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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九野清音八方儛


当年,公主殿下下嫁当科状元陈泊平,薛泓嘉一度伤心得失魂落魄,在公主婚期前半个月,便以祭祖为名,回到祖籍会稽郡,一待就是一年多。然而次年陈驸马暴亡,公主守寡,薛泓嘉便又充当起体贴兄长的角色。甚至到太兴十九年,公主再嫁南宫思哲之后,仍是一片痴心不改。看在他也从未有轻薄逾矩的行为,公主也不好太疏远他。公主与薛泓嘉相识比认识山岁承还早些,但碍于他毕竟是薛家的人,不像山岁承这般毫无根底的用着踏实,于是也从未成为过大殿下身边的心腹。

        “行吧,大概就是这样。朕也真是有心而无力,既想你们能出头,又怕你们被人针对了。这也就是把你们几个先安排进朝里,顶天的还是那三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凰玖叹道,“终于践阼登基了啊,等朕,一点点地剥茧抽丝。”“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先帝遗留顾命大臣,豫王钊为太师,安国公南宫风颂为太傅,护国公南宫华彧为太尉,穆思行为关内侯凉州都护。九卿之臣,朕着山蹇为奉常,南宫思哲为宗正,王宪为大行令,秦登为廷尉,郑引为光禄勋兼建章营都护,薛轼为大司农,杨聪为太仆。

        先帝遗子,承诏之国:北桓封河朔君,北顺封广陵君,携母柔绰妃成氏共赴广陵;北宣封抚顺君,携母安祜妃共赴抚顺;北戎封少司农驻京;北旭封襄阳君,携母祺乐妃夏氏共赴襄阳;着三月离京就封。北裕,与其母曲氏,发配居庸关遣戍,即日动身。

        朕遵舆制,尊嫡母皇后南宫氏为太兴太后,居寿康宫慈宁殿;贵妃薛氏,尊德靖贵妃,居寿康宫永懿殿,于宫中抚养幼子;贵妃穆氏,尊庄穆贵妃,居寿康宫钦安殿,抚养六公主。贵嫔薛氏、刘氏、李氏、樊氏、赵氏,上书自请为先帝守灵,朕感其心意,准奏,三月起行。钦此。”

        这道诏书一出,朝中众人各自交头接耳,以目示意位列九卿重臣的山、秦、郑几人。他们都是跟着皇帝从东宫走到太极殿上的,其中两位连大朝会的与会资格都没有,只有山岁承有过几年外放为官的经验,还是个师从算命术士。皇帝如此抬举自己的近臣,有任人唯亲之嫌。

        凰玖坐于龙椅上,审视着陛下的众朝臣,沉沉地说道:“诸卿,有何异议?”殿内鸦雀无声,凰玖笑了笑,“好,那再宣下一诏。”

        林择善展开下一卷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即位之初,深明己之年少浅薄。为江山永固,黎民延福,朕愿效周文遇太公,齐桓相管仲,燕昭师郭隗,魏武倒屣,昭烈三顾,意欲开科选举青年学子,东阁待贤。着今年五月起,各地开启博学鸿儒科童生试,八月乡试,十一月会试。望天下学子勤勉,各尽其力,为国效忠。钦此。”

        这道圣旨倒无人有异议,只是向来依仗南宫两相的一干老臣觉察到一丝不安,纷纷暗中望向南宫风颂。然而这位先前的丞相,如今的太傅,则是站出来揖道:“陛下圣明,礼贤下士,天下归心。”众臣也一同山呼“陛下圣明。”

        “诸卿与朕君臣一心,何愁天下不定?”凰玖笑道,“今日朝议,还有这最后一项事情,想与诸卿商议:边患。我北梁周边四国,焉耆、吐蕃、东瀛、高丽。后两者还好说,不过是小毛病,先帝在位二十多年,一直维持着大局稳定。然我朝与焉耆接壤,两国关系一直是时好时坏,如今先帝龙驭宾天,西疆的守将已经通报朝廷,焉耆遣使来睢阳吊唁。至于,东南的吐蕃,在先帝晚年时崛起,先帝为睦友邻,一直互不干涉。如今吐蕃遣使吊唁,算是两国之间首次邦交。焉耆吐屯来得快,朕准备在先帝入土后接见,届时满朝文武,务必尽显大国风范。朕一向看不过眼先帝对焉耆的政策,因而,这回朕也不想用原来的大鸿胪。奉常山岁承,大行令王宪,由你二人主持接待会见焉耆吐屯的事宜,时间紧了点,但朕不容半分闪失。”

