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追猎
玊尔初喝口茶，看明白了，“小阿起，你分不清我是敌是友，所以什么都不想说是吗？”
凤起笑一声，未置可否。
“好，我陪你下这盘棋。”玊尔初放下茶杯，执白棋落子。
凤起双手拄着椅面，目光移向棋盘，倾身向前歪着头认真讨教，“白棋能赢吗？”
玊尔初抬眼就是她专注的侧脸，“能。”
凤起听见这笃定的答案，眉梢微杨，示意他继续说。
“局势其实一直清明，黑棋收气攻杀之势重，白棋也不差，但无论白棋如何进攻都比黑棋差一步，不如收势，有舍才有得。”
“以退为进？”
“方可双活。”
“如果我非要赢半子呢？”
“那你还需要一个帮手。”
“你吗？”凤起微笑。
“对。”玊尔初自信作答。
凤起坐回去喝茶，眼底都是笑意，“你为什么帮我？我凭什么信你？”
玊尔初盯住她的眼睛，也笑了，“只有我有这个本事帮你，你能相信的也只有我，没有为什么，没有凭什么。”
凤起煞有介事地点头，手伸进黑子棋盒拿出一枚棋子，这局棋从现在开始，“那，说说吧。”
玊尔初捏着白棋慢条斯理地落子，“西郊模仿谋杀案出了之后，我就想到「纳锦园」跳楼案也和你有关，两个案子的死者有相似之处，案情有逻辑可寻，幕后出招的是同一个人，这是一起连环谋人案，应该并案调查。”
“z大的爆料贴和江岭自首，佐证了你的判断？”
“没错，关键在于模仿。“玊尔初看棋又看她，一心二用双份专注，“不过模仿只是第一层意思。西郊戏剧模仿谋杀案发生在待建艺术园区，摘取的是你在播剧剧本里的元素，这些与你目前的事业有关。
按照这个逻辑，「纳锦园」跳楼案地点在你家楼顶，那么模仿的只能是你本人，或者说以前的你。”
凤起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淡淡地应声，“是我。”
玊尔初颇感意外，答案原来这么容易就能得到吗？问就说，还挺坦荡透亮，“第二层，是示爱。从西郊戏剧模仿谋杀案看，那几十万朵玫瑰花和破壁而出可以点燃的蜡质玫瑰——‘玫瑰盛放，自在燃烧’，既是在说你以前的你‘领袖’时期的腐朽堕落，也是在现代语境里诉说令人窒息的爱意，向你示爱。
精心打造这样一个艺术展，以你喜欢用的花卉方式，展示你看一眼就能明白的极致情感的涌现和自由意志的极致表达，你说过这是最私人、最隐秘的部分，而浴缸恰巧也是私密专属的象征，这是变态的占有欲，对方把你当成了私有物品。”
“新鲜。”凤起其实有点反胃，拿着黑棋都觉得烫手，“我活到现在见过的适龄异性，除了我师兄以外，不是怕我的就是忌惮我的，第一次听这种说法。”
玊尔初扬眉不解，“你长成这样没有谈过恋爱？”
“你谈过？”
“还没有，我比较招人烦。”
“那‘长成这样’应该不算什么优势。”
“……”
凤起没觉得自己说的哪里有问题，但看他无语了想来这话不太好，执黑棋落子，“意象指代是第三层。《埃拉伽巴卢斯的玫瑰》和展览空间里的每一片玫瑰花瓣都代表死亡，玫瑰也指代我，一个无知无觉的工具。
想告诉我的是，即便死者是自杀，即便不是我引导他自杀，但他‘间接’因我而死，我也是凶手。”
玊尔初感受到一种思路无缝衔接带来的快乐，甚至有点兴奋，“还是《祸殃》，我看完了更新的全部剧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以间接导致他人死亡为核心写了这个悬疑氛围浓厚的推理解谜游戏，回到第一层模仿，很巧妙。”
凤起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盯着棋盘，自己执的黑棋不知不觉颓势渐显，他之前慢吞吞地一直在布局？锋芒显露就是凌厉的大招？果然跟他人一样温和又刁钻，“还有吗？”
“当然。”玊尔初捏着白棋子，既看棋又看她，一心二用双份专注，“作案手法，精神控制是第四层。两个案子的死者都因此而死，非常高级，完全不惨杂任何实际冲突暴力行为，不体面不合身份的事绝不做，只用精神干预的方式控制被害人，直至被害人受不了或者想通了自杀身亡，连屈寄都醒不过来，干净利落。
优雅地置人于死地，再近乎完美地收场。这个幕后的人居高位，向来是俯视的姿态，精致也偏执，甚至有点洁癖。”
凤起有些热，伸手把窗户打开一条细缝，“西郊躺在浴缸里充当展品的人是什么情况？”
玊尔初忽然问她，“你相信人死后会变成一条鱼吗？”
凤起随口说，“会按热力学第二定律回归大自然。”
玊尔初继续追问，“你想变成一条鱼吗？”
凤起愣了一下，明白过来，“我想。”
“在注满水的浴缸中窒息死去，死后就可以变成一条鱼。”
“就这么简单？”
