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呼……呼……”
柯颦从梦中惊醒，头痛欲裂，冷汗淋漓。
她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感受到指尖温热的搏动后，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她躺在床上，四肢无力。白色的蚊帐垂在边上，像是堆积的棉花糖。虽然夏天已经过去了，但她还没来得及这个拆除。
过了许久，柯颦才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两只微微发颤的手按在一块，用力到十指发红、发紫。
马萧，方天明。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她和他们，竟然这么早就遇见过了。
被抢包的那次，他们两个骑着电瓶车，戴着头盔，根本看不清面容。后来警察局抓到人，柯颦也没有分出过心神来关心这件事，只以为就是两个普通的飞车党。
没想到……没想到……
她闭上眼，睫毛还在不停的颤抖着，方才强压下去的害怕和惊惧也统统浮上水面。她张嘴咬上自己的手，出血了也不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如果不是她的重生，在这个时间点，她是不会和马萧他们遇到的。
因为重来一次，她有了新的选择，所以才会去出版社实习，她才会走那条路，遇到那两个抢包的人，从而提前进了警局，进了医院。
而现在这样，是不是意味着，未来的那件事不会再发生了？
她不知道。
柯颦咬着自己的手，蜷缩着身体，半声呜咽都不敢发出，眼泪一滴滴的往下掉，落在枕头上，浸湿了一大片。
痛，真的是太痛了。
世界瞬间失去色彩，只有脖颈处传来的清晰的凉意，那是风灌进去的温度。
是她一直在逃避的痛楚。
今天是周日，寝室里的人很少，大部分都出去玩了。
陈美灵听见她床上的动静，随口问了句：“醒了，要吃坚果吗？我刚买的。”
无人应答。
床帘掩下的那片空间安静的不可思议。
陈美灵以为对方还没醒，耸耸肩，继续自己吃自己的。
突然间，一阵欢快的电话铃声响起。陈美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柯颦的手机响了。
还没等她走过去叫人，那边的床上就蹦下来个影子，踩着拖鞋往外头去了。
“老五，老五？柯柯？”她提高音量喊了好几嗓子，那人都像是丢了魂儿似的，一次都没回过头。
陈美灵追出寝室，可惜慢了一步，走廊空荡荡的，柯颦早就不见了。
她跺了下脚，心下怀疑这人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一回来就往床上躺不说，现在出门又一声不吭地，不是平白让人担心嘛。
楼梯间里铃声回响，对面的人打了一遍又一遍，好似知晓她就坐在这儿，静静的看着屏幕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执拗得不可思议。
最后，柯颦还是接了。
“柯柯。”
手机放在台阶上，声音外放。男人的声音带着安静的试探，像一朵云般飘了过来，生怕重点就会惊扰到这边的人。
“虞赛。”她坐在台阶上，头靠着膝盖，无神的望着屏幕上不断起伏的音频，声音轻到仿佛一戳就破的透明泡泡。
那边的人顿了下，声音越发的温柔：“我在。”
“你知道我爸妈是怎么死的吗？”那声音是哭过后的沙哑，穿过手机，叫听者心脏微缩，痛意如潮水般阵阵袭来，“我爸是车祸走的，很突然，据说当场就没了气。他那天没喝酒，也没超速，什么都没做，却平白没了性命。”
ys。
祝名扬正准备跟老大说说他发现的问题，结果门就从里面猛地打开，撞得他鼻子生疼。
“老大？”
男人拿着手机往电梯那边走去，神色匆匆，压根就没听到他的喊声。
祝名扬：算了算了，还是等老大回来再讲吧。
他回到楼下，灵机一动趴在熊胜男的桌子边上问道：“柯柯今天没来吗？”
熊胜男：“她昨天就请假了，说是有点事要办。”她抬手看了眼表，“有事要找她吗？”
祝名扬赶紧摇头，若有所思的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电梯里，虞赛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平静到近乎空渺的嗓音，眉心反而拧得更紧。他的动作仓促，从来没有觉得电梯这么慢过，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柯柯，你在寝室里是吗？我马上过来。”他放轻声音，低声哄道，“等我一会儿，就待在原地好不好？”
