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二章●第二十三节
麟女大人一手握石，一手抓起地上的残箭，横着眉，狠了狠心，赋予石子与残剑些许灵力，又葬送了奔在前头的几位百姓！生死不过一瞬之间。
碧霞渡口就在前方，橘儿，等着我，姊姊就来了。
可是他们不怕死，同仇对敌，前仆后继，非除了这为害辰州的奸贼不可。
“住手！统统住手！公子莲生在此！谁敢不从！”
这千钧一发，一声嘶吼震慑了千人，众人缓缓让出一条道来，公子莲生和那小仆洛蓟骑马上到坡来。
时值深秋，麟女大人尤衣衫单薄。她浑身是伤，形容憔悴，痛难支撑，她衣上血迹斑斑，新痕罩旧迹，那坡上黑压压满地残箭，仰面躺着不少死尸，草木多已枯槁，空剩“落止坡”的碑界躺在枯草中，显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公子莲生只一眼，便心如刀割。
“都退了！各回各家！”公子莲生愤怒命道。
可是众人面面相觑，脚下却不动，仿佛生了钉子。
见众人已不听他号令，公子莲生怒道：“麟女大人无罪！不仅无罪，还有恩于辰州！谁许你们这样对她！谁的命令！”
公子莲生朝麟女大人走去，霎时间，众百姓举着手中武器拦在公子莲生身前。
“公子不能去！”
“若我非要去呢？”
一领头的壮汉道：“我们都知道公子莲生与她相好，她是十足的小人，是辰州奸细，公子不要蒙骗了！”
“谁被蒙蔽？谁又是小人？”
没想到，还有这一天，辰州境内，我一心守护着的百姓不仅不听我号令，会对我刀戟相向。公子莲生的心寒成冰窟，他一字一顿到：“麟女大人澹明透彻，襟怀坦荡。可惜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
百姓愚昧无知，为小人所骗，公子莲生心想，我这样说他们也听不懂，便又补充道：“麟女大人反噬了巫言，瘟疫不是巫女的咒言应验，公子兰生与神兽的死也与她无关。你们齐心协力，同仇敌忾，也要搞清楚谁是敌人！”
另有一妇人道：“公子说她没有杀人，可是有什么证明？您当时也不在霍家。”
“我信她。”我自然信她，我若不信她，枉为她知己，“你们称她杀了公子兰生，又有什么证据？你们当时在霍家？何以污蔑她，教她背上这样的污名。”
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一人出头狠狠道：“可是她刚杀了很多人！我们的同胞就这样死在我们眼前！”
“不能让她走出辰州！叫这奸贼拿命来偿！”
“她如果不是奸细，为何会杀我辰州百姓！”
“对，杀了她！祭亡魂！”
“杀了她！祭亡魂！”百姓山呼道。
公子莲生盛怒，攥紧的拳头再也按捺不住，一枚棋子带着术力飞出，击中十米外一株已死的枯树，枯木列成千百碎片炸开。
终于震慑了百姓，一众人方到此时才齐刷刷跪下，跪了满坡。
“我是谁？
“你们还当我是公子莲生吗？我今日要带她走，你们若还拿我当公子，就都退下。”
然而坡上甚是安静，无人遵从也无人响应。
麟女大人强撑着一株枯木站起来，踉跄朝着碧霞渡口走去。她一刻也等不了，晚一分妹子便可能遭遇不测。
群情激愤，立即有人站起来，挥兵刃拦阻。
我不想杀人的，不想杀人的，可是……为什么，麟女大人胸潮起伏，难以平静，她的手拈了一片树叶缓缓抬了起来，但一枚棋子击中她手背，她手中的树叶改向，落在了地上。
公子莲生用弯弓张箭，颤着手用箭指着麟女大人，“蒹葭，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小民无知，再争无益，要救麟女大人，只能顺其意，退一步。
“我捉她回去，囚禁起来，最近发生诸多不幸，我自会调查一清二楚，若她真是奸细，我留她不得，会手刃此人，若不是，也还她清白。不管怎样，她在此间杀了着许多人，她须得惩处！我这便押她回去，说到做到！”
听公子莲生如是说，百姓们瞧他顺着民意，知他要为百姓做主了，于是终于纷纷起身，让出一条路。
麟女大人瞧他走来，知他意图分明是要搭救自己。可是，这里有不下千人，不耻小人也混在百姓中间，你在明，他在暗，他若背地里放冷箭，假藉杀我之名来杀你，神不知鬼不觉，名正言顺还能脱身。
他们连公子兰生都敢下手，没有什么是他们做不了的。他们意在颠覆整个辰州，可怕得很。轻尘，我只怕是活不了，我只怕是今日得死在这里，可是，你得活着。
公子莲生向前，她便后退，轻摇着头，别靠近我啊，轻尘！
“给我弓箭！”
麟女大人瞧着躲在公子兰生身躯里的霍久涅说。
霍久涅捡起地上弓箭递了过去，麟女大人忍着疼张开弓箭。二人看似剑拔弩张，其实都想让对方活下去。
“你别过来！我若死了，轻尘，我妹子托给你了，去救她！”
公子莲生不答，直往前走。
瞧他还在往前，麟女大人不得不松手，箭离弦，谁知公子莲生不闪不躲，还迎了上去，箭扎在他胳膊上，公子莲生不言不语，还在往前走。只是眉眼温柔，似在说“蒹葭，要活一起活，一起赴云约山，要死一起死，我只有此念，愿成全！”
