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青云观
年初一的清晨，洛瑛早早被兰心拉扯着起床梳洗，说是要随老爷夫人一起去青云观烧香还愿。
“还愿？”守岁晚睡的洛瑛此时还不甚清醒，任由自己在兰心手中不断变换装扮。
“是啊，今儿是年初一，本就要赶去青云观上香的，小姐忘了？奴婢昨儿还跟您提起过的。”兰心边说，边将各种的首饰往洛瑛身上比划。
兰心这样说，勉强唤起了洛瑛昨日的一些记忆。啊，想起来了，要去被火烧嘛……
洛瑛稀里糊涂的坐上马车时仍然这样想着。
马车一路颠簸，很快来到了青云观。兰心为洛瑛细心的绑好面纱，随后扶着她下了马车。
青云观坐落于不远处的京郊，头顶苍天，背靠青山。青山高耸入云，栈道一路盘山而上，山上便是观中道士们日常起居修行的地方。
青云观作为京中有名的道观，平日里香客来往，络绎不绝，虽说求神拜佛需得心诚，但不必真的让香客们天天爬这百丈青山。更何况逢年过节皇帝也是要来此处上香为天下祈福，因此皇帝便将特意为青云观圈出一块地方，将青山划归于青云观，山下则用于平日里香客们上香祭拜。这样一来香客们前来祭拜也不会打扰到后山修行者的生活。
洛瑛同许玟一道，跟随在父亲身后迈步进入山门，出来迎接的是一名年轻的小道士。
“皇上来了吗？”秋宇轩对小道士问。
“相爷来的太早，皇上还没到。”小道士鞠躬回话道。
秋宇轩点点头，思量一番对小道士说：“王青阳道长……起了吗？”
小道士被问得一愣，尴尬的挠挠头道：“今日贵客前来，师祖他……应该是起了的。”
“那先带我去找王道长吧。”秋宇轩也不等小道士通传，迈步往后院走去，好不忘回头嘱咐许玟道，“你们在观中随便逛逛吧。”
许玟与洛瑛由小道士领着来到山脚下闲逛，不知是否由于洛瑛已非原身的缘故，一路上母女之间竟也无话。
“夫人，休息一会儿吗？”一路跟随的绘春问道。
“好。”许玟笑着点头道，绘春随即拿出手帕，将一旁石头上的积雪拂扫干净，又反复擦干，这才扶着许玟坐下。洛瑛不好独自离开，便一同坐下休息。
“霜儿可有意中人了？”
“啊？”洛瑛被许玟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得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
“霜儿也不小了，过了年就该嫁人了……”许玟继续说道。
“女儿，想再陪陪爹娘。”洛瑛小心翼翼的回答，故作亲昵的揽过许玟的胳膊，将头靠在母亲的肩上，尽可能让自己显得真挚乖巧。
许玟没有说话，笑了笑闭上了眼，感受着撒在脸上的晨光和靠在肩头的女儿。
想再陪陪爹娘啊……
秋宇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有人通传后才推门走进王青阳的房内。王青阳正坐在床头整理衣冠，不出所料道长果然刚起。
秋宇轩也不同他客气，直接坐在床的另一侧，开门见山的问道：“王道长，我女儿怎么回事？”
王青阳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哎呀呀，我道相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原来是为了这个。”
秋宇轩心中微怒却因有求于人不好发作，待王青阳笑过，才又听他道：“相爷不是不信我们这些装神弄鬼的，何以今日竟要求我这一臭道士来了？”
“道长博古通今，晚生拜服。”秋宇轩懒得与他争辩，只想解决完心中疑问便走。
“好好好，你且待我装神弄鬼的算上一算哈。”王青阳拢了拢衣衫，在屋子里煞有介事的左蹦右跳，掐诀念咒，“你女儿没啥事儿啊，上天有好生之德活得好好的啊。”
“不可能！”秋宇轩一拍床板大声呵道，“她不是我女儿。”
“哎，相爷不必动怒，贫道只是说出实情，至于相爷相信与否就与贫道无关了。”王青阳拍拍秋宇轩的肩膀宽慰道，“世间诸事非你我之力能够洞察，亦非你我之力能够理解，如今我说你女儿是她，你却一口咬定不是，相爷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若硬说区别……许是三魂有缺，七魄不全吧。”
“什么意思？”
“这……贫道很难解释啊。”王青阳挠挠头，努力琢磨措辞，“你可以理解为，她死过一次，魂魄被鬼差抓走了一部分？”
