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侠客
前几日连绵的雨停了，天还阴着。
周桓靠在基地顶层的阳台上点烟。他手里的打火机反反复复点火、熄灭、点火、熄灭。
如果这件事只是针对他一个人，那么其实他也不是那种会在意外面的人怎么说的人。只是现在舆论波及范围太广，甚至已经开始攻击队内其他人，猜测造谣队友……
在这个圈子里，不是没有真实的兄弟lol，也不是没有为选手着想的俱乐部。但像cto这种氛围的还是极少数，更多的还是“同事”、“打工人”。
他把手中早已输入好的号码拨出去。
“嘟嘟——”只响了两声，对面接电话的速度很快。
“喂？”
“……”
“周桓吗？”那边清脆的女声响起，很肯定，也带着笑意，“终于来找我了？我刚刚看到的时候就想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周桓吐出一口烟，过肺的烟让他声音更哑，“你想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现在发照片，”周桓言简意赅，“你想干什么？”
张可意摸着手机笑得更开怀了，含着隐隐的怒意：“怎么？你以为这个照片是我发出去的是吗？……噢，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觉得我爱而不得，然后在这个风口浪尖发个照片，好让你进退两难，饱受舆论折磨，最后不得不来找我帮忙啊？”
“你的想象力挺丰富的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我想干什么？嗯……要不这样吧，你现在去发声明，说这个照片上的女孩子是你的女朋友没错。但这个照片是好几年前的，不知道被什么有心人从我朋友圈翻出来大做文章，怎么样？”
“你求求我，本小姐勉强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帮你承认一下。”
“不可能，”周桓直接拒绝，他眼睛也不眨一下，“你就为这个？”
“我就、为、这、个？？”她一字一句道，“我告诉，就连这个我也不屑于要。我坦白告诉你！这照片不是我发的！
“我以前是喜欢过你，也确实拍了这些照片，这些我做的我都承认。但是本小姐不屑于做这种比逼婚还不如的事情。说起来真是可笑……哎，我还告诉你件事，你以为这个照片只有我有？你以为只有我想你死吗？”她说着说着越发兴奋。
周桓紧握手机，他的眉头皱起，本就凌厉的脸孔变得更加冰冷严肃，“你还发给谁了？”
张可意不说话。
“说话，你发给谁了？”
“噗——这就着急了？我以前还以为你处变不惊呢，没想到也有着急的一天啊？”
“真是笑死人了，你把我拉黑这么多年，这次来找我，一打电话就是这个死人语气。我凭什么直接告诉你？再说了……我觉得这事儿也不大啊，你怎么这么大反应？噢……让我猜猜看？因为这是那次拍的是吧？是因为那次，”张可意一字一顿，字字都像钝刀子磨肉一般插进周桓心里。
“你不仅没回去，你还没告诉江伊，所以，她消失了，再也不见你了，你找不到她了，你没办法了，是吧？”
听着这头周桓的沉默，张可意有一种这么多年堵在心里的恶气尽出的畅快。
她笑得更开心：“那我就告诉你，这个照片，江伊也有一份，也只有江伊还有一份，你说，是谁在搞你？是谁面都不露就想你死呢？”
周桓的呼吸一窒，几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周桓，这是你的报应！”
对面的人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留下一个周桓，寂静地站在顶层的阳台之外。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眼眶通红，指尖的烟已经燃烧到尽头也无知无觉。
张可意说的一点也没错，这就是他的报应。
但她不知道江伊不是不见了，江伊只是……死了。
只要闭上眼，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那次春假回去，在江伊家门口碰到的江伊的父母，那两位他熟悉、现在又变得十分陌生的老人。江伊的母亲对着他拳打脚踢的疼痛，远不如从他们嘴里吐出的那几个字带给他的痛。
“死了，”他们说，“车祸，死了。”
周桓站在那里，整个人冻得冰凉，脑子里声音嘈杂。
如果说张可意没有撒谎，如果真的只有江伊手里有他的照片……那照片会是那两位老人为了给自己的女儿出一口气发出去的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周桓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能接受的，甚至还会感到畅快，自虐般的畅快。
他再度点燃一根烟，踩着满地烟头蹲下来。
周桓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看起来很旧，但很干净的钱包。钱包的夹层里夹着一张照片，两个人凑在一起，是那个时候很流行的大头贴，虽然过了塑，但还是有些褪色。
画面里，那个女孩儿的笑也在褪色。
看了一会儿，周桓刚想收起来，身后阳台的门却突然被打开，嗖的一下窜进来一个人。
是nono，大名丁宣的小辅助。因为室内暖气开的很足，来人只穿着短袖长裤和拖鞋，被冻得一激灵。
周桓迅速合上手中的钱包。
但还是被丁宣看到了周桓手上的照片。这个小辅助，虽然沉迷打游戏，但裸眼视力50的天生优势还是看到了，他当即大声的“卧草”一句。
“哥，这女生就是这次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嘛？”丁宣也蹲下来，毫不客气地掰开周桓手中的钱包，凑头过去细细打量，“超好看啊，像个小太阳！”
