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太兴二十二年 > 第41章 鹡鸰在原应永叹上

第41章 鹡鸰在原应永叹上


这一箭直接射穿了她的左肩,和绰疼得伏倒在马背上。她的坐骑也受了惊,长啸一声就往胡杨林里冲了进去,对于牲畜来讲树林总比草原要安全。

        然而刺客怎么可能止射一箭?第二箭和第三箭紧接着一左一右地奔来,皇帝连忙抽出佩剑,拨开了右翼这支,可此刻,左侧的箭镞离他头颅不过一尺的距离了!

        咣得一声金属碰撞,原来是穆思行情急之下,斜刺里射出一箭,撞开了刺客之箭。穆思行紧打马鞭来到皇帝跟前,“臣护驾有失,请陛下降罪!”这么大的动静,随行之人也都反应过来了,乌泱泱地围了过来护驾。

        皇帝尚有几分惊魂未定,当然怒意也是溢于言表的,恶狠狠地道:“抓刺客!”南宫华彧答了诺,带着人散开抓刺客去了。

        北宁提马上前,急切地问道:“父皇可有受伤?”

        皇帝摆摆手,强压着怒火回答儿子:“无妨。”

        北宁这才略松一口气,而后扫视一番,又问道:“皇姐呢?”若说前一句中的焦急有七分是演的一点也不冤枉他;可后这一句听起来无所谓,可是暗含了十二分由衷的忐忑。

        皇帝这才想起来,拿马鞭往胡杨林一指,“和绰中箭了,快去把你皇姐寻回来!”

        一听中箭二字,北宁脑海里瞬间如五雷轰顶一般,伤到哪了?致不致命?箭上不会有毒吧?他面上还要强装镇定,安排了人将皇帝送回营去,才带着自己的部下冲进胡杨林里找起人来。

        进了林子没多久,北宁就在树杈子上捡到了一件云雁细锦的斗篷,显然是她被马驮着乱跑时给刮下来的。斗篷的左侧沾着血印,北宁心里这就咯噔了一下,这么冷的天,她又受了伤,可不知道冻成了什么样。他低头一看,果然地上也有血迹,他示意部从顺着血迹找。又走了一阵子,忽听见不远处就马蹄声,北宁当即握住了佩剑。这虽然是北梁腹地,但刺客都能混进来,林子里埋伏了敌兵也不是不可能。北宁细细一听,还好,只是一匹马,即便是外敌也没什么。马蹄声由远及近,正是奔着他们这里来的。北宁放眼望去,可不是照夜玉狮子!但鞍上却是空空如也,北宁好不容易要放下的心又悬在了嗓子眼。北宁上手拉住马缰,轻轻摩挲着马脖子以做安抚,马鞍上原是挂了一把佩剑的,如今却只剩了剑鞘。照夜玉狮子见了熟人便安分下来,北宁把它交给随从,接着往深林处走去。

        随从瞧见大少禁咬着嘴唇,眉头拧成了八阵图,这么冷的天气生是急出一头细密的汗珠。上回见大少这么着急,还是臻宁夫人生产不顺之时。臻宁夫人逝后大少就悲痛欲绝到了那般地步,这要是和绰殿下这回有什么闪失,大少还不得………

        抓刺客的倒没那么多周折,第一个被逼到绝路里自知不活,便咬舌自尽了;第二个逃跑之际陷进了泥淖,被生擒活拿;第三个更鬼一点,南宫华彧没能抓到。皇帝下令到周边州郡府县衙门,全力搜捕这亡命之徒,至于活捉的这个,嘴里塞上麻核看管起来。此刻皇帝胸中怒火滔天,这一行乃是他临时起意,先前根本不曾规划线路。即便如此,刺客都能这么定时定点地埋伏下来,想必是有御前的人吃里扒外!此番皇帝得以离京,完全是因为西北烟尘,故而这叛徒说不定还与焉耆勾结一处。如今和绰中箭下落不明,万一马匹受惊往西边跑远,进了焉耆的圈套可怎么好?要是和绰救不回来……皇帝暗下决心,他一定要把这个乱臣贼子揪出来千刀万剐!

