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回乡的这段时间，董旭过得不太好。
母亲对他独自回来没带上妻女的事情很不满，但准备丧事的一大堆琐事又有心无力，只能指望着儿子跑前跑后，一生要强的她于是更生气了。
以至于每件小事都能挑出点毛病来指责一通。
董旭面无表情，也不跟她吵，权当左耳进右耳出了。
但只要一闲下来他就会往小哑巴的杂货铺里跑，如童年时那般。
董旭自然地从冰箱里拿出瓶冰可乐，大口喝了两口打了个嗝后浑身通畅。
“还是你这里好，村口的那个小卖铺里连瓶可乐都没有，不是米油就是烟酒。”说着拿手背擦了擦嘴边的可乐渍。
小哑巴眼睛弯弯的，递给他一包湿纸巾。
“湿纸巾也没有！”董旭补充道。
擦干净嘴角和手，董旭坐在杂货店门口的小马扎上感叹：“小时候我以为会被困在这山里一辈子，心想着只要走出去就自由了。结果真的出去了才知道，外面的山更大更沉，压得你根本喘不过气。”
小哑巴在董旭身后撑了把大阳伞，一下就遮住了正午的大太阳。
“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有啊。”董旭倏地起身，好奇地看杂货铺里有什么。
“螺丝刀、笔记本、计算器、药箱、茶叶……连化妆品都有！”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哑巴靠在门框边上看着他兴奋地一个个拿起看看又放下，眼睛眯了眯。
走到最里处，有个半掩着的一扇小门，董旭往里看了眼，是小哑巴住的地方。
和外面一样，房间虽小但该有的都有，床单平整被子整洁，灶台也没什么油渍，一点也不像个单身汉的房间，让人一看就感觉舒适。
盯着别人的卧室看不太礼貌，董旭不露痕迹地移开视线，开玩笑道：“不然我也来开个杂货铺……”
话音戛然而止，董旭眼神迷离，怔怔地问：“我以前是不是说过这话？”
小哑巴温和的表情有些收敛，双手捏着衣角，盯着他的脸轻轻点了下头，随后又点了一下。
吴道确认了刚拍的镜头没问题，大手一挥放剧组吃午饭了。
坐在钟墨桓身边的一个新人见状第一个跑去领了盒饭，殷勤地跑到颜逢年面前说，语调颤抖着说：“年哥，我帮你领了饭。”
小唐刚从包里拿出保温盒，和钟墨桓面面相觑。
颜逢年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伸手轻轻按下面前的盒饭，从他身边绕了过去，依旧乖巧地坐在了钟墨桓的身边。
新人站在原地很是尴尬，好在杨哲也领了盒饭走过来问：“你是下午演少年董旭的？”
“是是是！”那人点头如捣蒜，“杨哥好，叫我小罗就行，今年刚大三，第一次进剧组什么都不懂，有什么问题您多指教！”
这些天来随着拍摄渐入佳境，杨哲周身的气质也自信起来，在新人面前更是挺直了腰板：“别紧张，我们边吃边聊。”
小唐把饭菜摆好，吴道就捧着盒饭走过来：“下午开始拍中学时期的部分，记得提前做妆发造型，这竹笋烧肉不错啊。”
末了眼疾手快地夹走一块。
“吴导坐下来一起吃呗，”小唐无奈道，“每次都偷偷过来夹点，跟做贼似的。”
“你不懂，这才好吃。”吴道嘴里美滋滋地嚼着，拜拜手走远了。
“还别说，这刚摘的笋就是新鲜。”小唐吃了口就忍不住感叹。
昨天下午本来拍得好好的，结果一下戏颜逢年就发现钟墨桓不见了，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小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颜逢年又说不了话，急得团团转。
好在钟墨桓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捧着几支冬笋。
打铁趁热，晚上就把笋子送到了旅馆的后厨，成了盘中餐。
专业厨师的手艺不错，钟墨桓心想也不枉昨天挖笋沾了一身的泥。
旁人看不出来，但钟墨桓能感受到颜逢年似乎被昨天突然不见的事吓到了，晚上睡觉时拉着手的力度格外大。
尽管现在这么依赖自己，一旦这戏拍完了，又会回到以前那个在家碰面了还要点头打招呼的时候。
其实这样才算正常吧，钟墨桓冷静地分析。
颜逢年敲了敲钟墨桓的筷子，像是责怪他吃饭不认真，钟墨桓这才收回了飘远了的思绪。
等杀青后再说吧，反正现在的生活也不错。
在片场，休息时间也都会被用来见缝插针地工作，刚吃完饭颜逢年就去做少年时期的造型了。
杨哲由于年龄跨度实在太大，干脆换了个人演中学时期的戏份，也是吴道自己去学校亲自挑的人。
作为少年董旭，这个新人和杨哲长得并不太像，但等颜逢年化完妆出来后，众人瞬间明白了他中选的原因。
钟墨桓看看“十五岁”的颜逢年，再看看小罗，很像。
颜逢年的眼型狭长深邃，为了展现角色的年轻，特地化得圆了些，和小罗简直一模一样。
吴道对自己选人的眼光很满意，心想最后效果还不赖，但瞥到一旁的钟墨桓时惊住了。