        山岁承与王宪出班领旨。

        凰玖一甩广袖,“焉耆向来心怀不轨,每每伺机骚扰我北梁边境。如今派出吐屯示好,但想必不会不打什么主意。我北梁泱泱大国,礼数不能有失,然兵不厌诈。即日起,各地太守都护要向朝廷陆续缴纳军饷,边城各处加强边防,加紧训练兵士,锻造军械甲胄,以备不虞。”

        此时南宫华彧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陛下此举,实在是多虑了。想那焉耆野蛮部族,十年来与北梁和睦相处,即便是先帝身染沉疴之际,焉耆也未敢进犯。何况眼下正值隆冬时节,焉耆游牧民族,人无粮马无草,遇上大雪打不着黄羊,还得宰马充饥。何来余力进犯我边境?”

        南宫华彧的语气可以说是很专横了,凰玖面色凝滞了片刻,而后笑道:“太兴八年,吉达在先帝出兵助力之下夺得汗位,他可是年轻气盛野心勃勃,这十年来并吞了西北无数部族。先帝在时,他秋毫无犯,是为还父皇当年的人情,晋文楚成罢了。如今时移势易,朕可拿不准他还会不会对朕依旧退避三舍。太尉,剖析得在理;朕揣度,焉耆若要出兵,最迟今年夏末便会大举进攻,防患于未然,总比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要好。太尉,您看这样说,行吗?”凰玖最后一句问话,阴森得让人直冒冷汗。

        南宫华彧只得一拱手,“陛下,所言甚是。”而后归班,不敢再言。

        凰玖道:“尚书署,照朕方才说的和南宫太尉的意思,拟成公文,暗发各地州郡府县,安安静静地,别大张旗鼓。”她向林择善递了个眼色,他上前一步,宣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凰玖刚回到昭德殿,门外便有通传,说南宫太傅求见。燕朝本非君臣议事之所,但既然南宫风颂并非一般外臣,甘露门的侍卫也就没拦他。凰玖埋怨了一句,“怎么还一路追到这里来,老头真行。去回太傅,说朕在更衣,让他稍候片刻。”她又招手叫林择善,“把你兄弟叫来,到了就通禀。”

        凰玖抿了抿鬓角,在龙椅中坐好,“宣太傅入见。”

        南宫风颂走进昭德殿,下跪稽首,“老臣叩见陛下。”这老臣之称可是毫不夸张,算起年齿,他已经五十六岁了。从太兴朝起做了十五年的重臣了,他的鬓角已然斑白,半长的胡须也是乌银参半。

        凰玖道:“平身,请坐。这几天阙城内外又是丧仪又是登阼大典,朕年轻不经事,只好叫舅舅多多代劳,天天风里来雪里去的,身子骨还吃得消?”

        南宫风颂坐在下垂手,“谢陛下关怀,老臣还中用,就是这几天估摸着夜里着点凉,总得咳嗽两声。”

        凰玖忙道:“来人。即日起,赐太傅大人乘坐暖轿出入阙城,豫王爷同礼。”

        南宫风颂赶紧起身请辞,“陛下,这太僭越了,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凰玖道:“舅舅不必推辞,您是安国公,是父皇和朕两朝依仗的星辉辅弼,您自己若是不安,全国黎庶如何能安?之后这段日子还有的忙呢,您别太难为自己,朕时常见过了戌时,太极殿里还灯火通明的,遣人一问才知道舅舅还在鞅掌着,叫朕心下万般的不忍。往后啊,时辰晚了,您先回府将歇下,有什么事多叫山岁承和薛泓嘉办去,朕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随时听候太傅调遣。”凰玖这一番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她明知南宫风颂来意,偏不叫他开门见山,摆出一副极其大度体谅的姿态让南宫风颂开不了口;另一面又示意他多多放权给她身边的人,可谓是虚与委蛇恩威并施。

        南宫风颂赧然不已,从前只觉得这姑娘仁善睿智,竟一直未发现牙口如此伶俐周密。只得答道:“陛下既然这样说了,老臣谢主隆恩。”

        凰玖摇了摇头,沈沈道:“别谢朕,若不是有舅舅一路教导点播,朕,不会有今天。说起来,舅舅才是朕的,恩、人。”这样的话由皇帝对臣下说,要么是真的推心置腹,要么就是暗藏锋芒的警告。若是在先帝生前,大殿下说这番话,南宫风颂倒不会多想。而如今这位龙袍加身,再说出此言,他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自己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只得答道:“老臣,不敢当。”

        就像突然换了一副面孔般,凰玖一拍额头道:“呀,一说起话来就止不住,朕这话口袋的毛病真是改不了了。舅舅下了朝还来找朕,必是有要事,朕还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么多没用的,舅舅有话请讲。”

        “老臣是有一事不解,希望请陛下明示。”南宫风颂说道,“陛下今日提起焉耆,臣观陛下举措,仿佛不仅仅是要防御边疆,俨然要在今年与焉耆大战一场的架势?”

