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所以景王殿下深夜前来，就是想跟我，嗯……抵足而眠？
“景王殿下好啊。”叶骁就那么摊着胳膊躺在床上看着这位摄政王, 心中涌上来一阵阵的恶意。
他讨厌皇家的人。
就是因为当初皇帝那一封该死的诏书，他失去了一切，如今成了一个十九岁的残废。
这位景王是先皇帝的兄弟, 现任皇帝的叔叔, 却还十分年轻, 只有二十多岁, 和现任皇帝的年纪差不多。
虽然长得并不相似，但叶骁仅仅是看到他的脸, 就觉得厌恶。
“叶小将军。”景王这么唤了一声，被那双泛着冷光的眼睛看着, 一时之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叶骁的父亲也是名将, 都说虎父无犬子，但叶骁比起父亲更有能力、有才干。
如果不是因为皇帝那道可以说完全不讲道理的诏书，完全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而且在他攻破这个小国之后，才得知叶骁当时被押到殿上，王问他为何不跪，他冷笑道:“楚国有句话叫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听过吗？蛮子。”
结果被恼羞成怒的王下令用黄金打成钉子, 钉入他的膝盖，派人每天将他在禁室中摆成跪姿，以示羞辱，如此两年。
作为羞辱楚国将军的惩罚, 景王已经将这个小国整个皇室枭首示众, 头颅挂在城墙外。
但年少有为的楚国将军叶骁已经完全废了。
现在他就这样躺在自己面前, 双腿的肌肉已经萎缩, 甚至有些畸形, 膝盖是太医缠上的纱布，里面还有那些无法取出的金钉，整个人因为两年的不见天日而显出一种不正常的惨白。
他依旧年轻，却已满身痛苦、满心仇恨、孑然一身、失去一切，他今后将如此继续活着。
景王既为他惋惜，又敬服于他的气节，同时又怀有一些难言的愧疚。
他是想说些什么安慰或者褒奖这位年轻的将军的，但叶骁就那么用那一对黑沉沉的眼珠盯着他，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为他明白叶骁是不需要安慰或褒奖的。
一切都显得太虚伪和可笑。
但如果叶骁知道的他的想法的话，一定会嗤之以鼻。
因为彻底摧毁他的，不是膝盖里的钉子，也不是两年的囚禁和羞辱，双腿残废亦不能叫他心中如何。
在两年前被简简单单的一道诏书逼上绝路的时候，在战败被俘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疯了。
当时在敌国的朝堂上他不跪，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气节，他只是单纯的，觉得那坐在皇位上的人十分可笑，只是单纯地想要嘲讽那个皇帝，只是单纯的对于这种能够随意毁掉别人人生的存在，感到讽刺和愤怒。
从那时起他就已经不在乎一切了，自己无论怎么挣扎都会坠入深渊的话，为什么还要那么难看的努力呢？
只是有一点景王想的很对，现在所有的安慰和褒奖对于他来说，都只不过是十足的虚伪和可笑罢了。
这时营帐外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局面，“景王殿下，方才叶小将军要寻的人已经给带来了。”
景王心中松了口气，后退了一步，吩咐道:“带进来吧。”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个头很瘦小，一进来，眼睛就先盯在了叶骁身上，带着很纯粹的忠诚和喜悦的光。
“景王殿下。”少年有点拘谨地、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然后飞快地窜到了床前，“叶将军。”他小声唤道。
“嗯。”叶骁打量了他几眼，那些仆人给小毅换了身干净衣服，脸上的灰渍也被擦干净了，看起来精神还算可以。
叶骁随手捏了一下这小孩没什么肉感的脸:“你之后就跟着我吧。”
“跟着我回叶府，给我端茶倒水，专门伺候我这个残废。”
叶骁说完，自己先笑了一下。
小毅顿时高兴极了，重重地点头:“谢谢将军！”
景王在叶骁说出「跟着我回叶府」的时候，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见这个小孩神情并没什么不妥，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孩子并没有生活在楚国，不知道这事倒也正常，只不过……
景王没再试着跟叶骁说什么话，只是叫他好好修养，说过段时间大军会带他一起回京。
叶骁看着他离开，觉得这位王爷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一点奇怪。
不过这都无所谓，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回叶府被人供着等死。
有点太安静了。
叶骁看着站在旁边的小毅，突然问道:“你识字吗？”
小毅立刻道:“识得几个，但是不多。”
“去找本书来，念给我听，不认识的字就问我。”他闭着眼睛懒懒地吩咐道。
“是。”
小毅跑去看了看，问道:“将军，这里就有书，这里的书可以拿吗？”
“嗯……能吧。”叶骁想着不知道这个营帐的主人是谁，但是床都能让自己睡了，看看书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挑本内容好玩的。”
小毅就小心挑了一本看起来最像是话本游记的，结果里面的语句全都文绉绉的，生僻字太多，他磕磕巴巴念了几句，便被叶骁满是嫌弃的打断了:“行了，先别念了，原来你是真的就只认识几个字。”
他有点哭笑不得地捏了捏眉心，摆摆手:“你去找个人教你，把这些字都认全了再来。”
小毅有点傻的捧着书站在那里，他能找谁来教？
这些士兵九成九的人都是一个字也不识的，哪有人能教他呢？
叶骁看他这个傻样，又点拨了一句:“就说是我让教的，懂了吗？”
“好歹也算是我身边的人了，怎么不知道打着我的名号做事。”
小毅愣愣地点了点头，捧着书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才发现，这边的营帐外面很大一片范围都没有别人在，都是板着脸的守卫。
他小心抱着那本书，试图找一个当官的人来教自己。
然而在路上的时候，他却听到有人在低声讨论着叶将军的事。