周桓嫌弃地推开他的头，避免嘴里的烟灰掉在他头顶，把照片再度收起来不让看：“不是……”
“那是谁啊，你前女友？你喜欢的人？”丁宣哽了一下，“不会是你暗恋的，求而不得的人吧？不会吧，还有你追不到的人吗？”
“……”
“不是吧，哥，告诉我嘛，是谁啊，我不说出去！”
“……”
“桓哥！桓哥！桓哥！——你不告诉我我就告诉所有人你钱包里有个漂亮妹妹！”
周桓被他烦的没办法：“是家里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姑娘……”
“后来呢？你喜欢人家，你去追了吗？”丁宣问。
“你哪里看出来我喜欢她？”周桓反问。
“我从没见过你笑成这样，”丁宣虚空指指那张早已被收起来的照片，“人家肯定也很喜欢你，所以！后来呢？”
“……后来，走散了。”
“啊，”丁宣沉默良久，再度开口时显得莫名有些惆怅，“这么纯情的恋爱故事……真是看不出来啊哥。那我就想到一句配得上你的纯情的发言好了，这大概就是那句‘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吧！”
“所以呢？”周桓板着一张脸，“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揭我伤疤？”
“不是不是，哪能啊！是青哥说澄清写好了，叫你过去呢，没问题就发了。”
“写的大概什么内容？”
“还能有什么？实话实说，说以前的照片，女生也只是朋友，大家一起的聚会，拿来做文章了什么的。”
“行了，发吧。”
因为总是笑眯眯的，又很有活力，所以江伊小时候确实总是被称为小太阳。
但她身上更多的还是一股子“侠客风范”。
因为什么呢？因为她老爹。
老江这人很喜欢读书，家里的书架很多，每一个都塞得满满当当的，仔细一看就能看出来他的兴趣爱好，都是集中在“侠”这个字上：
最喜欢的诗人是李白，最喜欢的词人是辛弃疾，别人家里挂“家和万事兴”，他在家里挂“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最喜欢的小说作者是金庸，最喜欢的书是《碧血剑》。
最遗憾的事情是……生出来的女儿不和自己去公园里打太极。
这种环境下，江伊耳濡目染，最初学的不是舞蹈的“舞”，是武术的“武”，从幼儿园开始每次回乡下老家带回来的爷爷给的礼物，不是什么芭比娃娃，是竹片削成的匕首和小剑。
她的武术从四岁学到十一岁，轻轻松松后空翻回旋踢过肩摔。
至于为什么只学到了十一岁，那是因为在十岁那年，她跟着老爸一起看了《天龙八部》，出剑仿佛跳舞的“神仙姐姐”深深地印在了江伊的脑海里，当即就半途转路去学了民舞。
后来得知民舞能给学习不好的小朋友提供一条艺考途径，让父母庆幸还好学了民舞什么的……就是后话了。
而周桓则恰恰与活蹦乱跳的江伊相反，他身体不好。先天性孱弱的肺部让周桓在小学以前甚至不能跑步，否则就会喘不上气。
到了小学四五年级，这种情况有所改善，最起码偶然他可以去游泳了——这是周桓最喜欢的活动。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在水里的时候，身体是轻飘飘的。”
这么看的话，他一直是喜欢自由的，如果飞不起来，至少要能够浮起来。
等上了初中，江伊舞蹈教室的附近街区上开了一家室内游泳馆，于是他们就会一起走到最近的分岔路口，一个往左，一个往右，结束了再一起回家。江伊偶尔还会抱怨：“为什么游泳馆不能开在教室楼上呢？”
“已经很近了啊。”周桓回复。
“啊……明明隔着两三条街！”江伊瘪嘴。
临近暑假，知了开始没完没了地在树梢上吹号角，仿佛一天要叫完一辈子的任务。空气里弥漫着香樟树的清香，还有少年刚洗完澡，风吹来令人安心的香皂味。
江伊蹦蹦跳跳地走在他的身边，一边走一边踢路边的石子，“这样的话，我要是被人找麻烦了，你就不能第一时间出现了呀。”
“怎么了，你又惹事了？”周桓叹了口气。
“没没没，”江伊赶紧摆手，她的脸蛋红扑扑的，“这可不是我主动惹事啊，那不是上周老黑头没事干！让我搜人家书包……”
“然后呢？”
他们的班主任是一个年近半百的老男人，很是有些看不惯现在小孩的娱乐活动，也很反感有些同学带课外的闲书和电子产品到学校里来。但是禁令下了一个又一个，依旧时常有人违反“圣命”，所以上个周五“老黑头”一拍秃头，下令让所有人都走出教室。
除了几个坐在前排的女生——江伊是其中之一。他又大手一挥，命令这几个女生开始挨个搜查每个人的书包，发现有违禁物品就得上缴。
圣上有命，小的只好乖乖照办。
江伊这个人性子直，又单线条，搜到什么就上缴什么。她从后排的男生书包里搜出来一个手机。
那个年代，那个年纪的手机啊。
“还不是那个胖子！”江伊大声，“他自己带来学校，交了以后老师骂了他一顿，又说得父母过来拿才还给他，就来找我麻烦呗！他说自己有个大哥，要找他来打我一顿呢！”
“那你告诉老师没？”
“你看我们俩隔得这么远，”江伊打断他，伸手比划被他们甩在身后的路，“等你发现我没按时来找你的时候，我早就把他们都揍扁了，那你不就没好戏看了？”
“……”
“真有你的，”周桓憋了半天，吐出一句。
他早该猜到。
江伊不仅性子直，而且急，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炸药桶，因为这个性子，小学的时候没少和人在学校里打架，而且基本上都是对方被揍得有苦难言。
高年级欺负低年级，被江伊看着了，怎么也得管上一管。
“这次不一样吧，”像是想到了什么，周桓补充，“胖子家里好像挺有钱的，别是认识的什么社会上的二流子，反正你这几天小心点。”
“好勒好勒。”
江伊满不在乎，到时候真的遇上了，不知道是谁该小心点。
没想到真的被一语成谶，几天之后，就在小巷子里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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