        凰玖笑了笑,“朕就奇怪还能有什么事叫舅舅不解,这不是很明白吗?舅舅说的,正是朕的意思。朕在早朝时就说了,朕不欣赏先帝对焉耆的态度。只是囿于眼下先帝尸骨未寒,朕服丧未满,不好在朝堂上名言兴兵之事,这才叫您跟太尉大人不解。”

        这个回答意外的坦率,可南宫风颂并没有听到他想要的答案,“老臣,依旧不解陛下因何打算对焉耆用兵?师出何名?”

        凰玖朗声笑了起来,“舅舅,忘性有些大?太兴四年,南宫月见封坤禧翁主和亲达拉台可汗,隔年就殁了,这可是舅舅您的亲妹妹啊。”南宫风颂刚想说什么,凰玖又厉声道:“太兴六年,达拉台寄来国书,向先帝讨要玉贵妃做自己的可敦,令先帝以为玉贵妃不守妇道,把她贬为庶民打入冷宫,太兴七年正月,溺毙在酷寒的惠济河中!”凰玖越说越急,最后几乎是冲着南宫风颂吼出来的。而后,她又恢复了平静,“舅舅,你不知道,正月里的惠济河有多冷,更不知道寂寥无人的阙城里有多冷。”

        昭德殿内寂然片刻,南宫风颂缓缓地开口:“陛下,那都是多年前的事请了,焉耆换了可汗,我北梁也换了皇帝。这种账,自古以来都难以算清,陛下该忘就忘了吧。”

        凰玖冷冷地盯着南宫风颂,“舅舅可以不在乎一个妹妹,先帝可以不在乎一个妻子,可朕做不到不在乎自己的母亲。若没有焉耆的挑衅,朕,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公主,是这股戎狄,毁了朕的安稳人生。你,是开国元勋的儿子,没有吃过朕当年的苦楚。”

        “陛下,老臣舍得了自己的妹妹,是为了北梁边境安宁,先帝牺牲了一个贵妃,是为后宫的安宁。陛下,您的母亲,是寿康宫里的太兴太后。”

        “太傅!”凰玖高声道,面上铺满了阴鸷的怒容,“慎言。一事且归一事吧,即便朕要宣战,也不在一时。”

        “陛下所言甚是,那何必又要这么早开始从民间缴纳军饷,如此劳民伤财,只怕会让百姓叫苦。”

        “那依太傅之意,该当如何?”

        “老臣窃以为,即使开战,应何时开战,何时征收。若是艰难,可将征调令下得严厉一些。天下万民,难道还会征不上来军粮?”南宫风颂话音刚落,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高挑的少年冲了进来,“太傅大人这话说的轻巧。末将冒昧,天下万民,的确有很多家是自己家的锅都揭不开,还要被乡县压榨盘剥,缴纳巨额的军饷。这些人家被逼得逃亡、卖地、卖孩子,更有甚者,砍下自己的胳膊大腿,给饿得痛哭的孩子充饥。这些种种,太傅大人肯定没经历过,只怕见也没见过吧!”

        这少年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精瘦,一身轻便的戎装,显然是个急性子,几乎是顷刻间就说完了这一番话。跟在他身后的是林择善,进殿之前就在拦他,进了大殿还在拦他,可惜这炮筒子是个拦不住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气都说完了。

        凰玖一抬手,制止了林择善的行为,笑道:“择善,你别拦,叫他说。”

        南宫风颂被这个小孩子的一席话说得有些懵,拱手道:“这位少将军,不知如何称呼?”

