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愿结盟

唐离正闭眼捻珠，于床边打坐，眼眶深陷，容色倦怠。

        从那夜起，她一直胶陷于梦魇，梦见自己被血泊湮没，梦见四面八方的刀光剑影，梦见那捅死师父的男子，背负着夕阳，举着刀，怊怅若失地说，“时间久了，我也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活着。”

        仇恨吗？唐离确信自己心中并不恨那人，因为师父不恨，生与死之间，师父心安从容地选了后者，所以唐离不恨。

        可为何，每每举剑，总似被拉回茅屋前的柴堆中，自己还同彼时一样的孱弱怯懦。剑刃见血，便收不住，心中腾起一股说不清的哀楚，道不明的苦痛，仿若天地万物都要弃自己而去。

        无缘故亦无选择的降生，长到四岁，天降大旱，被弃路边，不是师父救渡，定将被野狗甚或灾民分食。十三岁，再次流落街头，日晒雨淋，寻檐下躲避，常被驱赶；饥寒逼迫，寻不见食物，草根也曾嚼过，千种苦都吃下了。甚至，甚至隐隐地也恨起师父来，恨师父心中只有他的佛，向死而生，不顾唐离……

        师父，世间真有佛？为何唐离不曾见祂施舍半分慈悲？

        闻声响，睁眼，见祁珩背光立于门前。

        唐离缓慢收回心神，坐至桌边。

        “首次任务的酬劳，仍是三百两。我费心搜罗来的玄铁已到，铁匠即刻动工锻制，到时给你换把新剑。”祁珩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唐离未动，看着银票，半晌，道：“小城的铁匠告诉我三两银子便可锻一把剑。”

        祁珩觉察她的怅茫，思虑半晌，说道：“我为你寻的更好。”

        “我最初以为拿到剑就还像跟着师父一样。你们说师父是天下第一的杀手，我也总想成天下第一的杀手，就还像跟着师父一样。”

        “那么，你本身呢？”

        “不知。”

        “偏偏你的剑里就差了你本身。”

        唐离闻言，似雏生幼兽一般偏头望着祁珩，惘然不知所云。

        “我亦不知自己本想或本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我为自己定下了清晰的目标，”祁珩向唐离抛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不知前路在何方，便先奔着既有目标去，走到尽头也许就能找到别的路。”

        唐离点点头，似懂非懂，联想起师父诵的偈语：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亦不可得。

        “再者，沽月阁其余杀手皆是世间佼佼者，一并剿灭之，你几乎就是第一了。简单吧？”

        “可……”唐离想说，可你不是沽月阁的少东家么？

        “你做你的天下第一，我寻机将沽月阁连根拔起。殊途同归，你的剑术和我的计谋，裁长补短，互帮互助，如何？”祁珩打断她的疑问，向她伸出拳头，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

        听起来是那么回事。见少年扬眉伸拳等待着，唐离决定暂时放弃思考背后的原因。揣摩人世间的玄机门道比揣摩剑术难上一万倍。不如听他的，走一步看一步。

        随即伸出双手去，捧住祁珩的拳头。肌肤相触。

        “不是，你也得出拳，我俩一碰，意为结盟。”

        “哦。”

        “罢了。”白衣公子拂袖而去。

        起初在小城酒楼之上，偶然望见蓬头垢面却难掩灵气的唐离被一群混混围住。身后侍从报说她在此地流浪了四年，行为举止不像普通花子。

        她一身飞燕轻功，将混混们一阵戏耍，那疾风劲力的杀招一出，自己心中登时豁然，立刻告知义父，要纳其入沽月阁，为自己办事。邀之上楼交谈，四目相对，便遽然跌进她眼中清透又幽森的古潭，这般矛盾，令自己无端想起幼时在小人书上见过的神兽“浑沌”。

        画上一只圆鼓窿咚的长毛大狗，有眼无视，有耳无聪，不分清浊善恶，故称之“浑沌”。

        义父向来忌惮自己擅自拉拢培养亲信，阁中一众杀手皆不允许往来过密，也许是见唐离未经历练，难成气候，便应了下来，也许当真是念在父子情深，愿意遂了我愿亦未可知。

        想到这里，祁珩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僵硬冷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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