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人之所欲

“阿弥陀佛，心静则梦静，愿我佛门的幻亦真诀，能化解姑娘心中的怨愤之火。”

        纤细的垂柳在指间依旧翠色欲滴，挑着清澈的水珠滴落在熊熊的火光中宛若涟漪轻漾，波光潋滟中，净世禅师右手拨弄着念珠，看着那双眸轻敛，恍如在烈焰与佛光的交织中沉睡的少女，神情慈悲中透着近似残酷的淡漠。

        ——而此时沈欣瑶的脸色，已由凤凰神力堪堪觉醒时，那宛若沸腾般的悲伤和绝望，悄无声息的柔和了下来。

        就好像是，真的做了美梦一般。

        万籁归一，佛光从火焰中挣脱出来勾勒着沈欣瑶姣好的脸庞，亦将净世禅师的面容映衬的宛若神祗。

        要成为至高无上的神，必须要有至高无上的神力，而他，马上便要做到了。

        ——只差一刻钟而已。

        然而，越是到关键时刻，就越是会有人出来捣乱呢。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不会。”

        明明是属于一个少年的嗓音，却仿佛在细沙中揉了一大把石子般低沉粗砺，而明明该是清幽寂静的佛堂，却弥漫起了一种宛如尸臭般阴森腐朽的气息。

        然而尽管这宛如喘息，又好似嘶吼的声音听起来怪异可怖，却意外的透着锐利而执拗的坚定。

        甚至让净世禅师的眉头都不期然的皱了一下。

        不过也仅仅是一下而已，他的表情片刻之间又回归了平静淡然，宛如沐浴着夕阳光芒的神佛之像。

        “沈欣瑶求佛问道于轩祗峰，我以华藏宗的万籁归一之法将其渡化，何来伤害之说？”

        “你以为我没看出来吗？你口中所谓的的万籁归一，就是山下那帮邪魔歪道所修的化骨炼尸大法！”

        极艰难也是极干涩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种仿佛力量随时可能耗尽的嘶哑，净世禅师余光扫处，正有一团黑影蠕动般从地上爬起，剧烈颤抖的动作仿佛在极力对抗和压制着什么一般。

        而待到那黑影拖着满身不断往下淌落的污垢，佝偻着腰垂散着发站到圣洁的佛光下，净世禅师的声音才恍如教诲般再度响起。

        “名乃无用之物，若是能渡化苍生，叫做万籁归一，亦或是化骨炼尸大法又有何区别，看来我所教授的东西，全都被你抛诸脑后了啊。”

        “我倒是记得你还教过我，勿要以善为名，行诸般恶事，难道就是像你这样，以化骨炼尸大法夺人性命，又美其名曰以万籁归一之法渡化苍生吗？”

        那身影几乎是一边撕着嗓子一边发出的质问，有热气撩开了他沾满秽物的头发，露出了一张未趋成熟却庄严静穆的脸。

        是余廉清。

        而在头发被掀开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若是自己的这个样子，被沈欣瑶醒过来见到了的话，她一定会吓一跳的吧。

        “那你又可知，何为渡化苍生？”

        “自是惩恶扬善，令皎白无垢的月光洒遍普天之下的每个角落，而众生在这样一个世界上，过着平和安定，幸福快乐的生活……”

        “非也。”

        净世禅师语出平淡的截断余廉清的发言，乍一听不像是在经历成绝世功法的关键时刻，倒像是在与一位颇有佛性的弟子论道谈法。

        “善者眼中之恶，或许便是恶者眼中之善，佛与魔只在一念，众生又岂有善恶之分？”

        余廉清沉默。

        “我华藏宗既以渡天下苍生为己任，那自是不会舍弃这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一个，”净世禅师淡淡的道，眼中有仿佛看透一切的沧桑之意，“比如说，那些迷失在沙漠中的将死之人，他们想要活下去，我便赐下化骨炼尸大法令其重获新生，又比如这个沈欣瑶，她想要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那我便替她塑造一个她这样的梦境，令她在其中永远沉沦。”

        “这么说，你暗地里散布邪异功法，还有现在融合她的行为，居然都是在行渡化之事吗？”

        听着对方这冠冕堂皇的论调，余廉清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不错，不过但凡是有灵之物，都会有各自不同的思想和意志，说他们每一个都是一个小世界也不为过，然而大世界只有一个，自是无法令所有人都得偿所愿。”

        “……所以呢？”

        “有思想，便会存在欲望，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希望能够得到更多，人心虽然复杂难辨，却无外乎徘徊于不满足这三字之间。”话音显得意味深长，净世禅师仰起头来，目光仿佛望向了轩祗峰上沉寂的夜幕山川，“也就是说，若想要你所说的纯白之月普照大地，那唯有把所有的人都杀了，亦或是……”

        “亦或是什么？”

        看着净世禅师古井无澜的脸，余廉清将只余骨骼的手指，死死的钩进了腐烂的皮肉里，任由掺杂了血腥气的冰冷陈腐的味道肆虐开来。

        “亦或是……”

        净世禅师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话音依旧是得道高僧特有的慈和安宁。

        “把他们都变成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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