“医院通知的时候，我在客厅里整理东西，我妈在房间里睡午觉，电话是直接打到她的手机上的。虞赛，你知道吗？我妈她有心脏病，但是不严重。当时药就摆在床头柜上，我就在外面，可她没吃药，也没喊我，就这样静悄悄的随着我爸走了。”
“后来医生抢救的时候，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说很抱歉，他们已经尽力了，但是病人求生欲望很低，让我做好准备。”
楼梯间里，柯颦自顾自的说着，她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是一种什么都不在意，漠视一切的平静。
“我从小就知道他们很爱很爱对方，我也以有这样一对父母而骄傲。但我从来没想过，他们会这样不爱我。”
是的，不爱。
“他们对我的爱，就像主人对宠物的爱，可以重若泰山，也可以轻如羽毛。我是这个家突如其来的一个插足者，高兴时把我当宝贝，又亲又抱，恨不得将我介绍给周围所有的人，不高兴时，他们的眼里就没了我，觉得我是个累赘。”
她的声音寂寥又孤远，若有似无，轻到只有自己听得清。
伤心吗？
初三刚毕业的柯颦是伤心的，伤心自己被他们狠心的留在这个世上，伤心母亲不顾女儿，硬要随着父亲而去，伤心世界之大，竟然只剩下她一个人。
而现在呢？
她已经分不清，于她而言，父母的离世，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这个世界上，她送走了她的父母，在墓前为他们献上花朵，见证了自己的死亡，看过墓碑上那张笑容灿烂的熟悉照片。
对她来说，活着的意义，好似只剩下了送走一个又一个的人。她想，终其茫茫人海，应该再也找不出像她这样的人了吧。
这样不知是荒唐还是悲哀的人。
秋季落叶缤纷，隔着玻璃窗望下去，还能瞧见寝室楼下有人在排练舞蹈，许多人在边上围观拍照。
“你说，如果他们知道，有一天，我也步上了他们的后尘，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在路上等一等我……”
说完，她就嗤笑一声，觉得以那两个人的心性，说不定早就忘了她是谁。
“我不该奢求的。”
肩膀上突然按上来一双手，强迫着她抬头面对。
“我爱你。”
如同一声炸雷，猛然出现在她的耳边，令人惊慌失措想要逃走。
男人喘着气，额上脸上满是汗珠，但是那双茶褐色的眼睛却是那样深的望着她，仿佛能一直看到她的灵魂里去。
他蹲下身，低了几个台阶，比她还矮上半个头。
男人捧着她的脸，红肿的眼眶和未干的泪痕让人心疼。
他看到了那双向来欢快漂亮如黑曜石的眼睛里是没有边际的空旷，而在空旷之后，是快要把她整个人吞噬淹没的悲伤。
这是足以摧毁他的巨大悲伤。
“我爱你。”他看着她，汗还在流，快速奔跑后的呼吸依旧急促，可他的眼底是快要满溢出来的爱意与怜惜。他重复了一遍，像是亲自拿着传世刻刀，一刀刀刻在了她的心上，“虞赛爱柯颦，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柯颦呆呆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认识他炽热而滚烫的情感，认识他毫无保留的汹涌，认识他那执着到令人发笑的一颗心。
眼泪怔然从眼角滑落，被人轻轻吻去，叹息声在耳畔响起，“你这样，让我怎么舍得。”
那是一个怜惜大于情欲的吻，从眼角到鼻梢，最终落在她的唇上，化蝶般，砰然敲响了她的心房。
安静的楼梯间，只有两个人沐浴在光河中，他们的影子交错又分开，纠缠在一起，像是两株蜿蜒的藤蔓。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一分钟，也许十分钟，也许半个小时。
时间短暂而又漫长，耳畔的每声呼喊，空气中的每颗灰尘都好似变得轻快起来，徜徉在这片安静的海洋。
“虞赛。”柯颦手抵在他的胸前，稍稍用力，推开了人。她望着那片茶褐色，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一字一句都显得那么郑重，“那个机会，我给你。”
他捏着她的手，亲昵的轻啄着每根手指。他的声音带着笑意，黏腻得一塌糊涂。
“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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