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林舒窈摇了摇头，“爹，娘，我手里还有十几两银子没有动呢，足够平时的花销了，这钱是我原本就打算用来买地的。”
林父沉吟了片刻，颔首道，“那也行，不过买的二十亩地都归你，我和你娘能挣钱，将来也能自己攒钱买地。”
林舒窈还是不同意，她虽然是秀才之女，不过周家人却敢光明正大的欺负她，就连里正，也不将她放在心里，说白了，还是因为林家家贫如洗，被人看不起。
她希望林家能变得强大一些，这样也能庇佑她，林舒窈说得口干舌燥，劝了半天，林父才勉强收下。
这件事办妥，林舒窈才心满意足的回到家中。
刚回到家，没多久，院子门就被敲的咚咚直响。
林舒窈正在灶房做饭，听见门响，皱了皱眉，这大中午的，是谁？想到上次牛媒婆也是这个时候来的，林舒窈心里一阵警惕，虽然来人是谁她不知道，但是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看蕊蕊已经打算去开门了，林舒窈喊住了她，擦了擦手，自己走到了院门口。
打开门，门口站的却是妞妞，只是她看起来有些不太好，披头散发，头破血流，半张脸都肿着，嘴角还淌着血，瞧上去甚是狼狈。
林舒窈皱了皱眉问道，“妞妞，你这是怎么了，你爹娘是不是又打你了？”
妞妞神色慌张，瞧见林舒窈，急忙伸手抓住她的衣角，“三婶，救救我，我娘要把我卖了。”
林舒窈愣住了，她一方面实在觉得有些不可置信，然而另一方面，心下却又十分清楚，妞妞万万没必要拿这等事开玩笑，而且以二房那两口子重男轻女的程度，做出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儿，她头顶立时就噌地窜出一把火来。
妞妞今年才七岁，寻常人家的姑娘，在这个年纪，还是天真无邪的模样，妞妞却几乎已经承担了家中全部的家务，吴氏是个懒惰的性子，家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妞妞，做不好还要挨打，林舒窈有时看不下去，说两句结果反而害的妞妞被打的更狠，久而久之，林舒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原本以为周老二和吴氏只是对妞妞差一些，没想到她们现在竟然还要卖人，这可是他们亲生的女儿，林舒窈简直无法理解，转身攒眉道，“你爹娘傻了吧？”
妞妞刚才听见她爹娘说要卖掉她的时候，吓得不管不顾的就跑了出来，跑出家门的时候，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最后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抱着赌一把的想法，跑到了她三婶儿家，她一直都知道爹娘不喜欢她，为了讨他们的喜欢，她努力听话懂事，不哭不闹，做家务，干农活，照顾弟弟，让自己变得有用，可她没想到爹娘竟然还是会想要卖掉她，这一路上她都忍住没有哭，可这会儿，听见林舒窈的话，心里那股子心酸劲儿就再也忍不住了，哭得险些背过气去，引得村里过路的行人纷纷朝她这边张望。
“你进来。”林舒窈将她往院子里拉了拉，“到底怎么回事？”
“是刚才我偷听见我娘讲的。”妞妞有一声没一声地抽噎，“今年家里卖了地，粮食收的少了，饭吃不饱，娘说我反正是个赔钱货，在家里也是浪费粮食，若是卖去大户人家，还能得几两银子的卖身钱，他们就动了心思。娘说我爹已跟人牙子打过招呼了，待会儿牙婆就要上门了，三婶儿，我怎么办啊！我不想要被卖掉，三婶儿，你救救我好不好！”妞妞哭着哭着，竟然一下子跪在了林舒窈面前。
林舒窈皱了皱眉，小姑娘脸上还带着伤，泪水和着脸上的血夹杂在一起，看上去好不可怜，林舒窈心里一软，急忙将她扶起来。
“你放心，三婶儿在呢。”
林舒窈牵着她进了屋里，打了一盆热水，给她清理好身上的伤口，又拿了治疗外伤的药抹上。
这才起身说要去周家看看。
妞妞经过这一遭，就如同惊弓之鸟一样，见林舒窈起身，她也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拽着林舒窈的衣角不肯放开。
“妞妞，你跟蕊蕊妹妹在家待着，三婶儿去你爹娘那儿看看。”
妞妞现在害怕极了，只有在林舒窈的身边，她的心里才有安全感，摇头道，“三婶儿，我想跟你在一块儿。
蕊蕊听到这话，也急忙道，“娘，我也要跟你去。”
林舒窈低下头，看着两张稚嫩的脸蛋儿，眼里满是胆颤害怕，叹了一口气，“那就一起去吧。”
