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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桃花树下(二)


“和清!”

        欧阳复一进大堂便松掉儿子的手直奔向自家夫人,小儿子见状也赶忙凑上前。“母亲?”

        “先生,”清沈二人已来到欧阳复身旁,清明将一直拿在手里的斗篷递给沈南星,自己则向欧阳复深深作揖,“晚辈来迟了,楼上的两位老人已经逝世,欧阳夫人中了迷药,估计还要一刻钟才能醒来。”

        欧阳复听完后连忙将小儿的手递给清明,然后自己跑去二楼。

        “姐姐?你们是好人吗?”

        本感沉重的清明在听到孩童的声音后脸上不免褪去了几分严肃,“你呢,你觉得姐姐是好人吗?”

        “我觉得你是哦,”孩子的双眸还是清澈如水,话语声也如闻溪泉,“不然父亲也不会把我交给你啦。”说着晃了晃自己被清明轻握住的小手。

        “姑娘,”欧阳复在接受所真实发生的一切后再次来到清明面前,“谢谢二位救下和清,只是不知二位为何半路折返?”

        清明松开那只小肉手,“实不相瞒,在下堂妹与先生同在名司。她知道我要来见您后请我务必捎到一句话。”

        “无非就是要我小心名司了。”

        “她说如果可以,您最好将信匣烧掉。”

        欧阳复正坐在和清身边的位置揉捏眉心,听到清明的话却停下动作。“你的堂妹真的是名司的人?”

        “人在名司。”清明简短地回道。

        “我知道了。”

        “恕晚辈唐突,楼上的二位是……”清明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以她对名司和欧阳复的情况了解,欧阳一家应该只有三个人。

        “是我夫人收留的一对孤苦老人。”

        “欧阳夫人真是慈悲心怀。”清明这句话显然不是认真的,她甚至认为欧阳复的回答也不是认真的;不过她并没有深究的喜好,反正现在人已经没了。

        一阵静默。

        沈南星和清明就站在欧阳夫人一旁,欧阳复在煮水,小儿子则安静地握着母亲的手。

        雪逐渐停下,天空完全焦墨色,弯月悬挂一方。

        “和平。”欧阳夫人醒来后轻声唤了小儿的名字。

        “夫人!”欧阳复赶忙端来热水,“醒来就好,没事就好。”欧阳夫人并非完全清醒,抿了一口水也无力说话,合眼继续休息。

        “既然夫人醒了,”清明低声道,“晚辈告辞。”清明接过沈南星递来的斗篷,转身离开。

        沈南星将自己的荷包放到手边的茶几上,“先生节哀。”随后便与清明一前一后走出大堂。欧阳复将二人送到篱笆门前,像是思考良久终没忍住开口:“乱世之下是否还有好去处,烦请姑娘告知一二。”

        入夜后天更冷了,清明不禁紧了紧领口的斗篷,加快下山的步伐。“你说欧阳复会来吗?”沈南星这回偏了偏位置,为清明挡下冷风。“我不是他。”清明依旧面色清冷,为这寒夜再添一分,“但说不想他来是不可能的。”

        二人来到山脚时,阿骝和飞驰乖乖地卧在树下相互取暖,见主人终于归来,赶快站起却又小孩子脾气似的甩了下马尾。清明上前理了理阿骝的鬃毛,出声哄道:“这就下山。”

        南山下的城镇叫金岭,从前叫作南岭,前些年新官上任,见南岭繁荣富贵当即改了名。自从两年前江息和左月关系破裂后,两国来往的关口小镇大多被战乱捣毁了,唯独金岭凭着基础厚实存活下来。金岭镇就成了目前江息与左月两国唯一运行的关口城镇。

        “随便找间客房歇息一晚吧。”说完却兀自陷入一阵沉默,清明想起数天前来时路上的情景,不免自嘲一句,“我们还能花钱住个房间,那些人却真的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了。”沈南星牵着飞驰在一旁跟随,没有出声;他知道清明在想什么,只不过他还没有找好言语去表达自己的想法,更不用说去宽慰清明了。

        二人随便找了一间来福客栈。客栈茶馆多是这种名字,好像说是来福就真的可以静待福运来临。

        客栈一层不同于外面街道上的冷清,热闹得很;沈南星去拴马,本该在一楼等候的清明不喜热闹,付了房钱便皱眉去往自己位于二层的客房。

        这客栈的构造和欧阳复的竹楼颇为相似,只是布置更加简单,可谓一览无遗。关上房门后,清明顿时觉得世界清静些许,整个人也稍感轻松。

        大概过了一刻钟,清明正在桌子旁摆弄茶杯,听到一阵轻缓的敲门声,不急不慢,一共三下。“是南叔。”清明心里想道。

        “请进。”清明应了一声,外面却没了动静。

        停顿了几秒,清明还是放下茶杯,起身去开门。

        “怎么不进来?”清明略带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发生什么事了?”清明见他有些轻微小喘,关心地询问道。