        那少年一抱拳:“末将建章营左旗门将,林道敬。实不相瞒,末将幼年,就是因为征丁征饷盘剥得太急,导致家破人亡。太兴四年诸王谋反,末将家父被征兵战死疆场,家兄为家中孤儿寡母才……”才净身入宫当了太监,这位家兄,正是林择善。

        南宫风颂答道:“老臣,的确不曾体会。依林将军的看法,更该是反战,主张与民休息。”

        林道敬摇摇头,“打仗这样的事情,不是末将主张反对,它就不会发生。因而无论主战还是反战,都应及早做好打仗的准备。何况末将只是一介市井小民,没有什么博大的眼界。末将只知道沙场上怎么样杀敌杀得最多,至于仗要不要打,什么时候该打,全听陛下调度,末将没有看法。”

        凰玖轻笑道:“舅舅,有些时候你就缺了林少将军这一股唯君命是从的劲儿。太傅,你该学会相信你的皇帝。”

        不仅劝阻无效,还被反将一军,南宫风颂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得叹道:“老臣,受教了。老臣告退。”

        估摸着南宫风颂走远了,凰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家二兄弟也捂着嘴笑起来,这老家伙吃瘪的样子着实可笑。

        “道敬,多日不见,怎么看着又长高了?快过来,让朕瞧瞧。”凰玖向林道敬招手道。

        林道敬这才想起来自己闯殿后,还没跟皇帝打过一个招呼,连忙单膝跪地,“末将,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同样是亘古不变的套话,由少年人独有的清亮明澈的嗓音说出来,可比那些和稀泥的老臣们说的要亮堂得多。林道敬也没那么繁文缛节,既然皇帝叫他过去,他就几步走到了凰玖身边坐下。林择善扬起拂尘,在他后背上抽了一记,低声道:“放肆,这地方也是你小子能坐的吗?”

        “择善,你也坐,这话朕跟你们两个一起说。”凰玖并不计较这些虚文,示意林择善也坐在旁边,“我与太傅大人说的你们也都听到了,我是决意要与焉耆打一仗的的。然而打仗讲究的是君臣将兵上下一心,如今军队里威望最高的是穆思行,他一向与我并不同心,若由他来打这不情不愿的一仗,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我打算,开春后叫道敬跟穆思行一起到西凉甘陕去,编入军队。最迟八月,焉耆一定会有所动作,届时你立下军功,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委派你做兵马要职。你们,意下如何?”

        听她这番打算,林道敬眼里直冒光,感觉都要跳起来了,然而碍于兄长还坐在旁边,未敢开口。林择善道:“道敬如今只是一个旗门将,又从没有真的上过战场,到了西北只怕连个百夫长都不如,又如何能够立功?”

        “这也是我在考量的一点。”凰玖答道,“若是直接出师西征,我可以直接封他个车骑将军,风风光光地赶赴凉州。但如果是跟着守军先到了西北,之后才兵戎相见,那怕是就要被埋没了。我想了个办法,可以如此这般……”

        太安元年二月二龙抬头,新帝穿着整套赫金龙袍、明珠裘冕,佩合璧摇碎禁步,手捧玉玺宝剑践阼登基,君临天下。

        二月初九,凉州都护穆思行与河朔君北桓奉旨成行,率三千兵马赶赴凉州。

        二月十六,焉耆吐屯抵达睢阳,次日,于太极殿中觐见皇帝。“焉耆吐屯,参见北梁皇帝。焉耆与北梁素来交好,可汗听闻北梁先帝驾崩,伤感不已,于焉耆王庭焚香奠酒,祭奠明皇帝,并遣外臣出使贵国,以表哀恸。”

        “可汗费心,朕着实感激。”凰玖安坐于龙椅之上,含着微微的笑意说道,“如今朕一介女流,年纪又轻,坐在这太极殿上,只觉江河山川风雨飘摇。北梁内患不止,朕是镇压了这边又起来那边,左支右绌,心力交瘁。朕父皇在世时,与吉达可汗互为兄弟之邦,吉达可汗也是朕的叔辈。朕诚愿与焉耆延续旧交,更希望吉达可汗,多多指点帮衬才好。朕这番意思,希望吐屯代为转达致意。”这位吉达可汗也是个狠角色,他是太康二年生人,只大凰玖四岁。太兴八年,达拉台因病暴毙未及传位,焉耆各部皆蠢蠢欲动。吉达年少势微,却有着一股决绝的狠劲儿,在与其叔珂罗啜的较量中也并非处在下风。另外,他还比珂罗啜多重心眼,他修一封国书,表达自己希望得到北梁的支持并承诺了北梁诸多款项。明帝权衡利弊,决定出兵扶助年少的吉达。吉达与珂罗啜一番恶战,最终剿灭他的兵马,即位可汗,年仅十六岁。此后五年间,他又重新整顿了焉耆各部,或者说,是把各部落一一打服了,成为焉耆以及周边小国共尊的大汗。抛开焉耆与北梁的种种摩擦不谈,凰玖很敬佩这位年轻的大汗,并且,很希望能跟他切磋角力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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