        这人会是谁呢?皇帝强行冷静下来深思,第一个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名字,穆思行。事发之时,穆思行离他好几丈远,驾马赶过来一定是来不及救驾的,于是他急中生智地再射一箭也无可厚非。可是,当时方寸之间,穆思行那一箭也是有可能正中他的眉间的。皇帝一个激灵,难道穆思行真有不臣之心吗?这雍州正是穆思行常年驻守之地,皇帝身边剩下的几百兵将哪里是西北蕃兵的对手?皇帝若真殒命于雍州,穆思行大可宣称刺客是焉耆派来的,然后就地裁制了无权无势的北宁,再引大军进京,北桓便可毫无困难地成为新君。

        “来人!”皇帝传亲兵入帐,“和绰找到了吗?”

        “回陛下,大少还没有消息。”

        “加派人手去找!”他的这些孩儿中,唯独和绰最出色。丞相留在京中监国,此番出征中大事小事都是和绰在他身边商量,自是聪慧非凡,此番舍命护驾又可见她的赤诚孝心。若和绰是个男儿,必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即便她是个女儿身,皇帝也一直是把她当作护国公主教导抚育的。待他百年之后,也就只有和绰能安定北梁的江山了。

        皇帝能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缜密地捋出这么多思绪;北宁道行尚浅,一面寻着血迹仔仔细细地找,一面各种和绰可能遭遇的险境不断地往他脑海里涌。他自己把自己吓唬得不清,这时看到几步外一棵大树下倚着一个人影,和绰!

        她的佩剑插在地上,右手抓着剑柄,左肩上的衣料都被血浸透了,黑里透红。和绰歪着头靠在右臂上,静得让人害怕。

        流了这么多的血,北宁一时间不敢上前,他想起来上一次见到这么多血时,就是左氏撒手人寰那天。如果和绰也离他而去了……

        部从可没有纠结这么多,不知哪个往前迈了一步,正好踩折了掉落的枝条,发出不小的动静。和绰警觉地睁眼,搭在剑柄上的手倏然抓紧。见她有反应,北宁的双腿才终于能挪动,还活着!

        北宁三步并作两步到她面前蹲下,从自己的衣摆上扯下一条布料,给她扎紧伤处避免接着失血,和绰自己已经将箭矢的长杆掰折了。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冻太久了,和绰眼神看着凶,其实已经失了焦,根本认不出来人。直到他打结的时候,和绰才疼得反应过来,艰难地道:“北…宁……”

        北宁捧起她的脸,凉得吓人,他安抚道:“别怕,我接你回去。”趁着和绰现在神识勉强还在工作,他抓起她的右臂绕过自己的脖子,然后抄过她的膝弯把她抱上了自己的马。北宁一手环抱着和绰,把她拢进自己的大氅里,一手执着缰绳,飞也似得往大营里奔回。

        被他小心翼翼护在怀里的这位,纵然人半死不活,嘴上还不老实地牢骚道:“你心跳得好快,闹得我头疼。”

        北宁还口:“命都快捡不回来了,少说两句吧你!”

        和绰轻笑一声,“我要是死了,你可得给我哭丧。”

        这话正戳在北宁的软肋上,眼泪禁不住地往上冒,北宁强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咬着牙道:“和绰,你要敢死,我就把你扔在草原上喂狼!”

        回到了大营,北宁策马直冲进了营门,到了公主帐前才勒住缰绳,抱着她跳下鞍来。太医和军医早在帐前等候,北宁把她放到榻上便退到一边,由他们来医治。然而这些大夫虽然都行医大半辈子,可也是头一回给女子治箭伤,一时不敢造次,手足无措地看向北宁。和绰这回随军出征偏也没带仕女,北宁只好叹气上前,捏开她的下巴就往里灌。一碗红糖姜水下去,和绰就被他给灌醒了,用尚且健全的右手自己喝了麻沸汤。她想解开自己的衣裳,但是一只手不方便,便向北宁道:“帮我解开。”

        这时候他刚刚抱着她跑了一路的回忆涌起来了,北宁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不合适吧?”

        和绰苦笑一声,“我小命都危在旦夕了你却跟我矫情这个?”

