑着掐了恰自家丫头的脸蛋：
“你又不是什么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先生，自然听不懂这些文词，我是觉得，刚才这位公子，真是有些学识的，你也莫要以貌取人，若不是咱们身份有碍，我倒真想……”
“呦呦呦，怎么啦大小姐，你可别是瞧着那货有副好皮囊，就想移情别恋另觅新欢了吧？哎呀我可提醒你啊，你可是和老爷，还有咱们全府的人说定了的，这夫婿只从……”
“你这小丫头！说好的事情怎么可能随意更改，况且我怎么移情别恋另觅新欢了？君子之道切磋琢磨，你休再胡言乱语，否则当心我回家打你的板子，再把你的红豆酥全吃了！”
“哎呀小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啊我错了我错了！别动手啊！”
在一如去时般一路的打闹中，主仆二人渐渐消失在路人的视线里，终于如约赶回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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