她心内一恸，轻摇着头，似在回“轻尘，你何以不听劝，你若也死了，辰州便无救了，你让百姓怎么办？你让公子竹生一人怎么办，你忍见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终被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百姓见他二人弓箭相向，似要大战一场，甚是欣慰，转眼又见麟女大人朝公子莲生下手，公子莲生却始终不忍，愤然吼道：“公子，放箭！公子，放箭！公子，放箭啊！”
麟女大人心一横，伸出右手，向霍久涅要箭，霍久涅将另一只箭放在她手中，那箭与所有箭均不一样，那箭是红羽。麟女大人轻言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轻尘，你也阻止不了我。”
弦拉成满弓，却终是不忍，最后放箭之时却又偏了偏，二人皆是如此，二人的箭同时射出，同时落到对方脚下。
麟女大人捉弓转身大步朝前走去！
“挡我者死！”
死也要拦住她！此时百姓杀敌意志甚坚，手中斧子和回旋镖便朝她扔了过去。
公子莲生见状，赶忙绾了一个屏障结过去，那兵刃撞在屏障结上噗噗掉落。
麟女大人走至屏障结旁，伸右手食指一点灵力破了公子莲生的屏障结。
“蒹葭，你不能走！”
“公子，放箭啊！公子，放箭！公子，放箭啊！”
我再不放箭，只怕我爱之人要为百姓所杀。
公子莲生拔起地上那枚箭，方才麟女大人射向她却落在地上的那红羽箭，心一横朝她射去。
麟女大人回身平静地瞧着她，既不躲也不闪，公子莲生见此慌忙绾了个护身结送了过去，那结界后发先至，术力强劲到底护在她周身，可是就在此时，麟女大人身后人群中有人掷出一枚石子，附着术力，轻轻一敲，破了公子莲生的护身结。
也就一霎之间，那红羽箭畅通无阻，疾驰而去，扎在麟女大人胸口，只见一抹黄色倒在落止坡上。
落止坡上百姓举臂欢呼，欢声如雷，公子莲生疾步奔去，抱起麟女大人，公子莲生锥心痛骨，追悔莫及，他一手托着麟女大人，一手死死扣住肱骨，只抠出血也无知觉。
“蒹葭——蒹葭——”
麟女大人又一口鲜血涌出，眼巴巴地望着公子莲生，她气息奄奄，满嘴是血，说不出一句话，却笑容如花，眼眸如星。
公子莲生换双手捧着她的脸，慌乱换道：“蒹葭——蒹葭——你别睡，别—别—”
我从未想过会死在你之手。
弥留之际，父母、哥哥、仆从与侍女都复现在眼前，麟女大人又忽然想起灵水河中的巫女红蓼来，她的第二个咒言竟然成真了。原来，巫女的咒语竟然这样灵验。
原来从不曾放在心上的，竟然成真了。
痛得再难支撑，麟女大人轻轻闭上了眼。
“蒹——葭——”林中一声狂啸！惊起雅雀无数，穿过碧霞，飞远了。
公子莲生将麟女大人拢入怀中，七尺男儿仰天长哭。
“死啦！死啦！这奸贼终于死啦！”又是欢呼庆贺之声。碧霞渡口上亦有数千人埋伏在那儿，听到消息，欢声雷动。
那日，碧霞渡口的霞光悠然，缓缓地流淌，林子倒成了绯色，对面寰洲的河岸有大片大片的蒹葭。美不胜收。
“麟女大人就这样死了。”鱼刀草老人眼中浑浊，有泪滚落，他用手背拭去，哀恸道：“麟女大人至死也没有替自己说一句，没有辨白一句，一句都没有。她一身清白无辜，却被人诬陷至死。”
小榆儿抬眼瞧自家少爷，只见少爷站在窗边，瞧着晚间风飞花的落花，好像也在抹眼泪。
小榆儿的眼泪直滴到手背上，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也掉泪了。
“百姓愚昧，为小人所诓骗！愚昧的辰州百姓以为终于除掉了辰州最大的灾难，哪成想，麟女大人即死，辰州的灾难才刚刚开始。”坐了一天了，鱼刀草老人站了起来，也走到窗边去看飞花。
“麟女大人死后，辰州的瘟疫大爆发，不可收拾，三月之内传染了许多人，也死了许多人，公子竹生亦无可阻挡，到了第二年正月，麟女大人结下的屏障结消弭了，无人再能结出如城墙一般的屏障结，此后，污灵飘入辰州，污灵污兽，污兽横生，异兽横生，恶兽横生，辰州又闹饥荒，一时间天灾人祸俱降，就这样辰州没落了，没落了。
灾祸似乎是约好了一齐来的，辰州一落千丈，民不聊生，堪堪可怜，这才想起麟女大人的好，这才后悔杀了麟女大人。
“南烛大师无力结束辰州动乱，领着弟子退到鹤忘山中鹤忘寺。
“公子竹生将麟女大人的灵柩送到去麟山忘寒峰。公子莲生挂记霍橘儿，寻她多年，无果，后不问世事。
“麟女大人死后次年的正月，眼见辰州没落，公子竹生宣布昌平时代结束，靖难时代来临。公子竹生一人苦苦撑了两年，到靖难时代2年，眼见瘟疫稍有控制，他索性只身赴寰洲查询《捣异录》，探寻活人之术。
“以麟女大人的死为分水岭，辰州便没落了。”
夜已深，该归家了。鱼刀草老人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今日的故事额外地长，回去太晚，又要被老婆子骂了，明日只怕起不来早了。”
待鱼刀草老人走后，天青地白领着小榆儿下了明月楼。
小榆儿道：“少爷，听了今日的故事，昨日的故事才连贯，终于才明白了为什么公子竹生说‘世人皆言是公子莲生杀死了麟女大人，可是我却要说是你们逼死了麟女大人！是我辰州百姓杀死了麟女大人！”
天青地白颔首，还兀自沉浸在故事中，不知霍橘儿姑娘是否得救，霍家村里结下巨大地结，被洛蓟称为“麒女”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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