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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铁衣风华下


委佗笑道:“免礼,请坐。”

        郑士桐依旧跪着道:“草民先前多有冒犯,还望殿下,不要介意。”

        果然,不会说话这毛病一时半刻改不了,委佗苦笑着说道:“郑兄,不要介意这种话,要说也是本宫来说。无妨无妨,来坐。”郑士桐依言坐在了她对面,委佗将沏好的茶推到他跟前,“武科前三甲都是朝中几位大人拟定的,纵然是本宫欣赏你也是调动不了的。委屈郑兄屈居第四了,万勿见怪。”

        竟然是公主殿下给他争取到的名次,郑士桐心下惊异,“草民何德何能,不敢蒙受殿下如此抬举。科举本是为选拔人才,贤者居上,草民,不敢忝居高位。”

        “话是这么说,可那些人在校场上眼见着那姓朱的欺凌平民却袖手旁观,全无一丝侠义肝肠。如此无德之辈,白练了一身的武艺,何以为臣,何以为人?因而郑兄不必不安。”

        “草民若是追随殿下,能为殿下做什么?”

        委佗抚掌而笑,“放心,本宫不会逼你去做什么偷鸡摸狗违背天良的事,本宫要做的是立人达人之事。前三甲的官职由陛下御赐,你们几个本宫还是插得上嘴的,先,命你做个宣节校尉吧。等本宫要用你的时候,自然会找你。”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年头,后来这位公主殿下先是嫁了状元,又是丧了夫婿,后来又进驻东宫。郑士桐就在京中听着这一串的变故,自觉眼花缭乱不明所以,这位殿下忙活的就是各种琐事啊,也瞧不出什么要争天下的雄心呐。索性郑士桐就一直在自己职上该做什么做什么,太兴十五年九月里,他上街采买重阳节送给老母的节礼。走过一栋绫罗缠身的酒楼时,忽觉一物扑落下来,郑士桐低头一看,一枝粉白叠瓣的木槿花已落在他怀中。花枝上贴着一张窄窄的花笺,上面书道:凌霄不屈己,阳骄叶更阴。壁有真龙画,厅余梧桐音。郑士桐抬眼一瞧,林择善正立在不远处,大约就已猜到了这是何人所为。再抬头,果然看见那人坐在楼上窗畔托着腮,笑嘻嘻地瞧着他。郑士桐提步上前,跟着林择善到了楼上雅间。

        委佗身着一身绯红的齐胸襦裙,挽着鹅黄的缠臂纱,临窗而坐。

        “微臣参见殿下。”姿态依旧如当年一般。

        “郑兄别来无恙。”委佗笑道,“请坐。”

        郑士桐答了谢,坐在了她对面的座位上。

        “去年年底孤搬入东宫,众臣都上赶着来贺孤的乔迁之喜。孤特意给你递了请柬,可郑兄怎么不曾赏脸莅临呢?”委佗问道。

        郑士桐一时哑然,他本没想到殿下还会这么留意他的,又不想去凑那番抛头露面的热闹,索性便没去。“那时陈驸马新丧,臣怕殿下仍觉伤怀……”

        委佗知道他不会说话,便不难为他说话,“当年咱们可是说好互帮互助的,怎么这一向只有孤没事就提拔你,你倒不怎么爱答理孤呢?”

        “微臣并无他念,望殿下恕罪。”

        委佗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好了,哪有什么恕不恕罪的,不过是希望你多与孤来往罢了。哦对了,郑兄如今还未成家吧?”

        郑士桐略有拘谨地答道:“是。”

        “孤有心帮你看中了一家的姑娘,想替你做个媒,但想起令堂仍旧康健,孤不好插手,便一直没提。过几天九九重阳,郑兄可考虑接令堂来睢阳居住?孤可以在东宫后头的街巷给你们母子置办一处院落,以便你奉养母亲,也不妨碍你多来东宫走动,如何?”东宫后巷一带,皆是委佗心腹之人的住处,山岁承、林道敬、还有她的心腹太医关瑞安,这一干人等都偃旗息鼓地安置在东宫周围。

        这个提议不容人拒绝,郑士桐起身道:“微臣谢殿下费心安排。”九月里,郑士桐便把老母接了来,十一月初一又成了亲。家业妻母全都依附于东宫,郑士桐也是东宫集团的核心人物了。

        这伙匪寇的头头叫侯三丁,匪窝在邛崃郡西侧的花楸山,他便给自己起了个响亮的封号:镇山侯。太安三年六月,讨逆先锋曲迢带三千精锐,率先抵达绵阳郡,疏散了城中居民。两日后郑士桐率大部队抵达,他本想着匪寇见了官兵必定原形毕露,然而交手之后意外发觉匪徒装备精良,丝毫不输官兵的武装。两军对垒半月,郑士桐数次攻关不下。