如果说颜逢年和小罗只是形似，那他和钟墨桓简直就是神似。
同样温柔和煦的气质，简单干净的装扮，连把左手半缩进衣袖的个人习惯都一致。
原来真的是亲属关系啊，吴道恍然大悟，是自己之前草率了。
知道一切背后故事的小唐内心惊叹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
本来不觉得什么，见过更好的后吴道坐不住了，直接问：“小钟有没有兴趣客串一下？”
钟墨桓心中一颤，面上冷静地回答：“不了吧，我也没学过演戏。”
吴道显然不会被这种说辞拦住：“做导演经常要给人讲戏，自己有些实操经验会更好讲。”
说着抓上了钟墨桓的左手：“试试呗，拍得不好也不会……”
不对，这只手和别人的不一样，好像少了小拇指！
钟墨桓忍住了抽回手的冲动，强硬地回答：“多谢吴导的美意，但我演不了。”
然后慢慢转动手腕拿回左手，转身坐回自己平时的位置，脸色平静。
反而是颜逢年一脸不善地盯着吴道。
吴道心里毛毛的，这下可踩雷了，掩饰地咳嗽两声：“各部门准备一下，马上开拍。”
在这个小插曲干扰下，原本就紧张的小罗彻底压不住情绪了，连句顺畅的台词都说不下来。
连续ng三次后吴道也憋不住了，展现了一个导演必备的技能：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小罗哪见过这场面，当场眼泪唰得就流下来了。
还是杨哲充当了和事佬，把他带到一旁安慰。
拍戏进程被迫中止了，颜逢年立刻坐在钟墨桓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口。
在被抓住手的那段时间，钟墨桓无遗是痛苦的，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别人的手扫过伤口，惊讶地回头反复摸索。
像拿把很钝的小刀不停地划，明知道它无法真的割破皮肤，却依然能感受到每一刀下手后的刺痛和恐惧。
但这就是事实，无法面对事实的是自己。
颜逢年见钟墨桓不仅没理会自己，脸色还越来越差，担忧地伸手贴上对方的脑门。
有些冰凉的触感成功唤醒了钟墨桓的沉思，一抬眸就看见颜逢年拧着眉。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钟墨桓能清楚地看清他脸上的妆。
“我没发烧。”钟墨桓喉结滑动。
太近了太近了，你们知道在片场光天化日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吗？！
小唐真是操碎了心，大步上前挡住他俩，故意提高音量说：“墨哥身体难受？不然先回旅店休息？”边说边冲着他俩疯狂眨眼。
“没事。”听上去像在回答小唐，但钟墨桓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颜逢年，“我等你拍完。”
自从代入小哑巴以来，颜逢年从未觉得不能说话对自己有什么大影响，戏照拍不误。
但此时却有强烈的欲望想说些什么，于是他张嘴试图发出点声音，但失败了。
那边杨哲已经安抚好了小罗，吴道拿着扩音器喊着准备，颜逢年不敢耽误先回片场继续拍戏。
小罗哭得眼睛都肿了，鼻尖红红的很是可怜，吴道便顺势把后面几场少年董旭找小哑巴哭诉的戏提前了，都不用化哭妆了。
小罗此时委屈、无力又不甘的情绪恰好正是少年董旭被母亲责骂、同学欺负后拥有的，接下来的戏份几乎都是一条过。
很难不让人怀疑吴道是故意骂得这么狠。
无论真相是什么，一整天的拍摄还算顺利地结束了。
所有人又累又饿，瘫坐在后排等着颠簸回旅店。
颠着颠着，颜逢年的头靠在了钟墨桓的肩膀上，就连小电驴停了也不离开。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吭哧吭哧爬上了后座，没想到里面还有人，睁着黑色的大眼睛盯着他俩看。
小孩年纪不大，胆量却很足，气势十足又奶声奶气地问：“你们是谁呀？”
钟墨桓听了忍不住笑着反问：“那你是谁呀？”
“妈妈说，不能随便告诉陌生人自己的名字。”小孩一本正经的说。
看着面前的小孩，颜逢年突然想起之前钟墨桓说他小时候总被人捏脸，便鬼使神差地也伸手捏了下。
软软弹弹，手感真不错。
“妈妈也说过不能随便乱跑，是不是？”钟墨桓温声说，“快回去吧，妈妈见不到你该着急了。”
小孩单纯地点点头，但爬上来容易，要下车了看看外面的高度不敢动了。
钟墨桓利落地跳下车，伸手稳稳地抱起小孩。
见颜逢年迟迟不来，小唐便找了过来，正巧看见钟墨桓双手抱着个小孩下车，一旁的颜逢年宠溺地看着他俩。
活脱脱的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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