        好像也是,北宁只好轻手轻脚地,撕开了她的衣服,露出了肩膀上骇人的箭伤。铁箭头已经完完全全没进了她的肩膀里,军医都不禁皱了皱眉,转身向北宁道:“大少,还是请您回避吧。”

        北宁想也能想到,剜出这个箭头的过程会有多恐怖,于是叹了一口气,“有劳大夫了。”他仍是不太放心地离开,出得大帐冷风直往他身上扑,北宁这才察觉自己刚刚出了多少冷汗。好像还得给他的父皇回禀一声,于是北宁转身去中军宝帐。皇帝对儿子淡淡的,但对这个闺女是真心疼。经过御前侍卫的通禀,北宁走进大帐,皇帝换成了便服,正凝神摆弄着宝雕弓,兀自盘算着什么。“儿臣参见父皇。”北宁拱手道。

        “平身。北宁,辛苦你了。”皇帝放下那张弓,站起身来,“朕去瞧瞧和绰。”

        “父皇,”北宁侧身拦了一下,“皇姐已服了麻沸汤,军医们正在救治,动刀流血得,您还是别去了。待皇姐转醒您再看她不迟,儿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该是查清那几个胆大包天的行刺之人。”

        “所言在理。”皇帝吩咐御前侍卫,一面带那俘虏上前,一面请南宫华彧与穆思行二位,共同议事。

        成为阶下囚后,那刺客还是颇为张皇的。这是一张中原人的面孔,望之三十多岁的年纪。他肤色黝黑,显然是西北当地人,而且是从事如放羊打猎这样风吹日晒的营生。这样一个人,看起来不太像是死士刺客之流。

        皇帝很平静地问道:“你可认得我?”刺客迟疑地摇了摇头。

        皇帝又道:“我是南宫华彧,护国公。万岁自有帝王之气护佑,非尔等凡人可以损伤。万岁此刻龙颜大怒,誓要将刺客剥皮拆骨。我看你不像个满腹阴谋的人,想必也是拿了佣金为他人效力,你老实交代背后主使,老夫或许可以在万岁面前求个情,从轻发落。”皇帝诓起人来脸不红心不跳,一旁的北宁以及真正的南宫华彧还没有反应过来皇帝唱哪一出,他整套话已经说完了。

        那刺客眼中显然地划过一道光,“大人此话当真?”

        竟还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也对,真正的死士怎么会让人生擒呢?皇帝点头,“自然当真。万岁到底没伤着,你也不过是从犯,故而你的罪名是轻是重,全在他老人家一念之间。可你若自作聪明地搞小动作,老夫也可让你求死不能。”

        这回那刺客反而有几分犹疑。皇帝将奉旨问审的大官演绎得活灵活现,追问道:“怎么,不肯说吗?那老夫只好请你吃几道大家伙了。”

        “等等,大人手下留情!”那刺客忙道,“我的确是受人之托办事,可也不知道究竟是受谁人之托!那人带着重金找到我,说他家主人的对头,哪位豪强乡绅占了他家主人的地,抢了他家主人的女人,这两天要到这片地界上打猎,叫我伺机射死他了事。小人猪油蒙了心接了这差事,若知晓,那人是万岁爷,小的万死也不敢收那黑心银子啊!”

        “鬼话连篇!”北宁怒喝一声,“谁家杀个地主要派三个刺客?你那同伙自知大事不成,已经咬舌自尽,若只是地主间的小仇小恨,哪里至于搭上自己的性命?你这厮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大人饶命!小的只是收了一家银子,并不知道这家还托没托旁人。小的昧着良心接这活也是为了补贴家用,小的一家六七口人,就指着小的打些野物为生。若早知这是灭九族的重罪,小的哪里敢呐!”

        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皇帝也有些无可奈何,若他真是个一无所知卖力气的走卒,杀他也无益;而如果这只是他在装疯卖傻,那这背后的浪涛可着实不容小觑。这时御前侍卫进来通禀,“陛下,穆将军已到帐外。”皇帝道:“传。”

        “陛下?”这刺客一下慌了神,连连叩首,“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穆思行一挑帐帘进来,跪下道:“末将叩见陛下。”皇帝道:“平身。”

        就在穆思行起身之际,那刺客看清了他的面孔,扑过去扯着他的衣摆喊道:“穆将军!求将军救救小的!”

        这一嗓子震惊了帐中所有人,穆思行抓着他的额头扳起他的脸,“是你?你是冯小七?”

        “穆将军,”皇帝冷冷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穆思行拱手道:“回陛下,这冯小七以前是在末将麾下养马的,后因无视军纪饮酒误事,末将便将他逐出军中再不续用。”

        “敢问穆将军,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南宫华彧问道。

        穆思行想了想,“大约是太兴十年,我刚刚接手边陲军务之时。”

        “那可是时隔许久了,穆将军还能认得他,想必曾经也是穆将军的心腹吧?”南宫华彧追问。

        再怎么糊涂的人也能听出这一问中的意思,穆思行道:“太尉大人也曾在行伍之中,想必知道战马为将士双腿,我能记得我的饲马官的姓名样貌,也不足为怪吧?”