        凰玖不断接到西南未捷的战报,上火得舌根上都生了疔疮,“真真是活见鬼了!一帮地痞流氓,见不得光的耗子,哪里来的这么多用也用不完的箭矢叉竿滚木雷石?”她心下焦虑,便停了十日一次的朝议,只召两千石以上的官员廷议。

        南宫风颂道:“陛下,寻常匪寇自然没有这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只怕是,背后有人在教唆着侯三丁与朝廷做对。”他上了年纪,又一贯是嘴上谨慎的,难免说话慢条斯理。可皇帝心急啊,凰玖道:“太傅有话直说,别等着朕一句句问你!”

        南宫风颂被陛下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而后便道:“诺,老臣发觉近来西南边境上走私之事愈演愈烈,从前运些牛羊瓜果倒只是小节;如今竟有法外之徒,与邻国将帅谋划军械买卖。老臣揣测,侯三丁,恐怕与吐蕃勾结……”

        “好家伙,朕刚收拾了焉耆,没顾得上这雪岭上的蛮夷,他们倒上赶着来招惹朕!当朕是银样蜡枪头的摆设吗?南宫风颂,你既早知边境走私屡见不鲜,却一直纵容至今,你领丞相事的职责焉在?”这时气只怕连和尚都热得坐不住禅,更何况凰玖这样着急上火的。她抓起御案上的茶盏,就往殿角打冰轮打得犯困的小太监身上砸过去,茶水和着碎瓷片劈头盖脸地过来,那小太监立马醒了神,赶紧跪下磕头。这一下砸醒的何止是一个奴才,在座的每位臣工都是一个激灵。

        林择善在凰玖身边给她打扇,见势赶紧吼那偷懒的小太监,“惫懒的狗奴才,没见陛下跟大人们在这着急,再敢犯懒就拆了你的骨头!”

        无缘无故地被皇帝申斥,南宫风颂欠了欠身解释道:“陛下恕罪,古谚云,水至清则无鱼。走私虽与国法不容,但于富裕民生,殷实国库多有裨益,故而老臣未曾严令禁止。陛下,境内不宁,境外便不宜再生事端。眼下不可与吐蕃生兵戎之变,更要稳定西北才是。”

        “行行行,左右你太傅说什么都在理。”凰玖不耐烦地道,“杨聪呢?”

        这位应声拱手,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有何吩咐?”

        “你们太仆府养着那么多人,天天琢磨军械辎重,可有什么破敌之器吗?”凰玖没好气地问道。

        杨聪道:“回陛下,微臣与属下正在研制投石机,想来不日便会有些成果了。”

        “正在正在,郑士桐出兵之前你们就正在!如今都快一个多月了,懒驴上磨都该磨出点东西了!”

        杨聪战战兢兢地起身道:“陛下息怒,都是臣办事不力!”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伴龙颜大怒的君如伴恶虎。更雪上加霜的是他家置田的事还没处理干净,杨聪自觉是以待罪之身事君。当然不光是他,在座的十有八九,心里都是这般惴惴不安。没办法,陛下正在气头上,逮着谁骂谁,还有谁敢吱声呢?

        凰玖见他们一帮人蔫头耷拉脑得噤若寒蝉的模样也是烦得很,可光骂他们也平定不了侯三丁,便拜了拜手叫他们都回去,该干什么抓紧干。她起来在大殿里走了两趟平复心情,刚刚南宫风颂说的也有在理的地方。凰玖吩咐专廉:“行俭,拟一道廷寄发给雍凉节度使周大人,叫他往边境上增兵。再拟一道发到武威给林道敬叫他加固城防,务必把西北给朕打成金瓯。”

        专廉一炷香的功夫便拟了出来,“陛下,征西将军那里,用不用也知会一声?”