声音压得很低，偷偷摸摸的，但是他隐约听见了「回京之后……如何收场」之类的字眼，当他想凑近听的时候，便有人呵斥了那两个说话的人，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小心掉了脑袋。
小毅满心的疑惑，他这两年没有在楚国，自然也不知道楚国内部的消息，不过有关于「叶家」的事情，似乎在楚国，已经人尽皆知了。
只不过现在所有人都被封了口，不让提起这事。
既然在楚国是人尽皆知的事，那封口不就防的只有已经两年不在楚国的叶将军了吗？
有什么关于叶家的事是不能让叶将军知道的？
他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但他不能凭借着这一点隐约听来的只字片语来断定什么，只是忧心忡忡地把这事放在了心里。
叶骁这边打发走了小毅，便叫了人来，说自己饿了。
仆人很快就给他端上了饮食，扶着他坐起来，他手里拿着筷子看眼前这摆了满满一小桌的美食，只觉得现在行军打仗生活条件都这么好了吗，自己那时候跟这可没法比。
吃得好睡得好，自己那时候可没有床，睡觉顶多有个毯子。
“哦对了，这是谁的营帐？”他吃饭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
旁边的仆人回道:“回将军的话，是景王殿下的。”
正在扒饭的叶骁吃了一惊:“景王的？”
“那我睡的床也是景王的？”
“是。”
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怪不得生活条件这么好。
而且堂堂摄政王居然把床让给自己躺……叶骁有点不适应地动了动屁股，不过很快他就无所谓了，人家都不在乎，自己管这个做什么，自己过得舒坦才是正经事。
“那替我谢谢他。”
这句话还是比较真诚的，让他现在这副身子骨去睡稻草堆，也委实太难捱了些。
到了夜里，处理完事务之后，景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刚准备去休息，又想到自己的营帐已经被别人占了。
他犹豫了一下，只叫人给自己拿了个毯子来，想着自己先这样在这边凑活几天就好。
结果发现这一觉睡得难受极了，简直是哪哪都不舒服，整个人骨头都僵死了，又像是要散架一样，浑身都疼。
“殿下，您何必受这苦呢？”负责照顾他的老仆心疼道。
景王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个苦，他是现任皇帝的亲叔叔，楚国的摄政王，还从来没试过没床睡的滋味。
而美美睡了一觉的叶骁完全不知道他这边的情况，吃饱喝足闲着没事干便叫小毅来给自己念书，只感觉日子过得舒服极了。
小毅这小孩脑子倒是非常聪明，用了一天时间，那些字就认得差不多了。
不过也是，不聪明的话，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在陌生的国家生活两年。
就是这小孩可能是学习学累了，没了昨天的明快和活力，显得忧心忡忡的，让他想起了前世那些被学习压垮了的学生。
叶骁忍不住露出了点笑容，他把人唤过来，随手捏了一把他的脸:“行了别念了，等会儿跟我一起吃饭吧。”
小毅显然被吓了一跳，连忙道:“这不成体统！”
叶骁有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我就是体统，我说什么你听着照做就是了，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
“是。”小毅立马乖乖地应下了。
景王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想着去自己的营帐看一眼，结果到了这边，就见那个昨天对自己一直没什么好脸色的叶小将军，现在正坐在自己床上，跟昨天那个小孩笑眯眯地一起吃饭，甚至还给对方夹菜。
景王只感觉自己的肩膀更痛了。
于是第二天晚上，处理完公务之后，端坐在案前思想斗争了一番的景王殿下，毅然决然地朝自己的营帐去了。
他总不能接下来一个月都过这样的日子。
已经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叶骁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点动静。
“景王爷？”他看着来人，有点惊讶地挑了挑眉。
景王在他面前坐下，轻轻地咳了一下，问道:“叶小将军，你这两天过得如何啊？”
因为受了他的恩惠，叶骁也稍微收敛了一点心中的恶意，答道:“挺好的。”
确实挺好，比坐牢舒坦多了。
简单明了，没有任何客套，话题直接被终结，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景王动了动手指，又强行让自己提起新的话茬:“本……我看你挺喜欢我带来的那本游记？”
叶骁反应了一下，知道他是指自己让小毅念的那本，兴致缺缺地答道:“哦，那本啊，内容挺无趣的，但是拿来教小孩识字还行。”
自己只不过是嫌这里太安静了，让那小孩念来添点声音罢了。
话题再次被终结。
景王长这么大还没跟像叶骁似的人说过话，或者说，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过话，一时间他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叶骁脸上却突然露出了点笑容，不是之前泛着冷意的笑了，而是有点像小孩恶作剧成功了之后的笑。
“嗯，所以景王殿下深夜前来，就是想跟我，嗯……抵足而眠？”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彻底笑出来了，甚至有点控制不住地用手按着床哈哈大笑，瘦削的脊背笑得一颤一颤的。
现在他才显出一点少年气，不再是之前尖锐又死气沉沉的模样了，景王有点尴尬地看着他这样失仪地大笑，却意外生不出来恼怒的情绪。
叶骁笑完了，把被子掀了掀，拍了拍床:“床不大，两个人睡可能会有点挤。”
之前他还想过，自己睡了景王的床，那景王去哪睡，没想到今晚景王就受不住没床睡的日子大半夜的跑来尬聊，说实话，景王逗起来，真好玩。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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