“强烈的愿望加上长期心理暗示，也是精神控制的一种。”
“为什么是一条鱼？”
“为了获得自由吧，在他的概念里只有鱼才是自由的。”
玊尔初想起常见他们走访调查的结果，有些惋惜地说，“这个小孩十九岁，所有教过他的老师、身边的同学朋友都喜欢他，对他评价很高，腼腆内向但温和有礼才华横溢，擅长画鱼，六七岁学画画开始就只喜欢画鱼，出神入化的境界。
他女朋友告诉常见，他们聊天的时候，他曾问过人生来就是人，毫无转圜的余地，那人死了以后可以选择吗？会不会变成一条鱼？他想变成一条鱼。”
凤起无意识地手指收紧，白森森的指节和墨黑的棋子分明对比，低眉垂目认真分析局势，“他……跟我有关吗？”
“有关，不过关系不大。”玊尔初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答的飞快，落子速度也快，“你的小剧迷，自来水，给你的所有剧都写了长剧评，对人性的洞察十分敏锐，推理也很有天赋。
他似乎看得懂你所有作品里的立意，你想表达想讨论的东西，输出自己的推测、理解和思考，同频共鸣，你想看看吗？”
凤起垂目，入定一般无动于衷，半晌轻声说，“不看了。”
“那我接着说了，你发没发现规律？规律是第五层。”玊尔初手里的白子轻敲棋盘边沿，“你的家–归属/住址）事业-剧本/剧迷）学业-老师/同学），比如要注意你那个时不时发癔症的室友，你那时候其实已经开始怀疑了对吧？后面可能还有人际社交-朋友/同事），亲密关系-爱人）。
这个幕后的人企图全方位摧毁你的生活，刚才你说除了向度，其他适龄异性不是怕你的就是忌惮你，我很服你对自己都能总结的这么稳准狠。
是忌惮，所以不得不大费周章，精心策划这样一场针对你个人精神的追猎绞杀，用的还是同样的手法，精神控制。
这个人非常了解你，了解到你可能都不知道还有人如此了解你，以至于做了个镜像出来，让你看到你自己。”
凤起缓缓抬眸，茫然地问，“玊教授，你到底想说什么？”
玊尔初笑一声，装傻？“小阿起，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环环相扣，交叉成立，该你了。”
“第六层最终目的，是唤醒。”凤起轻耸下肩膀，根本没在意，好像在谈论‘今天天气真不错’，“这个人想唤醒我，要么死要么回到从前，希望我明白，我只配和他一起下地狱。”
“非常完美。”玊尔初目露赞赏，没戳破她故意描述的两极对立，后一句明明就是‘想起从前，你会心甘情愿到我身边来，你是我的，我们永远在一起’，他把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盒，“这局棋我赢了，胜3/4，比你要的半子还多。”
“是。”凤起眼神在棋盘挪不开，点着头嘴角勾起一个笑弧，这盘棋输的真妙，“恭喜。”
“只有我有这个本事帮你，你能相信的也只有我，没有凭什么，没有为什么。”玊尔初重复了一遍之前自己说的话，只等她一句认同。
凤起轻笑，给这局棋拍张照片留念，收拾桌面重新泡茶，又让人送了茶点上来。
玊尔初看见精致好看的配茶小果子肉眼可见地高兴，凤起瞧着唇边笑意扩大，两人都觉得对方特有趣，但是谁都不说。
“小阿起，我发现一个事儿，我们分析一下。”玊尔初吃着野酸枣糕，又开始琢磨弄点动静，“据我肉眼观察，只有我说到精神控制镜像和那个小孩的时候，你有轻微的情绪波动，其他都‘就这？’，你真不在意吗？”
“我该在意吗？”
“有个人，在追猎你。”
“是。所以呢？”
“我也有点怕你。”玊尔初饮下一杯茶，吐气，“说胸有成竹胜券在握行，说完全不想理会独善其身行，说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也行，我真怕你豁出命去。”
凤起好笑，抬手给他添茶，“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死。”
“真的？”玊尔初靠向椅背，挑着眉毛问。
“我还有心愿未了，不能死。”凤起放下茶壶站起来，双手撑住桌面，上身前倾隔着桌子鼻尖差点怼到玊尔初脸上，仔细观察。
玊尔初毫无形象地缩进椅子里，一动不敢动。
凤起退回去，握着茶杯肩头抵墙，“玊教授，听过劳动异化吗？各行各业，广泛存在一种异化的从业者，他们将自身所拥有的学识、力量和素养转化成了支配他们自己的学识、力量和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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