        “好,免得他绊在绵竹,匪寇的资用从背后源源不断地来。”凰玖同意,“事涉战况,这道廷寄要加密,叫郑士桐想办法绕开绵竹,先切断了匪寇后方补给要紧。”

        在太医院院判关瑞安兢兢业业地医治下,凰玖舌根上的疮三四天就消退了。一同到来的好消息,还有前来示好的焉耆吐屯。察觉到北梁的戒备,吉达提议两国交质,而且为表诚意,派吐屯带来自己的幼子海格路。若说太安元年那一战就把焉耆打服了,凰玖自己都不信,不过吉达面上做得有模有样的,她若不理会焉耆交质的好意,倒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先把接待安顿的事情交给了山岁承主理,童飞卿帮办。

        隔天,杨聪与洪丰又带着新型投石机的模型前来面圣,凰玖对投石机的威力相当满意,赐了杨聪母亲二品诰命,又升了洪丰为将作大匠。即刻起照着图纸,量产投石机。

        七月初五,西南终于有捷报传来。匪寇纵然刁滑,然兵不厌诈,征西将军兵分两路,曲迢带两千部从留守绵阳,郑士桐率六千兵马佯做移兵支援西北。侯三丁以为朝廷撤军了,便率部出关将绵阳围得水泄不通,企图占领绵阳。趁着匪寇主力都被牵制在绵阳,郑士桐兵行险招,绕过九峰山,穿过邛崃山,直接收复了被匪寇占领的邛崃郡,活捉了他们的二当家的侯四丁。匪寇统共也就万余人马,侯三丁亲自带着七八千人占据绵竹关,邛崃郡里侯四丁带着一两千人,花楸山上也就剩下几百号喽啰。郑士桐命军校在山下大喊侯三丁已经战死,侯四丁被生擒活捉,剩下的散兵游勇自知顽抗无益,便大开山门投诚归降了。然而,郑士桐再怎样行军迅猛,这也花费了十来天的光景。分兵之际,绵阳城中大部分粮草都由郑士桐部队带走,残余的粮食,勉强只够守城将士十日所需。

        曲迢的死活当然不在凰玖考虑范畴之内,郑士桐大捷,端了匪寇的老巢,这就是大喜。“没了根据地,这侯三丁就是只没了巢穴的秃鹫。只要把剑阁和葭蒙关两处卡死,郑士桐提兵北上形成大坝合龙之势,侯三丁插翅也难逃。”凰玖指着地图激动地道,“薛卿,你再从建章营调拨一万兵马,跋赴剑南增援。困兽犹斗,还不得不小心。”

        薛泓嘉答道:“诺。陛下运筹帷幄,自然降服得了这头不成器的畜生。”

        凰玖笑了笑,转身拿起一份折子向众臣道:“这是穆思行上的奏疏,希望可以赴剑南参与平叛,朕还没有批复。如薛卿所言,侯三丁不过是一头不成器的畜生,穆将军乃是伏虎的宝刀,只怕是大材小用,诸位看呢?”皇帝都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才询问臣工的意思,这臣工们谁还敢有异议,除了陛下圣裁外再无二言。

        “很好,第二件事,焉耆吐屯已经被朕放在理藩院晾了大半个月,吉达又寄来了国书询问,朕得给一个答复。吉达给朕送来一个儿子,朕便还他一个先帝的遗子。”凰玖道,“朕已经下诏接回在居庸关服役的七爷和曲氏,待他们抵京稍事休整便入焉耆为质。大行令王宪,你带着尚书仆射童遄一起安排交质之事。”自从六月里为三殿下与探花郎赐婚的旨意下来,凰玖一直在着意栽培童飞卿。童飞卿目前的官职还不足以出席廷议,于是只有王宪一人出班答了诺。

        “最后,今年的西南战事折损了北梁不少将士,七月十五中元节朕准备好好办一办,请大师超度将士亡魂。届时朕亲自去护国寺上香。”凰玖道,“这事还是奉常去办,国库固然吃紧,但这一宗不可缩减。”

        山岁承出班领命,“陛下仁心恤下,一定诚能格天。”

        凰玖点头,“也罢,夏日炎炎的,都散了吧。杨聪留下。”

        大多数大臣被皇帝单独留下心里都得打鼓,虽然说今天陛下心情不错,可上次触怒龙颜的也有他杨聪在其中。凰玖叫人搬来两把椅子放在殿门口通风之处,自己先坐下,也叫杨聪坐,“来人,给杨大人看茶。”

        杨聪受宠若惊,刚沾椅子,听见看茶,赶紧又站了起来。凰玖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回椅子上,“前几天朕心情不大爽快,说话重了点,爱卿别往心里去。朕知道你当差勤勉,的确不该逼你太急。”

        “陛下如此体谅,微臣感恩不尽。”杨聪答道。

        凰玖自己打着扇道:“爱卿家中千金不知芳龄几何啊?”

