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抱一下，就不累了
池未随着魏涣与章允翰一道返回禁军前。
一小队人那马规规整整，只是其中有两匹马看起来……有点眼熟。
通体雪白的照夜玉狮子欢快得嘶鸣了一声，小跑过来用头来蹭池未。
池未眉眼舒展开来，笑着摸摸它：“事儿。”
白马抬头，湿润的眼睛瞅了他一眼，用前额撞了撞池未的手，算是应答。
“哇，这马平时可不是这样的。”云策挂在章允翰脖子上，小声和他告状，“我之前想摸摸它，还差点被咬了！”
“你喜欢？我改日有空了，也给你寻一匹。”章允翰学着云策的样子，侧过头来和他咬耳朵，只是看向池未的眼神里，多少带了点打量和探究。
魏涣打了个呼哨，还在事儿身边贴来贴去的黑马才不情不愿得移到自己主人身旁。
“这一趟辛苦诸位了。”魏涣翻身上马，“回京！”
进了城门，章允翰领着禁军回大营，云策暗示性得盯着魏涣看。
魏涣笑骂一声“出息”，挥挥手，示意他想去哪去哪。
云策“诶”了一声，高高兴兴得施展轻功去追章允翰，又飞到了人家的马上。
“你先回家等我。”魏涣送走了一位不省心的，转头嘱咐另一位，“我先进宫一趟。”
“好。”池未点点头，“那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他们都把那个地方称作“家”。
魏涣没注意，池未没纠正。
魏涣一路策马往宫里去。
朝中几个重臣正在面圣，话里话外，都在说要严惩太后，押入大牢，不日问斩。
魏涣进去的时候，就见到魏钰小脸绷得紧紧的，面上很严肃得点头答应，桌底下的手却不自觉得绞着衣角。
大臣们向平安归来的摄政王行了礼，又把刚刚向小皇帝说的话说了一遍。魏涣的视线在其中一个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允了他们告退。
等大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他才抬起头，看着微微颤抖的小侄子，微不可查得叹了口气：“你想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年轻的小皇帝在人前尚且能绷住，如今面对最亲近也最敬佩的人，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得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小叔叔……我该怎么办啊。”
他皱着脸，像是从小到大很多次那样，绕过桌子，抽抽搭搭得扑进魏涣怀里，像是想要一点安慰，或是一个不那么决然的解决办法。
魏涣这次却没有回抱他，只是正了正神色，喊了一声“陛下”。
魏钰一怔，微微从他怀抱里退出来一点，仰着头去看他的脸色。魏涣在私下里从来不与他论君臣，甚至连长辈的姿态都不摆，算是半师半友的存在。
魏涣垂眼看他，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魏钰心下顿时有些慌乱：“……小叔叔，我，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他痛苦得揪住头发：“我知道的，太后，太后这一次，勾结北狄，刺杀朝臣，罪不容诛。可是……可是她毕竟是我的娘亲，这么多年来费心把我养大，我……”
他将头深深得埋进了自己的掌心里：“……我……下不去这个手。”
他自暴自弃得蹲下身去，喃喃得重复道：“我下不去这个手。”
魏涣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心软了。他也半蹲下身，将小侄子搂进自己怀里：“可是你以后，总要面对这些的。”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小孩儿闷闷的声音在魏涣怀里响起，“我一点也不想当皇帝。”
“可是这是你从出生起就要承担的责任啊。”魏涣轻轻得一下下拍着魏钰的后背，“你生在皇室，受臣民效忠供养，便须得承担起照顾他们、处理天下事的责任。”
“你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反之亦然。”
“嗯。”小皇帝缓了一会儿，在自家小叔叔的怀里蹭干净，“我知道的，小叔叔。”
“这是我的责任，是我需要承担和抉择的。”他重新仰起头，拿一张哭花了的小脸看魏涣，“我会快快长大，帮小叔叔分担。”
他哒哒哒跑回御案后：“那我这就拟旨，宣三法司……”
“……算了。”魏涣看着他稚嫩的小脸，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软禁冷宫，终生不得出吧。”
还是不忍心逼得太紧。
他揉了揉小皇帝的发顶：“我去看看她。”
魏涣刚一走进冷宫的宫门，便有个东西朝他砸过来。
他微微一偏头，那东西擦着他耳侧飞过去，砸在身后的宫墙上，发出破碎的声响。