        沈南星不禁一笑,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油纸包,“油酥饼。”说着就放在了清明的手里,“特意给你买的,快拿进去吧。”沈南星把住清明的肩膀将她推进了屋内,顺带给她关上了房门。清明俊眉一挑,没有过多追问,沈南星为人做事她绝对放心。

        令人放心的沈南星在确定屋内的人没有动作后,走到楼梯转角的柱子旁,好生打量起面前这个被自己点了穴的年轻男子。长得倒是人模人样,晚上却穿一身黑衣来敲女子的房门,不知羞耻。“现在给你解穴,我劝你乖乖的。”沈南星见男子眨眼,心里不禁觉得一阵好笑。

        “说吧,”沈南星将他带到客栈后院,自顾自地坐到一旁的石磨上,眉眼带笑地看着眼前的人。

        今晚月色不错,月下的人儿不是很好。

        “说什么?”男子同样满脸笑意地问道,“我不是坏人,您可冤枉我了。”

        “名字,何门何派,找我家公子有什么事?”

        没想到沈南星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直接开门见山地询问自己。男子冲他一抱拳,“在下欧嘉林,无门无派,至于找你家公子的事,告予阁下也无妨。”

        “今日那四位黑衣人来自左月秦丞相府上。”

        沈南星一听这话,自然是不相信的,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罢了。“这事儿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如若没有关系,我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欧嘉林转过身去,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无论阁下相信与否,还望转告给你家公子。”说完跳上矮墙离开了。

        沈南星也没理由扣留人家,便由他走了。清明已经熄了灯,沈南星也未再去打扰,回到自己的房间,就着月光慢慢在圆桌旁坐下,欲倒茶时手肘碰到一个纸包。“油酥饼。”为自己添了茶,掰了一小块饼,甜甜腻腻的,沈南星着实想不通清明为何对此钟爱。

        翌日清晨,用过早饭的沈南星正敲着清明的房门喊她启程,却从路过的掌柜那里得知清明已经退房了。沈南星走到来福客栈的牌子下,见到清明正在试图将一个大包袱固定在阿骝的身上。

        “怎么起得这么早?”沈南星出声询问以表达一下自己的小惊讶。

        冬末春初的风不禁让清明缩了缩脖子,指着地上的另一个包袱,“南叔,快把那个包袱绑到你家风驰身上,绑好了我们就走。”

        沈南星一碰包袱就对里面的物件猜得八九不离十,“特意买的?”

        “也是杯水车薪,”清明无奈地看着沈南星,“治标不治本的东西。”

        清晨的街道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每个人都裹紧了衣服,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快速前进着。

        虽是初春,和严冬又有什么区别呢?

        清明和沈南星牵着马前行,一路沉默。通往城门的道路上只有这二人的身影,本以为能和来时一样顺利,到达金岭镇的出口时却被穿着铠甲的守卫出声拦下。

        “停下,例行检查。”

        负责检查的守卫一共有八名,守卫之间交换了几个眼神,“包袱里是什么?”

        清明看了那守卫一眼,不作声。

        “干粮而已。”沈南星轻拽了一下清明的衣袖,示意她莫要急躁。“干粮?你们两个人,”说着其中一个守卫指了指两匹马上的包袱,“这么多?”

        “你管得着?”沈南星还是没有拦住清明。

        说话的守卫想了想似是觉得自己不占理,但又不想失了威严,倔强地回了一句,“你还想不想出城了?”

        沈南星不禁皱眉,仿佛预见了几分钟后城门口的吵闹。出乎意料的是清明这回出奇得安稳,看上去并没有想和守卫说下去的意思。

        “你看看这是什么?”清明一副好笑的模样看向冲她喊话的守卫,那守卫扭过头不予理会,身旁的大哥却连忙接过。手里的玉佩一面是“江”字,一面是“月”字,用上好的羊脂白玉做成,大哥还不死心地察看了一下玉的底部,果真看到了“白”的字样。

        “看好了?”清明一把拿过被双手递上的玉佩,“我可以走了吗?”