        “回陛下,小女正是及笄之年。”

        “哦。过几日七夕,宫里乞巧办得精致热闹。叫你家千金来宫里过吧,她与公主们年龄相仿,正好作伴。”凰玖道。

        这可是分外的殊荣,杨聪连忙起身,跪谢圣恩。凰玖掺她起来,“哪里哪里,对于栋梁之臣,朕巴不得倾天下珍宝以馈。”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凰玖深谙其道。当然,这样的手段用于笼络如杨聪一般的朝臣自是绰绰有余,可对于南宫风颂这样的三朝老臣就不见成效了。

        南宫风颂回到太傅府上时,太尉与大行令已在大厅等候。南宫风颂让着他们二位进到内室,带上了房门,命家丁不得打扰。

        南宫华彧率先开口问道:“怎么样?”

        南宫风颂皱着眉答道:“曲迢与部从被围困在绵阳城中,粮尽而亡。”

        王宪倒吸一口冷气,南宫华彧拍桌子吼道:“陛下究竟想干些什么?”

        王宪道:“焉耆吐屯抵达已久,陛下早就拿定主意让七爷去交质,却一直拖到了今天才肯向我等坦白,想必是知道曲迢无法生还的消息。陛下按捺不提,大约是为了让恭容殿下安心静养。”

        南宫华彧冷哼一声,“若真是为了恭容殿下考量倒也罢了,若是为了什么别的,那可是居心叵测了。从圈地佃商,到訾粟限田,陛下瞒着我等办了这么多件大事,这显然是要兴立内朝而将我等排除在外啊!”

        “太尉,勿要擅自揣测圣意。”南宫风颂警戒道。

        “哪里用得上揣测?穆思行停职留京,豫王爷告老辞官,从俨费力不讨好招一身骂名,曲迢被借刀杀人除掉了,陛下这显然是党同伐异,摘除旧有势力,培植自己的人手。”王宪道,“太傅您身为顾命大臣百官之首,又是太后长兄,驸马的堂叔,不正是最强劲的一股势力吗?如今的圣上已非当年的东宫殿下,她俨然要攒力气跟您打个擂台啊!”

        “王大人说的对!和绰这丫头满嘴仁义满腹刀枪,坐上龙椅之后就不再装从前那副慈悲的像了。”南宫华彧道,“当年力保她为储君就是看她听话懂事,想着她即位以后朝廷依旧如常运转。早知这丫头会提拔一堆连科甲出身都没有的人位列朝班,把我等一干顾命大臣或罢官或闲置,把朝野上下搅得天翻地覆,当初还不如拥立个无知竖子剩事。”

        “当今陛下好大喜功,为了粉饰太平整肃朝纲而草菅人命。太傅,如您这般位极人臣,想要在这样专横的君主座下安身立命,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是如豫王爷一般告老辞官,否则便当效仿晋□□……”王宪劝道。

        “王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讲!”南宫风颂赶紧拦住他,“老夫殚精竭虑大半生,辅佐先帝与当今陛下两位君王,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老夫做不得,更不想做司马昭,如此大逆之言望王大人勿要再提!”

        南宫华彧道:“如今已不是太傅你想不想做司马昭,当今圣上这几个动作大有断旧臣根基之意。她迟迟没有整治你我,不是念着昔日的扶持之情,而是忌惮兄长你的一呼百应。兄长,趁着我们还有反击的力量,早做决断呐!”

        捋着海下长髯,南宫风颂叹道:“唉,古来多少不甘寂寞的皇亲贵胄不得善终,汉文帝杀了薄昭,唐高宗杀了长孙无忌。老夫这样的国舅不过是个幌子,陛下高兴了称一声舅舅,不悦了就直呼其名,王大人你也是亲耳听到过的,可别再给老夫扣高帽了。浮荣不足贵,遵养晦时文。老夫身负先帝遗命,难以如鬼谷子般深藏白云间了。既然不得不在这庙堂之上讨生活,二位,听老夫一句劝,括囊无咎方为宥全之策!”

        虽然端掉了匪巢,可匪首侯三丁依旧占据着绵竹,这可是处易守难攻的险关。纵然兵力武装上郑士桐略占优势,也无法轻易拿下这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绵竹。凰玖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忽闻殿外异动,便索性披上罩衣出去吹吹风。还没等她推开殿门。便听到门外林择善的声音,好像是在教训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哭着道:“儿子知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求干爹饶了儿子吧!”

        林择善一甩拂尘抽在那小太监身上,“下贱坯子!陛下刚刚安寝,你还敢在这嚎?前天打冰轮就敢偷懒,今日掌灯还能把灯碰翻了,扰了陛下安宁你几颗头都不够砍的,咋家发落你出宫都是开天恩了。”

        那小太监不敢再哭了,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儿子该死,儿子该死,求干爹超生,求干爹超生!”

        凰玖便在此时拉开殿门,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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