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四章●第六节
三月之后，靖难时代十一年三月，百草权舆，百鸟回巢。又三月，这三月间打了大大小小十数场战役，但麟女大人始终监守牛家村，寰州人马没能夺走一个邑。
忽有一日，麟女大人军中飞来一只白鸽。豆蔻捉住了白鸽解下了它脚上的信，只见信笺上书“霍蒹葭亲启”五字。
只有公子莲生才会直呼她“霍蒹葭”，可是字迹却不是公子莲生的字迹。拆了信，恍然大悟。落款处写着决明子三字，原来是他，师傅。
麟女大人也不读信了，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心里只呼约有十五年没有见过师傅了。再端起信来，只见信中只有一行字“六月中旬鸡鸣岛见，有要事相告，不见不散！”
鸡鸣岛乃是东海的一座小小岛屿，方圆不过四公里。现在出发，约莫六月中旬能赶到鸡鸣岛。
麟女大人见师傅决明子在信中的言辞有急切之意，不敢怠慢，将军中大小事务交予了洛卫矛洛将军，之后便动身启程。
因来麟山东麓一线邑镇均被白络石霸占着，为了避免与白络石交手，麟女大人绕道去了鹤望山，从鹤望山走山路去了去麟山，再辗转来到了海边。
“前方不远便是鸡鸣岛了。”海边的渔民用手一指，麟女大人便看到了鸡鸣岛。
这时有一个船家正在岸边捕鱼。麟女大人请求他渡她上岛。他欣然应允。船家是个打鱼的耄耋老人，白花花的胡子，慈眉善目，语笑盈盈。
“这鸡鸣岛上可住的有人家？”麟女大人问道。
“没有。这岛上缺淡水，未曾住有人家。”
麟女大人心生疑窦，不知为何师傅会约我来这里。
“最近可有人登岛？”
“有，昨日有一江湖人士登岛。小老儿瞧他是风度飘飘，逍遥世外之人。不知去鸡鸣岛做什么。”
好一句风度飘飘，逍遥世外。这八字概括师尊再好不过。只是不知逍遥世外的师傅寻她何事。
坐于船中，麟女大人从袖中取出一枚定魂丹，服了下去。每隔三月她都需服用一枚定魂丹，此时隔上次服用正好三月。
下了船，麟女大人打量起这鸡鸣岛来。这荒岛之上因无人住，只长满了榕树。除却榕树，还有樟、槐、李、栗、桃、杏、女贞等等。
因无人居住，因此林中无路，但细看之下发现林中草木有被砍伐践踏的痕迹。麟女大人顺着这个痕迹踏入林中，一路东去，坎坎坷坷约莫走了有半个时辰，前方宽阔处似有一人。走近一看，这人背对着自己，只见一昂藏七尺，逸群不表的背影。
虽多年未见，但麟女大人断定这便是自己的师尊，开口唤了一声：“师傅！”
麟女大人又毕恭毕敬地作了一个揖。
那男子回身，正是决明子大师。一袭白衣，十数年过去了，他还是从前一般蕴藉风流，无甚改变。
只见他嘴角露出浅笑，“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好一句厚重的别来无恙。可是她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不过是靠定魂丹续命的活死人。
“我听说你‘复活’了五虎将？杀父之仇你都忘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时间，自己也不知道是能还是不能原谅手沾鲜血的五虎之将。良久，她终于咬牙道：“没忘，只是辰州需要他们……”
决明子大师悠悠道：“我倒是希望你忘了。”
麟女大人不解，决明子大师又道：“你可知，他们为何会收到公子兰生的密函。”
“蒹葭不知。”麟女大人摇头道。
“那密函乃是苏枋模仿了公子兰生的笔记伪造的。”
麟女大人颔首，她已然猜到了。
“你可知幕后指使是谁？”
麟女大人道：“是白络石！”
“不是！是我！”
“什么？”麟女大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一切的幕后指使是我！白公子是主使，但是出谋划策的人是我！”
霍蒹葭瞬间便感觉到了痛苦。不，不会的，不可能。
“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了！那时还是昌平时代271年，白公子偷偷输送寰州劳工到辰州归来峰去，被你父亲察觉，上呈了问荊王。问荊王与白公子有对你父亲起了杀心。伪造公子兰生手谕，构陷你父亲，让五虎将灭你全家，都是我的主意。只是当晚你侥幸出走到云约山，我一时心软，施下了迷宫结保你一条性命。后来你入主辰州岁恙祠，以他乡为故乡，为辰州奔走支拨，成了我们的阻碍，我知道再也留你不得，于是设计杀了公子兰生，诬陷于你，杀了茯苓君，诬陷霍久涅，均是我背后策划！我还绑走了霍橘儿，想以她为人质来要挟你。我带她出了碧霞渡口，去了寰州，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不不不！你别说了！”麟女大人只觉得锥心刺骨地疼，便仿佛有人拿刀子直直戳了过来，在心上戳了个大窟窿，很疼。痛，痛得无处宣泄，她的眼眶蓄满了泪水，一颗颗晶莹地掉了下来！
决明子大师兀自说道：“落止坡上，你当是谁破除了公子莲生为你绾下的护身结，是我！真正杀了你的人，是我！从一开始，知道你身怀异灵，我便开始有意接近你，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除了我一时心软，在灭你满门那一晚，暗中跟着你，设法救下了你。你还想知道什么，只管……”
“啊——”麟女大人大吼一声，目眦欲裂，悲伤欲绝，愤懑之下，身体已然不受控制，只觉得左手食指十宣穴一股暖流涌出，霎时间，灵力喷涌而出，狂风席卷，飞沙走石，一股撕裂的力量兜头而来。