        大哥不停弯腰道歉:“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他也是初来不懂事,还请大人莫怪。”

        看着弯腰的守卫,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直起身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清明无视掉对方惊慌失措的眼神和动作,“你们是江息的兵吗?战乱之际在这里狐假虎威地盘查过往百姓是不是特别骄傲?”说完清明利落地上马,扬长而去。沈南星轻拍受惊守卫的肩膀,也想不出什么抚慰人的话,亦上马离城而去。

        “竟然没和他们吵起来。”

        “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

        细细数来,江息和左月从正式开战至今,也两年有余了。两年之前,两国来往可谓如胶似漆,往来之间总避不了行李的检查,这就让一些走动频繁的富豪大商或者朝堂高官感到苦恼。所以两国君主商讨后找到技艺最负盛名的雕刻师,由皇室提供羊脂玉,由他操刀制作以表身份的玉佩,凭此可直接通行于左月江息两国,来往行李也不必被守城士兵检查。放到现在,也不过是威名尚存罢了。

        出了金岭镇继续向西南前行,是一片空旷的平原,名为燕北平原。清明是见过这里繁盛模样的,包括金岭,三里短亭五里茶亭十里客栈,熙熙攘攘。那时候的人也不害怕分离,因为离去的人总会归来。哪怕昼倚门栏夜深坐,等待的人也是满心存着希望。

        现在,这个希望破灭了。可笑的是,带给他们绝望的人正是当年带给这里生机的人,清明很想问问燕北平原的人,他们怨不怨?

        想必是怨的。清明在心里替他们给了自己一个回答。

        清明愈是深入燕北平原,心里的难过也随之愈深。与来时不同,来的路上,清明一心想着快些见到欧阳复,只是路过匆匆几眼;现在她就这样看着大路两旁三三两两窝在一起的人。

        可怜。

        “这个地区的难民,”沈南星出声打破了进入燕北平原以来的沉寂,“不仅是江息,我们也是拒绝接收的……”

        清明并没觉得不接收是错的,她也只是不想看到这些而已。

        瞧这话说的,像会有人乐于见到这景象似的。

        “把干粮和水发给他们吧。”清明下马边解包袱便说道。

        “够吗?如果我们准备得不够的话……”

        “南叔,”清明出声打断了他,“我已经把能买到的都买了。”

        沈南星收回嘴里那套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说辞,解下风驰身上的包袱,随清明一起沿途分发下去。百姓大多是连连感谢的,有些倔脾气的不肯要,有些连拿的力气都没有……手里的袋子很快见底,一路上的需求远多于清明所准备的干粮。

        二人拿着空袋子一时竟显得窘瑟,周围也已经围了一圈难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沈南星手中的包袱。

        干粮没有了,很多人还没有被分到。

        难民看着他们二人,叹息地摇头后竟都散去了。一个小孩子拽着母亲的衣襟,害怕地躲在身后,他和他的母亲没有被分到干粮。清明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人,每一个都脸色苍白,衣衫破旧,“你们,为什么这般平静呢?”

        清明弱弱地发问,声音有些沙哑,她把最坏的情况都设想好了,却没想到根本无人哄抢。沈南星把两个空袋子整理好,牵着马安静地站在清明身后。

        小孩子不敢说话,却仍好奇地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来,他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平静地和他们搭话的人了。前些日子来来往往的都是铁骑,好久之前还有一群穿着铠甲的人来搜查破坏了他们的家。他一直以为穿着铠甲的人是保护国家保护自己的英雄,可现在他只能躲在母亲身后。

        他曾经也想当英雄,现在只想着能和母亲平安度过这段苦难的日子。只是他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不然呢?”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坐在一旁的茅草垛上,“不如好好待着,兴许活的时间还能久点儿。”小孩子的母亲竟对清明微笑,“公子,你别听他瞎说,我们呐,不过是没法子而已。”母亲宠爱地揉了揉身旁小孩子的头发,“谁不想好好活着呢?”

        “我们该走了。”沈南星将阿骝的缰绳递到清明面前,等着清明的下一步动作。清明看着那个小孩子,又抬眼看向他的母亲,“夫人,我可以……”

        “公子!”沈南星出声打断,初春的风依旧肆虐着燕北平原,包括平原上的人。

        沈南星向众人辞别后握住清明的手腕带她离开。

        “南叔,南叔,南叔……”清明唤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沈南星的手劲儿却不见放松,阿骝和飞驰乖巧地跟在二人身后,似是会察言观色,不敢乱跑。

        沈南星回头见已经依稀看不到众人影,便松开了清明,“你刚才想说什么?”目光灼灼地看向清明,“你又想带个孩子回左月,回堂里?”

        清明略显委屈地靠在阿骝身上,声音有些喑哑,皱着眉头说道:“我只是看那孩子可怜。”

        “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你还要一个一个去救?”沈南星注意到自己声音过大,不禁软下声来,“我们不是神仙,我们也只是凡人。”

        清明点点头,“我知道了。”

        二人上马。回程又遇到了许多无家可归的难民,清明只能是路过。

        沈南星看着前面的身影,一声叹息,我也想救,清明,我也想救。有法子的人不想救,我们没有法子的人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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