“都是你！都是你！”太后鬓发凌乱，已不复之前雍容华贵的模样，“是你摄政专权，独揽朝纲，才逼得我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歇斯底里的，像是在问魏涣，也像在问自己：“我有什么错！啊？！我有什么错？！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钰儿！谁知，谁知你竟如此哄骗他，教他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己的亲娘。”
“魏涣，你做的这一切，都会遭到报应的！”她好像有些魔怔了，说着说着竟然笑起来，“涣者，离散也。于亲你留不住兄长，于私你护不住爱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故意去戳魏涣的痛处，“都是命，魏涣，都是命！”
魏涣却并未如她所愿被激怒。
他注视了太后片刻，突然冷笑一声。
“你要搞清楚，皇嫂。”他微微俯身靠近太后，咬着牙，声音冰冷，一字一句道，“当年皇兄临死前托孤，就是怕后宫干政，外戚夺权，本想托我摄政，杀母留子。”
“是我，怜惜你们孤儿寡母，钰儿还小，刚没了爹，不能没有娘，我皇兄这才开恩，留下了你的性命。”
“皇嫂好好想一想，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太后一下子安静下来，她呆呆得注视着高高在上的男人，突然记起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摄政王，当年抿着唇在先皇面前跪下时，也才是个刚刚及冠不久的青年。背还单薄，肩膀也并不宽厚，却咬牙应允，一个头磕下去，再起身时，已经把大庆的江山担在了肩上。
她喃喃道：“……我……”
“更何况，我从未想过取魏钰而代之，这几年，钰儿慢慢长大，我也在一点一点得放权。”魏涣声音也变得轻缓，流露出深深的疲惫，“是你急功近利，爱慕虚荣，妄图效仿前朝，垂帘听政，左右钰儿与朝臣。”
“别把什么都往魏钰身上推。你这么说，被他听到了，他该多难过。”
太后愣了半晌，然后自嘲一笑：“你对他倒是上心，怨不得他这么向着你。”
“……可是他本来也向着你的。”
“魏涣。”太后狠狠闭了闭眼，惨然道，“杀人诛心这一套，我确实不如你。”
魏涣从怀里掏出个药丸来：“吃了吧，皇嫂。”
“我走到如今这一步，死也是应该的。”太后接过药丸，送进嘴里咽了下去，“只是魏涣，你要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
魏涣也没解释这药只会让人变痴傻，并不致命。他只是道：“这就不消皇嫂担心了。我本志在山野，只等魏钰及冠，我便与叶听迟远走高飞。”
“……叶听迟不是死了吗？”太后突然有一点不祥的预感。
“皇嫂真这么以为？”魏涣嘴角勾出一个带着些许恶意的笑容，“皇嫂莫不是觉得，我的床，谁都能上？”
“……是，是池……！”太后双眼猛地睁大，“他……怪不得……”
魏涣只是冲她微笑。
太后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她脱力般坐在地上，手指在泥土中划来划去，痴痴呆呆的，像是个刚出生的幼儿。
魏涣掰开她的嘴仔细看了看，确保她是真的把药吃下去了。
太后好像是被捏疼了，一下哭了出来。
魏涣放开她，她的注意力被一只路过的蝴蝶吸引，一下子又拍着手笑了起来。
魏涣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带了一点自嘲和悲伤。
他轻轻道：“皇嫂，当年我还小，贪玩，每每被父皇责怪，皇兄把我藏在他的府上躲罚，你总是会给我做我最喜欢吃的点心。”
“……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一步了呢？”
太后痴痴傻傻得坐在地上，再也不能回答他。
魏涣也不再说话了，又陪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外走。等出了冷宫的门，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威严，对守门的侍卫道：“今日封门，往后严加看守，再无开门之日。”
“是。”
魏涣便不再停留，出宫上马，往王府赶去。
那才是他的家。
家里还有人在等他。
池未正坐在之前他住过的小院子里看书。
见魏涣回来，他放下书迎上去：“你回来了？”
“嗯。”魏涣将他整个人拉到怀里，“别动，给我抱一下。”
“我好累呀，池小未。”
“给我抱一下。抱一下，就不累了。”
池未便依言松了力道，被晚归人抱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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