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馄饨
穆果尔庄这个地方，善和在赵永啸书房那幅巨大的舆图上见过的。
如果说承平城是大梁距北部边境最近的军事重镇，那么穆果尔庄就是在北部偏西拱卫承平城的一个附城。
离羯人远了一些，所以也没有承平军。
善和心下一沉，明白皇帝最终还是在儿子与孙子之间选择了孙子，下意识的就扭头去看赵永啸。
现在与赵永啸相处久了，善和也渐渐能读懂些他的情绪。虽然他经常是严肃板正的模样，好似一块冰块一般将情绪严严实实包裹其中，可有时候，是冷飕飕毫无温度的冰块，有时候，又会是有些消融松动的冰块。
现在的赵永啸，就是冷飕飕毫无温度的冰块。
他的脸板的更加严肃，垂着眸子，目光落在龙椅下撑起座椅的鎏金老虎上，久久不动。
赵睦清终于听到期待的答案，面上表情明显一松，可很快又再度紧张起来，紧紧盯着赵永啸，似乎生怕他突然暴起伤人，用行动拒绝似的。
皇帝面上仍是那副慈祥的笑容，似乎真的是一位为儿子着想的贴心父亲：“朕又考虑了一下，承平城离羯人太近了，你在那里，万一有什么事情，就会直面羯人骑兵的冲击，太危险了。还是穆果尔庄好一些，虽然没有承平繁华，可毕竟安全一些。”
说完，又颇有些欲盖弥彰般的补充：“而且穆果尔庄与承平城也不算远，万一有需要，也方便你去承平城接掌军务防卫。”
赵永啸仍然沉默。他垂着头跪在那里的背影，仿佛一座石像。
皇帝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自己这位正当壮年、英挺沉稳的儿子，感叹道：“永啸，大梁少不了你啊。”
善和用小爪子挠挠脑袋，有些生气：哼，画饼，这是给赵永啸画了个大饼啊。
脑壳疼。
赵永啸仍然默不作声，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殿内气氛便渐渐凝滞起来。
正在此时，赵睦清抬手握拳，虚虚抵在唇边，恰是时候的咳嗽了几声，将众人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然后开口笑道：“几日不见，这小家伙似乎又长胖了一些。我在穆果尔庄附近有一处圈围起来的农场，这便送给二叔吧。到时候二叔带着它去跑一跑，它一定会很喜欢的。”
言语之中，竟是略过了赵永啸的意见，直接将这件事敲定了下来。
善和对上赵睦清正朝着她微笑的脸庞，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对他的感觉是惊讶更多一些，还是失望更多一些。
赵睦清……怎么能这样呢？
他明明是最温柔和善的人，为什么要对他的亲叔叔苦苦相逼呢？
赵永啸终于动了。他微微侧头，视线朝着善和望来，然后转到赵睦清身上，最后又回到高居在龙椅上的皇帝身上。
父子两人一坐一跪，相互对视。
赵永啸突然浅浅勾了下唇角。
然后他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对着皇帝叩首，毫不拖泥带水：“是，那儿子就去穆果尔庄了。”
然后起身，又对着赵睦清笑道：“也提前谢过太孙。”
赵睦清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笑着说不用。皇帝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对着赵永啸微微点头，很是赞许的样子。
屋内凝滞气氛顿时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父慈子孝、共享天伦的其乐融融模样。皇帝在笑，赵睦清在笑，就连赵永啸也微弯唇角，似乎很是愉悦的样子。
不知为何，善和却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忽然有一种冲动，宁愿与那只名叫饕餮的狗待在一起，也不想再与这些人待在一起。
皇帝与赵睦清赵永啸三人又说了一阵子话，脸上渐渐显露出疲态来，赵睦清和赵永啸就非常有眼色的提出告辞。
皇帝到底是没有挽留，只是特意对赵永啸叮嘱道：“北方寒凉，朕这里有几张上好的皮子，明日让人送到你府上，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还要多带一些御寒衣物。”
赵永啸急忙再次谢过。
两人一起走在宫道上，赵睦清稍稍靠前，赵永啸谨慎的落后他半个身位，听赵睦清声音轻快，说他正好也有软和的棉花，一会儿就派人送到赵永啸府中。
赵永啸也没有推辞，唇边仍然带着那种感觉浅淡的微笑，照单全收。
只是在踏出宫门、坐进马车的一刹那，他的笑容消失无踪，反而眸色深黑，似乎正在酝酿着风暴。
善和很理解他。而这份理解中，还含着些心疼。
一句话，只是一句话，之前做好的准备尽数付之东流，还得笑着接过旁人硬塞过来的东西，连一点怨言都不能显露。
不要说赵永啸这般心高气傲的人了，就是性子软活的善和，也觉得非常生气。
只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善和跳上赵永啸的膝盖，两只前腿不住扒拉着赵永啸的袖子，小爪子搭在赵永啸的手上，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着，可以说是撒娇，也可以说是无声的劝解、安慰或是陪伴。
赵永啸一动不动，面如寒霜，已经全然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马车在道路上辘辘前行，忽然，善和鼻尖微动，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香气。
是小馄饨的香气。
她的眼睛亮了。
善和突然从赵永啸的膝头蹦了起来，激动的在他腿上走来走去，间或还因为衣料光滑而趔趄一下，却探出两颗小尖牙叼着赵永啸的衣襟，不住将他朝着窗户的位置拖去。
善和“汪汪汪”吸引赵永啸的注意：看那边，小馄饨，好吃！
赵永啸被善和这一番闹腾，从控制不住翻滚着大逆不道的想法中脱离出来，顺着它的力道靠去窗前，掀开帘子，正巧便看到了山家珍供的牌子。
他垂眸看向善和：“想吃？”
善和“汪汪”：想吃！
赵永啸看看时辰，也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便直接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路边停下，带着善和下了马车，走了几步，就停在了山家珍供的门口。
山家珍供的掌柜早就留意到了这辆低调华贵的马车，此刻见赵永啸在门口逗留，顿时笑的一脸灿烂，眼睛都几乎要没入皱纹之中，赶忙迎上来：“公子来用饭？快快里面请。”
目光一转，掌柜看到了正跟在赵永啸脚边摇尾巴的善和，立刻奉承道：“果然是宠随主人，小家伙真可爱。”
然后还特意弯下身来，对着善和笑道：“我们做一些清淡口味的骨头来给你，好不好？”
善和看着他凑近自己的笑眯眯的脸，忽然冲着他“汪汪汪”大叫起来，吓的掌柜一个哆嗦，急忙后退了两步，心有余悸的看着她。
善和：你上次可不是这样对我的！虚伪！
她咬住赵永啸的袍角，直将他朝街角那个简陋的小摊子拉。
善和：跟我走，我带你去吃小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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