“鬼差？魂魄？”秋宇轩皱眉，他始终不愿相信什么鬼神之说，现在却只有鬼神之说能解释这一切，如此一来他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小道士此时站在门外敲了敲通传道：“师祖，皇上到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说罢，他扶起床上心不在焉的秋宇轩，“走吧相爷，随我一起去殿前接驾吧。”
秋宇轩整理好情绪与王青阳一同来到殿前，向缓缓而来的皇帝行了叩拜之礼。
“无须多礼。”莫北宸摆摆手示意两人平身。
“秋相今日来得好早啊。”
“求神最需心诚，臣万万不敢怠慢。”秋宇轩答道。
莫北宸点点头，迈步往殿中走去，其余人紧随其后，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向秋宇轩问道：“秋相今日来得这样早，可已上过香了？”
“皇上未来，这头柱香怎轮得到臣呢。”秋宇轩老实回答，语气恭敬谦卑却不谄媚。
“秋相素来规矩。”莫北宸听后颇为满意。
行至殿内，莫北宸接过小道士递来的供香，正欲行礼，忽又想到了什么笑道：“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个头柱香而已又有何不可？这香……不如相爷替朕？”
“皇上说笑了。”秋宇轩皱眉，心下不悦，“皇上心诚才能保佑我国风调雨顺，怎可由他人代劳。”
“相爷于社稷有功，于朕有恩，上苍感念相爷操劳，连女儿都愿归还，上个香而已，由相爷代劳想必诸天神佛会更乐意呢？”莫北宸边说边将手中的香递到秋宇轩面前，眼睛却紧紧盯住他的每一个反应，“相爷，请。”
秋宇轩抬头直视，小皇帝挑衅中暗藏试探的眼神令他不喜。剑拔弩张之际，王青阳伸手接过莫北宸递去的香，笑嘻嘻道：“皇上若有需便由贫道代劳吧，贫道灵台清静必不会污了诸天神佛的。”
说罢，王青阳接过香对殿中神像拜了拜，算是替皇帝上过头柱香了。随后又接过一柱，同样毕恭毕敬拜了拜算作自己上的。又点燃一柱亲自递到秋宇轩手中道：“相爷，这才轮到您了。”
秋宇轩拿着香，像模像样的拜了拜，将自己的香插到炉内，回身时不着痕迹的向王道长点了点头，算是谢过。
“冰雪消融，王道长可愿带朕与丞相四处逛逛？”上过了香，莫北宸还不打算放过。
倒不怪他多疑，自秋相女儿从棺中死而复生，这阵子京中流言蜚语颇多，他总得弄清楚是真如所传这般匪夷所思，还是有人借机生事……居心叵测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霎，许是更久。许玟才缓缓睁开双眼，站起身时不着痕迹的将胳膊抽出，看了看日头道：“回吧。”
洛瑛也跟着站起身，随许玟一道向来处走去。
又是一路无言。
许玟给洛瑛的感觉总是温和却疏离，永远的大家闺秀，永远的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间规矩得挑不出一丝毛病，像个精心雕琢的玉像，永远摆在她该摆放的位置。也正因如此，洛瑛实在不知该和许玟聊些什么，说些寻常母女间的话题？可寻常母女该聊些什么，她也不知道。
二人由后山回到院中，远远的便看到迎面走来了秋宇轩和两个洛瑛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人作道士打扮，洛瑛约莫能猜到身份。至于另一个……
另一人看上去大约不到三十，锦衣华服，五官精致中不失英气，眉眼间满是高傲与自信，耀眼的让人挪不开目光。这人是谁？
失神间洛瑛脑内忽然划过了男友的脸，细看之下两人明明完全不一样，却不知为何让她不由自主的回忆起那人。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想到此处，洛瑛不由得情伤。
身旁的许玟将洛瑛的反应看在眼里，远处的莫北宸也将她看在了眼里。
是她！
莫北宸瞪大了双眼，隔着面纱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这身姿，这眉眼，举手投足都是那么的熟悉，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领着洛瑛，许玟快步到三人面前，屈膝毕恭毕敬的行礼道：“参见皇上。”
皇上？皇上！
洛瑛这才回神，学着许玟的样子匆忙行礼。
莫北宸目不转睛的盯着洛瑛，一时失神连让他们起身都忘记了。直到身后的王青阳轻咳一声提醒，莫北宸才堪堪回了神。