决明子大师赶忙为自己绾了一个护身结，可那股结节在这力量面前瞬间破灭，又绾了一个，又破裂，再绾一个，再次瞬间破灭。决明子大师如此强大的术力丝毫无法抗衡这股灵力分毫，分毫都不能。
岛中鸟兽在一瞬间惊起，四下逃窜，却又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岛中花木在一瞬间进入轮回，盛放萎靡又一次盛放萎靡再一次盛放萎靡，最后沦为寂灭。
没有用，纵使决明子大师再有个千年的的修为，也抵挡不住此刻麟女大人左手施下的灵力。
决明子大师五脏俱裂，一口鲜血喷出，溅了麟女大人满脸，好似她流出了血泪来。
他又一口鲜血，再一口鲜血。终于不支倒身下去。
麟女大人赶紧抱住了自己的师傅，委顿于地。
除了麟女大人之外，蚕女、贺心芷、公子莲生与公子竹生都跟在了麟女大人身后。原来豆蔻将麟女大人收到决明子大师来信一事据实禀报了公子莲生。公子莲生与公子竹生诧异无患子大师的意欲动机，担心她的安危，于是推开了军务，特意跟了过来。决明子大师是蚕女之父，贺心芷之夫，是以她二人为见决明子大师，也跟了过来。
一行四人赶路到了海边，看见一艘渔船正在海上打鱼，于是叫来了船家。
“麻烦载我们到鸡鸣岛上去吧。”
“哦，你们是来的第三拨要去鸡鸣岛的人了。”
“麟女大人是否已经上岛了。”
“正是。”
四人上了船。
忽见远处岛上飞鸟惊起，走兽四散，灵光乍起，自岛内向外幅散。只一刹那，飞禽走兽皆尽灰飞烟灭。
“不好，霍蒹葭左手施灵了！”
灵力倾泻，岛上生灵无一幸免，连海中的鱼虾也受波及，纷纷翻出白肚皮来。
余灵袭来，公子莲生与公子竹生忙绾出护身结，护着整个小船。余灵撞碎了第一层结界，又撞开了第二层结界，好在相聚甚远，只剩熹微余灵，撞碎了两位公子的结界后，灵力自消弭。
“太可怕了！”蚕女直往母亲怀里钻。“父亲，父亲还在岛上，父亲可怎么办呀！”
“你，你……”决明子大师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为何？”她留着血泪，用嘶哑的嗓音问道。她方才还在想师尊是逍遥世外之人，哪知师尊却成了幕后主谋！
“对，对，不起，我，我受恩于白公子”满嘴的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淌，“之母。”
他阖上了眼，心道，对不起，蒹葭，我一生都在算计你，到死都在算计你，今日又诱骗你左手施灵。今日的一切全在我的算计之中。
“死在你、你手中，算死得其所了，对，对不起！”他睁开眼看着她说道，说完那句对不起，他阖上了眼，永远地阖上了眼。
麟女大人的泪水还兀自在脸上淌着，“师傅，你知道吗。”她抱着自己师傅呐呐自语道：“我有好些年都没有哭过了，甚至连落止坡上洛轻尘的箭射过来，杀了我的那一霎，我都没有掉过一颗眼泪。可是此刻泪水却糊了我满脸！”
可是她手中托着的那个人再也听不到了。
“爹、娘、哥哥、我的家人们，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我终于找到了幕后主使，我杀了他，可是我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终于等到了真相大白之日，可是一切都是这般痛苦！痛苦得让人难以承受，痛苦得心都撕裂了。
四人上得岸来，只见方才还是郁郁葱葱的小岛，此刻已是焦土一片，哪里还有一点儿生息。他们寻了半个时辰，这才寻到麟女大人与决明子大师。
霍蒹葭呆滞地抱着师傅整整半个时辰。见有人来，她轻轻地将师傅的遗体放在地上。站起身来，静悄悄地离开了。
“爹——”蚕女见到了决明子，大声哭喊着奔了过去。她摇了摇他，又摇了摇他，可是他哪里还醒得过来。
公子竹生追上麟女大人，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我杀的。我的师傅是我杀的。”麟女大人的泪水还兀自挂在脸上未干。
“为何杀师？”
“他是白络石的人。”
第一次相见没想到竟是永别。蚕女已然哭成了泪人，又与母亲二人合力将父亲决明子葬在了鸡鸣岛上，还给她竖了一块小小木碑，上书慈父决明子之墓。
麟女大人左手施领，灵力倾泻，她已失去所有灵力。她现已失灵一事很快就在辰寰二州传开了。
现如今的麟女大人除了还有一身武艺，已算得上是寻常素民。
话说麟女大人于鸡鸣岛杀了自己师尊，便启程返回岁恙山去。
刚进入来麟山地界，碰到了一股散兵，为首的一人是一名百户，他瞧见麟女大人黄衣翠带，又生得清冷如霜，知她是霍蒹葭，大呵一声：“快，快，她是霍蒹葭！她是敌军首脑！快捉住她！捉住她的人定有赏！”
原来，这些人俱知麟女大人失了灵力，空有一身武艺，挺着长矛便追了过来。
霍蒹葭麟女大人踢翻了两名来兵，见来人共有三十人之多，自知双拳难敌人众，采用避字决，往林深处逃去了。
她奔了一路，身后追兵追了一路。
“快！大家伙快呀，包抄上去！她已没了灵力，捉活的！”
“那边是什么动静，快去瞧瞧！”无患子大师打丛林中过，听见了异样的动静，打发众弟子过去瞧瞧。
麟女大人眼见自己就要被追上了，惊恐之中，看见前路来了几个小沙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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