林舒窈带着妞妞和蕊蕊，来到周家门前，只见院门外围了不少人，站在最里面的吴氏，瞧见林舒窈身后的妞妞，立马冲了过来，一把将妞妞从她身后抓了出来，“你这死丫头，去哪儿了你，正到处找你呢。”
林舒窈看了一眼，院子中除了相熟的村民们，还有一个打扮庸俗夸张，白面红唇的老婆子，看这打扮，就知道是牙婆。
妞妞被吴氏抓着，条件反射的想要缩回手去，奈何吴氏抓的紧紧的，她怎么也挣脱不掉，只好转头一脸祈求的看着林舒窈。
林舒窈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妞妞这才安心了些，被吴氏拽着走进了院子里。
吴氏拽着蕊蕊一直走到那位牙婆的面前，立马换了副脸色，讨好的笑道，“您给看看，就是这丫头，您给开个价，看看能卖多少钱？”
妞妞听到这话，立马又不安的扭动起来，“娘，你放开我，我不要，你别卖了我。”
“你给我闭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你这个赔钱货，老娘生你养你一场，现在拿你换点钱怎么了？”吴氏说着说着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到底卖不卖了？”那牙婆不耐烦的道，“耽误我多少生意，你们赔得起吗？”
“卖卖卖，怎么不卖！”吴氏满脸堆笑道。
“你打算卖多少银子？”林舒窈跟着走进院子，在人群外冷声道，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她，把目光投向她。
“你谁呀？做生意要先来后到，懂不懂！”牙婆看见她，以为她是来抢生意的，急了。
“价高者得。”林舒窈冷冷道，看着吴氏，“二嫂，你开个价吧，既然要卖，不如就卖给我好了。”林舒窈从带来的袖子里掏出一个银锞子，把底下印的官银字样给她看。
“弟妹，你这有儿有女的，要买我家这个赔钱货干什么？”
“废话少说，开价。”
“二十两。”吴氏喊完价钱，用试探的眼神盯着林舒窈，想从她的反应中看出什么。
人群中发出一阵嘘声，一个相貌端正的小丫头，最多也不过十两。眼前周家二房这个丫头，面黄肌瘦，皮包骨头，一脸苦相，十两银子买两个都嫌贵。
二十两？真是狮子大开口。众人忍不住都看向林舒窈。
林舒窈冷笑一声，“二嫂，你是在欺负我不识价是吗？我是诚心想买，但是你却不是诚心想卖，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跟她谈吧，看看她能不能给你那么多钱。”林舒窈指了指那牙婆。
那牙婆听到这话，立刻眉毛一横，盯着妞妞道，“就这丫头，面黄肌瘦的，还想要二十两银子？我实话说吧，最多八两银子，否则我买了带回去也是赔钱的，这种赔钱的买卖，我可不干！”
吴氏也知道，妞妞又瘦又干，最多也就卖到六七两银子，这牙婆肯出八两银子，已经是良心价了，她知道这已经是牙婆的底线了，是绝不可能再往上加了，但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又看着林舒窈道，“弟妹，十两银子，你买不买？”
林舒窈笑了笑，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妞妞看着自己亲娘和三婶儿讨价还价，缩在角落里，紧张地看着林舒窈，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她没想到林舒窈肯出银子买自己。她既害怕吴氏不答应，又怕她答应。
她身处黑不见光的地狱，本以为会彻底被吞噬，结果却忽然一道强光照射进来。
她想努力去抓住这唯一的光亮，却无力地发现，除了等待，她什么都做不了。
林舒窈虽然一直和吴氏说这话，余光却一直关注着妞妞，看见她这模样，心里像被什么揪住一样，喘不过气来。
妞妞比她见过的大多数孩子都要懂事听话，可就是这样乖巧的孩子，偏偏命途这么坎坷。
她扭头看向吴氏，“好，就十两银子。”林舒窈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嘴唇微动，声音冰冷，“我这就写卖身契。”
吴氏连声道：“好，好，好。”
早在出门之前，她就做好了准备，笔墨纸砚她都带来了，当场就写下了卖身契。