“这位姑娘是？”莫北宸认得许玟，却不认得洛瑛。
“是小女。”秋宇轩不喜欢莫北宸看自己女儿的眼神，便挡在洛瑛身前替她回了话，“我陪皇上逛一逛，你们先回吧。”
老爷有命，许玟识趣的请辞拉着洛瑛离开，莫北宸的心却似黏在洛瑛身上般再也收不回来。
“相爷的女儿？”莫北宸微眯双眸，将意识从洛瑛的身上强拉回来，“近日里京中流传说相爷的女儿起死回生，原来竟是她啊……”
“皇上治国有方，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上苍感念赐福我国百姓，臣不过是沾了百姓的光罢了。”秋宇轩知道近日京中流言蜚语不断，他也早知莫北宸迟早会有此一问，这回答必然不够完满，但这事儿他确实只能这么回答。
“沾了百姓的光。”莫北宸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不屑冷哼一声讥讽道，“若我边关将士都能如相爷这般沾百姓之光，那时才是真正的天佑我国吧。”
“臣失言了。”
“无妨。”莫北宸挥挥手，暗暗思索一番道，“死而复生，令千金真是上苍庇佑啊。”
莫北宸这话说得意味不明，秋宇轩不敢贸然接话，只等他继续说：“如此神女，若能入住皇城为国祈福，庇佑我国，想必这才是百姓之福吧。”
“什么！”秋宇轩听闻大惊失色。黄口小儿这说得是什么话！定是他见色起意，怎能让他得逞！
“丞相不必着急，朕不过随口一提。”莫北宸及时截住秋宇轩的话，免得他直接拒绝，“丞相爱女心切朕理解，但是……女大当嫁，皇宫之中还能亏待了令千金不成？”
“皇上！”
“丞相回去好好想想吧！朕回了。”说罢，不待秋宇轩反应便已匆匆离去。
秋宇轩站在原地，双手握紧又放开，双唇紧闭不知作何打算。
王青阳伸手按在秋宇轩的肩膀上，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王道长。”良久，秋宇轩才从牙缝中狠狠挤出一句，“她究竟是谁？”
王青阳一愣，思索后答道：“是她也不是她。”
秋宇轩默不作声，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王青阳左右权衡一番，试着开口宽慰：“相爷若是舍不得……”
“没什么舍不得。”秋宇轩快速打断王青阳的话，最后一句似叹似泣，“她不是。”
回府路上的洛瑛还在安心的打着瞌睡，却不知醒来后自己的命运将天翻地覆。
皇宫内。
莫北宸回到寝宫，疲惫的靠坐在椅子上，贴身的老太监汪喜懂事的关上了门退到殿外候着。
“是她。”莫北宸闭上眼，手不由自主的攥成了拳，对空气说出这莫名其妙的一句。
阴影处一个身影悄然出现，一声不吭静静的听着。
“随风，是她回来了。”莫北宸用拳头抵住额头，似悲似喜。
暗卫随风跟随莫北宸一同长大，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青云观上，他也亲眼看到了那个人，真像啊……
“她回来了，一定是她回来了。”莫北宸嘴里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话，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
旁人听不懂，随风却懂；但是旁人能安慰皇上，随风却不能。
他是暗卫，只负责保护皇上，不需要有口能言。太后狠辣，他早已被夺去了开口说话的机会，但是也好……也好，他可以默默陪着他，听着他。
“汪喜！”过了好一阵，莫北宸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将门口的汪喜叫进来，随风也在此时又回到了暗处，“汪喜，去相府传旨，迎秋小姐入宫。”
“皇上，定在什么时候？”汪喜自作聪明的提醒，他看到了青云观上皇上的反应，他认为皇上定要选个良辰吉日，风风光光的迎佳人入宫。
“尽快。”
“什么？”皇上意料之外的回答，引得汪喜一怔。
“朕的话听不懂吗？”莫北宸嫌恶的睁眼，眼神中有着一如他母亲的狠辣。
“遵命。”汪喜自知失言，连忙退下着手去办。
房内又只剩下随风和他，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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