        “这……”南宫华彧被他的反问噎了一下。

        此刻的氛围有些剑拔弩张,皇帝摆了摆手,叫人把冯小七拉下去。“穆将军久在雍凉,不知这里的猎户生计如何,能否糊口?”

        “回陛下,雍凉平民大都畜牧,肉贱蔬贵,猎户就算打了许多野物,也不见得能卖到好价钱,生计颇为艰难。”穆思行没反应过来皇帝怎么有这么突然一问。

        “哦,既是如此,当地官府为何不帮扶一二?”皇帝道,“西北驻军粮饷总得靠内地运输,何不采买猎户所得,既给兵将改善了伙食,又可补贴了猎户家用,穆将军以为如何?”北宁听出来皇帝的意味,这是在试探穆思行此后与冯小七是否再有来往。一个饲马官,怎么离了军营便吃上了射猎这碗饭?身怀百步穿杨的绝技,怎么在西北军里就只能养马?这岂不是大大的屈才?如果,这一切都是掩人耳目的把戏呢?

        穆思行略略一愣,“陛下思虑周全,末将替边关军民谢陛下体恤。”

        “不,将军为朕镇守边陲又救驾有功,该朕谢穆将军才是。”皇帝不咸不淡地说道,“今天真是意外连连,朕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几人各怀心思地告了退,北宁倒无心深思刺客之事,此刻他最挂心着的还是他那个不要命的混账皇姐。

        不知是不是有麻沸汤的作用,这一觉长得过分,和绰只是觉得自己头胀得快要爆开,四肢百骸轻飘飘的却不住地下沉。她意识得到,自己一定烧得天昏地暗。等她再次清醒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了,肩膀火辣辣得疼,仿佛百虫啮咬皮肉一般。

        和绰转头一瞧,北宁坐在她榻边趴着睡着了。关于前两天模糊的回忆逐渐拼凑回来,她陷入一片混沌之际,北宁一直守在她身边给她喂粥喂药,拿冰凉的毛巾给她擦额头和胳膊。她又想起了北宁刚刚捡着她的时候,脸色惨白,急得要哭出来的神情。和绰忍不住轻笑一声,平时没白疼这个弟弟。北宁本来睡得就浅,听到一点动静就醒了过来,和绰赶紧闭上眼继续昏迷。

        北宁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长出一口气,总算是退烧了。他掀开被子的一角,尽量放轻动作地给她伤处换药。

        好家伙,前两天又是麻沸散的药劲又是高烧的头晕,和绰倒没怎么觉得伤口疼。如今清醒了,又遇上北宁这个不会照顾人的狠手,和绰这病号是装不下去了,“嘶,下这么重的手,你打铁吗?”

        北宁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你醒了!”

        和绰忙示意他低声,“怎么样?太夫说我还有活路吗?”

        “还好,你命大,没断骨头。就是点皮肉伤,养个半年也就无碍了。”北宁答道,“我趁你烧得最厉害的时候拉父皇来看了你一眼,跟他说这一箭擦着你心尖过去的,伤势凶险得很。可给老爷子心疼坏了。”

        和绰点了点头,赞许道:“做得好,你可以出师了。那个,刺客查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吗?”北宁于是向她转述了皇帝问审冯小七的前后经过,“这回我算是明白你平时怎么坑蒙拐骗样样在行了,原来是一脉相承了父皇的口才。”喝完了一碗药,和绰苦得嘴角直抽抽,连忙又含了一枚姜香梅子。“你说这到底是谁,会派这么几个功夫不入流的家伙来行刺天子呢?”北宁问她道。

        和绰本想耸耸肩,然后剧烈的疼痛感警告她不能做这个动作,“不知道,反正不会是我。”

        北宁翻个白眼,“那会是穆思行吗?”

        啧了一声,和绰道:“不像,他掌不起如此虚实相映,错综复杂的一盘局。”

        “我也觉得他不至于。”北宁道,“哦,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呢,草原上那么多御前侍卫在,就你逞英雄?手无寸铁就敢去挡那一箭,你当你金钟罩铁布衫吗?箭上要涂了毒,别说中你肩膀,擦破点皮你这小命都得交代在雍州!”


  (https://www.23xsww.net/book/56957/56957140/31407763.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xsww.net。手机版阅读网址:wap.23xsww.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