林舒窈将那张卖身契写好，展开在吴氏面前给她看，吴氏虽然看不懂字，不过也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舒窈也不可能骗她，可她就是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既是难受，又是有些不舍，虽然说她平日偏心了些，不过到底妞妞还是她的女儿，看着眼前这张写满字的单子，知道自己今日要是在这张单子上按了手印儿，从此以后妞妞就不再是她的女儿了，想到这些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若不是家里实在没法子，她也不想要这么干，她心里难受不舒坦着，却见林舒窈一副冷淡的模样，顿时令她心中更是不高兴，突然又张口反悔，说要多加五两银子，不知究竟是真为了缺钱，还是为了为难林舒窈而已。
到了这样的地步，见吴氏不顾脸面的又多提了五两银子，林舒窈虽然现在手里是拿得出来，不过她一想到吴氏平时苛待妞妞的模样，心里就觉得不舒服，她也不想让吴氏得逞，因此自然是一口回绝，只说自己没这样大的本事。
那头吴氏原本说到十五两银子时便有些后悔，可一想到若是自己当真有了十五两银子，到时不止可以将卖出去的地买回来，说不得还能再余下一些存着给喜蛋儿将来念书，林舒窈能拿出十两银子，便说不得能拿出来十五两，因此将心里最后一丝的不舍抛开，便与林舒窈争辩了起来。
“就十两银子，卖就卖，不卖就不卖，我做事最讨厌拖泥带水。”林舒窈冷冷的看着她，神色十分不耐烦。
吴氏见林舒窈态度坚决，也怕她反悔，不敢再跟她讨价还价，“卖，卖，卖！”
吴氏一口说了三个“卖”，也彻底寒了妞妞的心。
林舒窈点头，既然他们这边达成了协议，那就跟牙婆没什么关系了，林舒窈从兜里掏出一角银子递给牙婆，“也不让你白跑一趟。”
牙婆本来以为这趟白来了，结果还得了银子，喜笑颜开，行礼道，“夫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大气！”
牙婆走后，林舒窈才看向吴氏，提出要去里正家立字据。
虽然吴氏已经决定要将妞妞卖钱了，但到底仍是爱面子，嘴上说着虽然愿意出去使里正立个字据，不过心里却是不肯将这事儿丢人现眼的闹到里正处，不过见林舒窈坚定，并且说若她不同意，自己也不肯给钱，也只有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下来。
里正这会儿正在房屋里头用着午饭，见到这对妯娌两个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村民，顿时脑壳一痛，周家自从两个老人去世过后，就越来越不成个样子了，这一两年来，周家都闹出多少丢人现眼的事儿了，现在里正一瞧见他们，就觉得没好事。
果然待听到这妯娌二人说明来意时，这里正一家子顿时都惊呆无语了，卖女儿的事情不是没有，庄户人家生活不容易，过不下去卖儿卖女也是常见的，现在哪户人家嫁女儿不是跟卖女儿似的，不过像这样，从二房卖到三房还是很少见的，这种情况，一般都是过继的比较多。
不过看林舒窈一脸冷静的样子，像是压根儿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一般，看起来吴氏反倒是表情复杂得多。
这反正是人家家里头的事儿，里正也懒得去管，他一开始还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儿上，比较维护周家大房和二房，现在看这大房和二房的人越来越没有个正形，他也对他们渐渐失望了，反倒是三房林舒窈一个寡妇，却硬是凭自己一己之力，将三房的日子越过越好，他虽然一开始对林舒窈有些成见，现在也不由得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见他们已经打定了主意，这又是旁人家自个儿的事情，里正也不好再去多嘴，因此点了点头，林舒窈将写好的契书递给里正，里正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说没有问题，分别让两人按手印，吴氏想也不想，拿拇指沾了印泥便往那黄纸上戳了一下，林舒窈也拿起纸在上头印了手印儿。
按了手印，林舒窈没有作声，拿出十两的银锭扔到桌上，“银货两讫。”
看着她把卖身契揣到怀里，跟在她们身后的妞妞却是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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